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是方力何与纪向隅。
停车场里,南蓁执意拒绝了方力何要送她去医院的好意,打电话把纪向隅叫了下来。
这顿饭原是应该由他们做东,但方力何也说了请客。
南蓁相信他有这个实力能让楼上那些人看不出端倪。
纪向隅急匆匆下来,代驾已经在南蓁的车里待命了。
方力何却一脸便秘的表情站在车外。
纪向隅见这情形还以为他是想欺负南蓁,冲上去一拳头差点把他打瞎。
“你个不要脸的玩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啥也没干啊我!”方力何白挨了一拳也没还手。
“你放屁你!”任他怎么说自己冤枉,纪向隅就是揪着他的衣领不松手。
还是南蓁降下车窗阻拦。
“向隅,上车。”
“可是他......”
“我说上车。”
南蓁完全冷下来的语气连纪向隅也不敢反驳。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将方力何一甩,从车尾绕至另一侧上了车。
方力何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挨过揍了,这一拳头把他打的有点找不到北。
他呲牙咧嘴地舔着嘴角看不见的伤口,忽然听见南蓁叫他。
“你确定他没事?”
方力何动作一顿,弯下腰来跟她讲话的动作异常恭敬,“真没事。要有事我也不能跟这儿待着,当年那……”
他话没说完,南蓁不想再听了。
窗户升上来一半。
她坐在车里,昏暗的空间里,她没有颜色的侧脸依旧冷艳且迷人,“既然如此,等他醒了让他给我打电话。”
第45章
从观澜云到了医院。
纪向隅硬逼着南蓁开了全套检查。
她原是想直接回家的, 但纪向隅一句“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瞬间把她噎住。
是啊,她都三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她可以连熬三个大夜依然不耽误早上七点风风火火地赶飞机。可如今只要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的脸色便憔悴如枯叶。
她从来不是注重年龄数字的人,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她突然开始有些惆怅。
但这点异样的怅然被她藏得很好, 纪向隅完全没看出来。
折腾一圈,拿到结果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
脚踝只是皮外伤, 不严重。膝盖却有些受损, 医生建议她在家休息几天, 之后一个月运动的时候也需要带上护膝。
纪向隅要求医生开了一堆钙片和营养剂, 这才放心送她回家。
他跟南蓁同在肖成海门下学艺,前后加起来也认识了五六年。南蓁比他大几岁,平时看起来一副可靠大姐头的样子,处处照顾他, 他也心甘情愿被她使唤, 真遇上事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她比他大这回事。
“你说你, 平时挺机灵一个人,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把自己搞受伤了?你不是总跟我说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吗?妈的那姓方的也真不是个东西, 我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他对你殷勤过了头,果然!老实说,他真没欺负你吗?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啊,有事你真得说出来, 老子这就回去跟他拼了!气死我了。话说回来,你也是, 你平常整我那劲儿去哪了?你膝盖都差点废了,我看那小子倒是好端端。要我说你下次碰见这种事就该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
回家的车上,纪向隅也不顾代驾还在,一个劲在车上念叨。
听起来像在数落,可话里话外都是担心南蓁吃亏。
她都明白。
“知道了。”南蓁疲惫地闭上眼。
折腾了一晚上,她真的累了。
纪向隅见状,识趣地没再出声。
到家已经很晚了,路上不好打车,南蓁让代驾送他回去,这几天就把车放在他那,随便他用。
似乎是看出她有心事,纪向隅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摔个跤,脑子也坏了?”
在车上他那样对她说教,她不但没生气,现在还要把车给他用,这也太反常了。
他摸着下巴嘟囔:“早知道应该让他们再给你开个脑ct的。”
“……”
南蓁听见了,淡淡睨过来,唇角一丝冷笑,看得人心里发毛。
纪向隅哆嗦了一下,后知后觉说:“……这眼神瞧着又像是好了。”
“自己回去小心点,这几天别把我车用坏了。”南蓁说完,一瘸一拐地进了单元楼。
回了家,屋子里一片昏暗。
月色幽凉,夏夜的闷和燥被月光磨去了几分酷热,剩温温的气流,顺着门窗在室内外轮回。
南蓁脱力般躺倒在沙发上,睁开眼,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像某种催眠的图腾,她盯着一个点看了很久,意识开始有点不受掌控。
露台上,陈厌的冷戾和痛苦不断在眼前交替播放。
上一秒,他严酷的诘问还像劈过来的长剑,空气中的刀光剑影让她无处闪躲。
下一秒,挥剑的人忽然被恶咒缠身,他倒在她肩上,无助地像个孩子般呢喃着她的名字。
心底一圈圈泛开的涟漪,每一圈都泛着心痛的银芒。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虚弱?
