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馆长年事已高,又常年从事教研工作,对经营这件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当初决定创办纪念美术馆本是为了配合政府的文艺工作计划。当年在各种政策的扶持下,美术馆也辉煌过一阵,而今看着美术馆逐渐凋零,他心里并不好受。幸好南蓁回来了,还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好好经营,他无比欣慰。
“南蓁啊,作为馆长,我得谢谢你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其实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其他几个老师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有天分,也有毅力,后来出国深造也很用功。有件事我倚老卖老地想多句嘴问问,你既然学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画了呢?”
南蓁微笑,“我还在画,只是很少拿笔了。”
孙馆长有些惋惜,“唉,都怪老肖当初执意把你和向隅带去跟他干活,要我说啊,跑剧组哪里是艺术家该做的事。”
南蓁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艺术家,至多也就是个学艺术管理的研究生罢了。
“艺术需要情绪,情绪太耗心血。可能是我血气不足吧。”她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也幸好我去跑了剧组,不然也没能力接下美术馆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孙馆长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再多说什么。
签好了协议,后面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孙馆长体谅南蓁一时拿出这么大笔的现金不太容易,同意让她先付一百五十万做为定金,另一半等这些手续都办完后再付。
送走了孙馆长,南蓁就这么坐在窗边看竹子,直到又开始下雨,雨珠淅淅沥沥地趴在玻璃上,像透明的眼睛,一颗颗都看向她。
她无疑是美丽的。
阴雨天的下午,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让她的清冷与忧郁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有按捺不住心动的男士上前询问是否可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南蓁转回脸来,翦水的眸子比窗外的雨珠还要透明。她并未出声,甚至没有表情。
像被微凉的雨丝浸润,男人从她空灵的眼神里读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微哂一声,尴尬地转身离开了。
纪向隅从楼下上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等那男人走开,他抱着手臂大步上前,坐在南蓁对面啧啧摇头,“你这无情无义的女人。”
他一来就给了她如此评价,南蓁冷眼睨着他,“既然如此,那我就无情无义地不还钱了。”
纪向隅只当没听见这话,手一摊,好奇问,“我以前没觉得,但瞧你刚才的表情,啧啧,那叫一个冷淡哟。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也教教我呗,下次我好拒绝剧组那些脑残粉。”
南蓁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学费二十万。”
“我哪还有钱!我都被你榨干了。”纪向隅挑眉点了点她面前的那份转让书。
南蓁拍开他的手将文件收进包里,“去去去。”
“真小气,看都不让看。”纪向隅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这美术馆现在也有我一份好吧。”
为了凑齐买下美术馆的三百万,除了宁盼的资金,南蓁不仅掏空了自己,也掏空了纪向隅。只是他这些年来挥霍无度,东拼西凑出来五十万,还差三十万。
他挺好奇最后这三十万是怎么来的,但南蓁打死都不肯告诉他。
想起这事儿他就忍不住抱怨,“哼,我就说你前几天怎么对我那么好,还把车给我开。结果全都是为了我的钱。你这个势利眼的女人!”
“我无情无义、我势利眼?好啊好啊。”南蓁脸色一转,“姐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走!”
纪向隅:“...去哪?!”
-
南蓁之前一直在利用闲暇时间经营美术馆的视频账号,引流效果不错,今年还被评为了本地艺术自媒体的标杆。
今天恰好有个Z市本地的TMT行业交流会,她受邀参加。
老实说,她觉得自己跟所谓TMT这个行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有后台数据都只是碰巧罢了。
况且谁都知道这种会议有多无聊。
她只要一想到那些金融术语就觉得头晕眼花,再想到会议之后的交流酒会就更两眼一抹黑。
会场里,纪向隅倒吸一口凉气:“那你把我抓来做什么?!”
南蓁视线在场内扫了一圈,跟着淡淡瞥向他,“你不来谁去交流?你指望我?”
“你最好搞清楚,让我进美术馆的人可是你。现在为了保下美术馆,我到处求人拉投资不说,这什么交流大会了,我以前听都没听过。你不觉得你应该对这事负点责任吗?”南蓁说着,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何况你自己也说了,美术馆现在也有你的一份了。”
“……”
纪向隅被她一顿鬼扯气得脑袋发昏,“你这个、巧言令色的、坏女人!”
他牙都要咬碎了。
南蓁轻轻一笑,“过奖。”
会议很快开始。
前半段如预料的一般,冗长的领导发言,没新意又无聊的致辞,各位上台发言的分享者使用的专业术语和专有名词都让人一头雾水。
纪向隅打着哈欠抱怨,“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他昏昏欲睡,一旁的南蓁却好似十分精神。
她不断张望着会场周边进出的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但一直到会议的尾声也没找到。
南蓁来之前就想过,或许这种不算重大的场合他不会亲自出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不会来了。
流程进行到最后,她的视线才终于安静下来。
台上的主持人这时宣布最后环节。
“让我们掌声有请天幕新一代掌门人上台为大家作最后的总结发言。”
会场内顿时掌声雷动,各种议论和交谈声不绝于耳。
就连纪向隅的瞌睡都醒了,“天幕?是那天跟咱们一块吃饭的投资人么?”
