起码有人说话。不然食物是冷的,人也是冷的,容易消化不良。
付白薇只跟陈厌说话。
其他两个人在她眼里像是空气。
不过还有方力何。
他这张嘴碰上硬茬就熄火,但南蓁一点也不硬,相反,她十分捧场。
见她时不时被他讲的笑话逗得开怀大笑,方力何越讲越起劲。
日式包间里的灯光色调很暖。
桌上食物的颜色浓艳,甚至刺眼。
只有南蓁素净的脸像一方玉帕。
纤细的吊带长裙外,粗针织的外衫挂在她柔滑的肩头摇摇欲坠,棉麻的本色衬得她本就如玉的肌肤愈发莹白,她曲肘撑在桌沿,反折的手腕姣白如月,掩唇发出连串愉悦的轻笑。微微颤动的发丝从鬓边垂下来几缕,木色的长簪似乎难以承担她连绵如海浪般的黑发,她取下来,随手重新在脑后一挽,清丽随性,慵懒的令人心痒难耐。
方力何总算是知道陈厌为什么对她这么着迷。
只有被她注视过的人才知道,她那双有如鸽子般柔和的褐色眼眸有多让人心动。
她看着你的时候,简直让你感觉你就是全世界。
隔着不大的桌面,陈厌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南蓁迷人的笑容,眉目间宛如风暴前夕的天空,阴沉的似乎能听见雷声。
这种距离,他只要伸手就能将南蓁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
他说过,他不许她这样看着别人。
方力何逐渐沉迷的表情更让他不爽。
不爽到想把他看过南蓁的那双眼睛挖出来踩碎。
南蓁是他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他要把她锁起来。
哪怕是阳光都不可以越过他直视她的脸。
一时间,包间里的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冷意袭来。
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正从暗处窥探,那视线宛如毒蛇,至下而上将她缠绕,危险地吐着信子,瞄准了她的脖子。
南蓁瞬间打了个寒颤。
“陈厌,你怎么了......”付白薇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耳朵。
南蓁侧眸。
只见付白薇似乎被什么吓到,瑟缩着往后撤了一下。
她身边的人像个黑洞,超低气压负吸着一切靠近他的人或视线。一旦卷进去就是死无葬身。
南蓁明显感觉到余光里的方力何也吓了一跳。
她心头一凛,对上陈厌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变阴鸷的眼,阴恻恻的神情冷到极致,黑眸里冒着渗人的寒光。
刚才那道诡异的视线,毫无疑问是他。
眉头不自觉皱紧。
陈厌此时的模样与过往的都不同。
在南蓁面前,他是温驯的,乖巧的,甚至是讨好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厌的这一面。
他整个人就是个巨大的负能量场。
冷冽和清澈都不存在,他浑浊得像一滩黑水,不可名状的黑色下面不知会跑出什么样的怪物来。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
可能只过了两秒。
也可能更长。
这死一般寂静的几秒钟里,每个人头顶似乎都绷着一张看不见的弓弦,弦上有剧毒,轻举妄动的人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当场毙命。
直到陈厌嚯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推拉门猛地关上。
弓弦消失不见,包间里的人这才脱力般呼出一口气。
方力何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冷汗,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虽然早就见过陈厌这副可怕的样子,但回回见到,他还是回回都能被吓个半死。
他太利了。
根本像把匕首。
无论刀鞘装饰得再华丽,内里一样杀人于无形。
他刚才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方力何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最近得小心着点了。
付白薇第一次见到负压全开的陈厌。
她吓傻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情呆呆的。
这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让南蓁的眉头几乎打成一个死结。
她想也没想地起身追了出去。
外头天已经黑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霓虹闪烁,尚未完全褪去的暑气不断蒸腾着从地面升起。
没见到陈厌。
正是吃饭的时间,店门口人多车也多,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南蓁四下张望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朝左手边的暗巷拐进去。
巷子里头没有灯,南蓁的影子被隔绝在入口后不到三步的地方。
借着模糊的月色,她看见深处一道倚着墙的人影正在抽烟。
橙红的火光在他昏暗的指尖跳跃。
那场景有如梦幻泡影。
诡魅得让人眩晕。
“陈厌...”