过去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曾以为他过得很好。
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陈朝清当初答应过她,他会好好对他。
不求多真心实意,至少不会让他再回到一个人。
可陈厌对她说什么?
‘喊痛也没人理会。’
……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冒出来。
思绪变成一团团杂乱的线条,互相堆积、重叠、融合。
她理不出头绪也无法停止。
所有一切答案,好像只能等陈厌来告诉她了。
-
在家休养了几天,南蓁没去美术馆。
她让思卉下班后把工作送来家里。
看着她肿的比馒头还大的膝盖,思卉心疼不已。
“蓁姐,你都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呀!”她真后悔听了她的话。
南蓁淡然地笑笑,“只是暂时不能走太多路而已,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话是这样说,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嘛。”思卉扁着嘴。
“我这样挺好的。”南蓁捏捏她的脸安慰,“好啦好啦,你今天不是还有约会吗?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时候不早了,瘸着腿把三步两回头的思卉送走,坐下来还没两分钟,门铃又响了。
南蓁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思卉啊,你也知道你姐我伤得是膝盖哈……”
无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提着两袋外卖外加一捧洋甘菊,门一开,漾出一片笑的俊脸立刻从稚嫩的花朵后窜出来,“Surprise delivery~”
南蓁蓦地一怔,“你..?”
“很意外?”
林莫放下花,温润的眼眸里笑意又深又柔,“你出差一走就是两个月,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只好不请自来了。大艺术家,赏脸陪我吃个外卖?”
“……”南蓁确实没想到他会过来,还没开口,林莫看见了她挽起的裤管下红肿的膝盖。
他拧起眉头,“你受伤了?”
“呃...没事。”南蓁若无其事地把裤腿放下来,云淡风轻地解释,“不小心摔了一跤。”
“在剧组弄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一开始就不赞成她去跟组,就是怕各种意外伤害。这倒好,现在她受伤了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林莫还不知道她提前辞职的事。
看着她臂弯间黄白相间的洋甘菊,南蓁脸色微变,别开身子给他让路,“先进来说吧。”
客厅里,林莫脱了外套,解开袖扣,熟练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两根蜡烛点上,关了灯,羸弱的烛光在空调吹出的冷风里细细摇曳,烛光晚餐的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南蓁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再三保证她伤得不严重,林莫才肯同意让她去厨房拿盘子。
“思卉跟我说的。”
南蓁回来很久了,但一直没跟他说。他是自己翻看美术馆账号发的视频,发现定位已经回到Z市了,才去问了思卉。
思卉这丫头倒也机灵,一听他问她们是不是刚回来,就顺着他说确实刚刚杀青。
南蓁闻言想,等上班了要好好夸夸她。
林莫昨天给她打电话就是想约她见面的,他今天特意订了两人常吃的餐厅,想下了班接她吃饭,没想到临时被工作绊住了脚步。紧赶慢赶地开完会,一看还有些时间,就绕去餐厅打包了两个菜,未免不够诚意,还去买了花,想给南蓁一个惊喜。
没想到她竟然受伤在家休息。
“思卉这丫头是你派来的间谍吧,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南蓁将打包好的菜装盘端出来,看见客厅里的烛光,她脚步一顿。
林莫好似没看见她的迟疑,自然地挽起袖口过来接她手上的餐盘,玩笑道:“她可比你喜欢我。”
客厅昏暗,只有烛光和沙发边的地灯幽幽映照。
食物的香气和洋甘菊的清香在空气中飘动,林莫回身来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水。
南蓁怔了怔,抽回手,扣紧拇指藏到身后,尽量若无其事,“那她的工资以后你来发。”
林莫笑,“那有什么问题。只要你愿意,你们两个的工资都可以由我来发。”
南蓁闻言淡了眼色,弯腰拿起餐具,“先吃饭吧。”
烛火柔暖,橙红的光在空中晕出一圈圈涟漪。
南蓁眨了眨眼,长而蜷曲的睫毛灵动轻盈,淡妆的侧脸被如梦似幻的光影笼罩,说不出的旖丽芬芳。
林莫喉结轻轻一滚,声音哑了下来,“生气了?”
南蓁无视了他的注视,“没有。”
林莫耐心地解释:“你出差两个多月,知道你回来,我只是太想见你。”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分开这么久,他从来都不会多问一句南蓁给他的信息以外的话题。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并没多亲昵的感觉。
南蓁知道他只是关心而已。
插了块配餐的菠萝放进他的盘子里,她软下声音提醒:“快吃吧。”
茶几太矮,南蓁弯着腰,纤细的腰肢折叠成一片,低头时,耳侧墨色的发丝缎子一样滑下来,林莫下意识伸手去接,微凉的柔软落了满手。
眸色渐深,指尖不可抑制地触向她的脸颊。
堪比羊脂玉的细腻,又带着熨人的温度。
她肌肤的触感在他的想象里绕过好多圈。
可惜始终找不到出口。
林莫手腕微僵,轻轻翻转,将她的发丝勾到耳后,眼中浑浊的深沉在两个呼吸后渐渐平息。
他抽了张纸递给她,“小心沾到头发上。”
南蓁跟他太熟了,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将发丝按在胸前,调皮地笑了笑,“好久没吃这家了,好香。”
林莫看她的眼神有种大人看小孩的宠溺,温和且宽容,“所以你是为了吃饭才急着回来的?”
南蓁拿着叉子的手一顿,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片刻后,她慢慢直起身。
林莫有瞬间的后悔,或许应该等她吃完饭再问。
但话已出口,没有回旋。
“思卉的朋友圈,我都看见了,你们回来大半个月了。”
南蓁为人一向认真负责,接下的工作要么不做,要么就会一直做到底。
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比起她回来之后不联系他的原因,他更好奇是什么让她放下了工作。
林莫温声问:“可以跟我说说么,出了什么事?”
客厅里没人说话。
空调呜呜的运作声单调而嘈杂。
南蓁盯着茶几玻璃下的病例本,突然想起那年陈厌伤了手,接他出院回家的路上,他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公寓楼,对她说,我第一次知道被人接回家是这种感觉。
她那时惊诧地反问,‘什么意思?游阿姨...你妈妈没有接过你?’
陈厌摇摇头,声音平静到几乎是冷漠,‘她没有接过我,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吃饭,睡觉,上学。连小时候发烧去医院,也是邻居发现我昏倒在家里才送我去看病。输完液,我再一个人走回来。那天是晚上。那个夜很长,我那时以为我永远也走不出那夜。’
他说着,回过脸来对她轻轻一笑,笑容苍白,却因真心而明亮。
‘我很高兴,高兴你能来接我。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回去。但是你来了。谢谢你,南蓁。’
彼时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南蓁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从陈厌脸上看到了一点新生的希望。
就只有一点点。
但一点点已经足够让她自私的心被狠狠拷打。
她突然之间有点理解那个词――
相依为命
原来当一个人把希望建筑在自己身上是这样的感觉。
是另一个生命依靠过来的重量。
她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口不择言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憋了半天才生硬地纠正他,‘没大没小,你要叫我姐姐的知不知道?’
陈厌听完没说话,只是笑意更深,一双桃花眼里有淡淡的光细闪,好看得让人心里发软。
……
那时候的陈厌,脆弱又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全然不似后来这般……冷酷,还有强硬。
沙发上,林莫看着南蓁沉默的侧脸,忽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清透的眸子里盛着淡淡的忧愁和无奈,仔细看,还会发现那里面掺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与甜蜜。
自从离开那个人后,她很久没再露出过这种神情。
心中忽而冒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念头。
脸色微凝。
“南蓁,你...”他没说完。
南蓁轻轻侧过脸来,看他的眼神异常真诚。
“林莫,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
-
月底的Z市来了台风。
大雨下了整整一周,暑热被消减,潮湿又过了头。
南蓁坐在竹园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从这里能看见外面被雨水洗得翠亮的细竹。浓郁鲜亮的竹叶茂密相依,互相鼓励着熬过了一夜又一夜的雨。
膝盖处隐隐的酸痛让她不自觉用手摸了摸。
二十分钟后,孙馆长坐在她对面,签好了美术馆的转让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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