“别进来。”
陈厌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黯哑的嗓音干涩又薄凉。
“别进来。”他重复一遍。
南蓁一怔,继续向他走去。
月光下,搭在额前的黑发像阴影一样将陈厌的脸完全笼罩。
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黑色的剪影显出几分纠结和痛苦。
想毁掉些什么的冲动在体内激烈地翻涌,他拼命将烟吸进肺腑,试图压制这阴暗的躁动。
爆出的青筋蜿蜒在他苍白的脖颈上,不时抽动,像有了生命的图腾,狰狞又诡谲。
不想被她看见现在的样子。
这会吓到她。
他将头垂得更低。
南蓁走近他,“陈厌。”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指尖温柔地摸到他冰凉的脸。
南蓁被冻得缩了一下。
但只有一下。
下一刻,她用双手捧着他,轻轻抬起来。
四目相对。
灰白的月色洒在他半边脸上,高挺的鼻梁宛如一道峭壁,将另一半面容隔绝在阴影之中。
陈厌晦暗不明的眸光里掺杂着一丝无措,似乎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想偏开脸。
南蓁却不让。
初时的惊诧到了现在,她心头只剩无尽的软和疼。
陈厌空洞彷徨的神情让她完完全全陷入了以他为名的陷进里。
她深知这点,仍不可自拔。
指腹在他脸颊上来回摩挲,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南蓁温柔地哄:“没关系的,陈厌,没关系。”
即使对她展露了这样的黑暗面。
在她看来,他仍然是那个如山泉般清冽的少年。
眼前人黑眸里的震动只出现了半秒。
紧跟着,这片黑色便占领了她眼中的天空。
呼吸间,后脑忽然被人扣住。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带着她到他眼下。
骤然拉近的距离,未熄的烟气缭绕在他们每一次共同的呼吸里。
小巷旖旎着将空间无限拉长。
有无尽温软的潮水正从心口漫出来。
陈厌重重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
南蓁溺在他深潭般的眼底,几乎不能呼吸。
“陈厌..”
“我好嫉妒。”
他喃喃着,张开嘴,锋利的齿尖深深嵌入她的唇瓣,像要把她的灵魂也吸走,“嫉妒得想把你毁掉。”
第24章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南蓁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巷子的, 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她脑子就被抽空了,思绪和理智通通被像垃圾一样吸出体外, 耳边只剩下陈厌犹如魔音的低语。
“我好嫉妒。”
“你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我要把你锁起来。”
……
好像又在下雨了。
雨珠急促地拍打着窗棂, 想要叫醒这一场荒唐的春/梦。
没开灯的客厅里, 沙发就是她的牢笼。
南蓁被逼到绝境。
她无法挣扎, 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仅仅让她有片刻清醒。
她软绵地抵住身前近乎疯狂的少年,他宽阔的肩膀铁壁一样强硬。
南蓁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出的娇媚, “陈厌, 不可以!我是你姐姐!”
“你不是。”他毫不留情地N住她的下巴, 蛮横地抬起来, 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最好看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厌阴鸷的眉眼像乌云压顶般迎头盖下来,南蓁的唇都被他咬破了。
“唔!”她痛呼。
他停了下来,舌尖却不自觉去舔她唇上的鲜红。
这甜美的血腥让他漆黑的眼眸愈发浓郁。
刺痛混着强烈的悸动让她再次清醒, 陈厌眼中不见天日的狂热烫得她心尖一缩, 终于意识到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南蓁心神俱震, “陈厌你疯了!”
“对。”
“我疯了。”
他不否认。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清醒过。
但那又怎样?
南蓁试图维持的身份和尊严在他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只消动动手指,她就溃不成军。
她也快疯掉了。
“陈厌..”
林莫也好, 其他人也罢。
他要她是他的。
从今天起,从这一秒钟开始,再也没有别人能分走她的目光。
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两人心照不宣的这些天里,她在想什么, 他一清二楚。
她看他的眼神越温柔,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感觉就越强烈。
他不介意变成一颗棋子或工具, 但他接受不了失去她。
他急迫地想要在他们之间建立一种连接。
一种即使她放弃他了,也无法忘记他的印记。
“南蓁,你这双眼睛,不许放在别人身上。”
陈厌阴沉的警告像巨浪拍打着礁石,漫天冰冷的海水痛砸在身上,南蓁连呼吸的权利都快被剥夺。
他身上迸发出的强烈的欲/望疯狂到近乎偏执,眉目间阴翳的黑云让他面容也变得扭曲。
惊惧如同蚀骨之蛆,一寸寸爬遍她的肌肤。
南蓁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这个人不是陈厌。
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陈厌。
这段时间南蓁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所有情绪都是她从前不可想象的。
内疚,卑鄙,心痛。
乃至动摇。
前所未有的悸动让她早已枯死的心脏不断以他的名字跳动,这一年来的日日夜夜,分明是陈厌陪伴她度过的。
可现在,她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给她疼痛和惶恐的人与那个会羞涩垂眸的少年联系起来。
那个会在家里等她的少年,总是体贴到让她惭愧,即使自己受了伤也要坚强安慰她说没事的人,从不会这样对她。
这念头像瀑布般冲刷过脑海,眼前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看清此时笼罩在她与陈厌身上的阴影后,南蓁蓦地醒过来。
她抬手一挥――“陈厌!停下来!”
啪
一声清脆,回荡在客厅死寂的空气里。
窗外白色的闪电同时撕裂了天空,也在陈厌脸上撕了一道口子。
轰隆
惊雷慢了两秒炸响。
南蓁倏地一缩。
她看见压在她身上的少年,脸色在雷雨交加的光影里逐渐变成惨白。
窗户上雨水半透明的影子狰狞地在他脸上爬行。
传说有种蛊,以人的爱/欲为生。
中了蛊的人,终生对爱/欲上瘾。
陈厌此刻的模样犹如中了蛊的人。
他偏过头,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偏执的占有欲渐渐褪去,他眉间痛苦的神色不知是不是体内的蛊虫在为这场未达成的爱/欲不满,陈厌黑沉沉的眼睛像两个空洞的出口,不断有压抑的黑云从里面涌出。
南蓁掌心隐隐发麻,刚才那一巴掌她用足了力气。
看见他苍白的脸侧逐渐浮现出红色的掌印,她不自觉地心软,“陈厌,我..”
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管里。
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不是故意要他疼的,她只是想让他清醒。
压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蓦地松开,她终于能自己坐起来。
随着南蓁的动作,陈厌近乎失神地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他低着头,额前的黑发遮掩了一切情绪。
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寻常的陈厌。
只是更阴郁,更沉默。
南蓁捂着差点被撕碎的领口,一头黑发乱得不成样子,被羞耻和尴尬填满,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心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动作间,气流掀起她的裙摆,从陈厌搭在沙发边沿的手指上倏忽滑过。
他下意识想抓住她。
但晚了一步。
他站起来,“南蓁。”
还未完全从刚才蚀骨的情意里脱离,陈厌嗓音沙哑得只听着就会腿软。
南蓁脚下一顿。
她面朝着窗外的雨夜,大幅的玻璃上映出她一个人淋雨的影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回转出微凉。
半晌。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顿。
南蓁说不清当下这种复杂的感受,愤怒、伤心、惆怅,这些都是有的,但它们还不是全部。
胸腔下有什么更特别的,正把她整个人都塞得满满当当。
她感觉陈厌朝她走过来。
她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想,如果刚才的情况重演,她大概没力气扇他第二次。
但幸好。
陈厌什么都没做。
他停在身后,南蓁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动发梢。
他就像她的影子。
无限接近她,却始终无法与她重合。
一旦重合,他就要消失了。
陈厌想抱她。
很想。
南蓁在玻璃窗上看见他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悬在她身侧的手几度伸向她,又停住。
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他碰不到她。
良久,他无力地垂下双手。
安静地与她一起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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