南蓁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
俗气的大红色舞台,大屏幕上播放的PPT堪比少儿动画,这一切在刚才让南蓁昏昏欲睡的背景,此时都在眼中慢慢淡去。她悄无声息地望着那个正缓缓走上台的人。
聚光灯下,年轻男人挺括昂扬,俊美清绝的脸上平静无波,像造物主过度偏爱的艺术品。
他完美得没有一丝生气。
“大家好,我是陈厌。”
南蓁一直相信,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惹人嫉妒、感慨老天不公的。
因为她见过陈厌。
实力过硬的天之骄子、智商超群的投资鬼才、背靠朝日集团,手握百亿财富。
明明可以靠背景,偏偏非要靠实力。
抛开这些旁人梦都梦不来的身份地位,他甚至连皮囊都精致得能秒杀一片娱乐圈中的男明星。
回国前,这些极尽谄媚的形容词对南蓁来说只是一个个冷冰冰的字符,每一个单独的词汇她都能理解,却无法将它们堆砌出一个完整的形象。
直到这些天来,她越来越多地看到这些字眼。
它们拼凑出了一个陌生又高绝的陈厌。
台上的人一身冷肃的黑色西装,目无波澜对着台下,淡淡的神情好像没有在看任何人。那双少年时晦涩的漆黑双眸如今已蜕变得更加讳莫如深,目空一切的神情却一如当年轻狂肆意。
恍惚间,过往的光影与此刻光芒万丈的人重叠交替。
对着话筒,他沉冷的嗓音通过音响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众人看他的目光里有艳羡,有欣赏,有钦佩。
南蓁却神情呆滞。
距离那天在观澜云,已经过去一周了。
这一周,他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南蓁让方力何帮她转达的话,她想,他一定对他说过了。
是陈厌不肯联系她而已。
那天他突然在她眼前倒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如此闪亮矜贵地站在聚光灯下,眉眼间仍带着幽幽的冷郁,好像露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噩梦而已。
直到亲眼看见他好端端地出现,南蓁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眼眶莫名其妙有些发热,南蓁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太过复杂的滋味让她难以言明。
直到他发言结束,众人转移到隔壁酒会现场,看着他被人簇拥在最中心的位置里,现场等候依旧的媒体记者争先恐后地想要采访,尽管事先已经说明不允许拍摄,但仍有不少摄像头对准了他那张几乎完美的脸。
南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的助理会严令禁止她透露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以他如今被外界的关注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可能都是对他的致命伤。
纪向隅对那边的热闹不感兴趣,准备去自助台前取点东西吃。
回头却见南蓁跟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他疑惑道:“干嘛?”
南蓁从复杂的心绪里回过神来,无端地有些慌,她赶忙拉着他转身,“我们走。”
“哈?不吃东西了?”
“我请你去外面吃。”
“嘿,那好啊。”纪向隅弯腰拿外套。
忽然柯周维不知从哪冒出来。
他拦在两个人面前,公式化的语气有些生硬,“二位留步。我们老板请您二位过去一下。”
纪向隅马大哈似的张大嘴,“啊?你谁啊?你们老板又是谁?”
南蓁认出他来,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那边场内。
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此刻正眉目沉沉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他视线停留的位置――南蓁正搭着纪向隅的手腕。
两个人亲密的姿势落在眼里,陈厌不动声色,眼角一丝阴晦,在水晶灯下忽明忽暗。
第46章
交流会圆满落幕, 陈厌短暂露面后又很快离开。
柯周维则留下处理那些违规摄影者。
休息室的窗外,背街的空地上,雨夜在宁静的月色下有种悠然神秘的美。
南蓁独自对着这片幽暗, 微凝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纪向隅刚才出去接电话, 可能是他回来了。
南蓁没回头。
过了大约三秒,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 褐色的眸子轻轻一怔。
回眸望去。
只见门边的男人双手插兜,眉眼间幽幽的阴郁带着冷意, 正直直望着她。
抄在身前的双手不由抓紧了些。
“在等人?”
陈厌沉声问。
南蓁眉间微动, 平静的口吻淡定如常, “嗯, 等你。”
她出人意料地直白。
陈厌黑眸轻轻一荡,眉眼间的阴云便开始有雨过天晴的迹象。
“哦。”
他不是一个很会隐瞒自己心思的人。
至少在南蓁面前是这样。
看他抬脚走近,她心底忍不住发软。
与南蓁并排立在窗前,陈厌看着玻璃上的雨, 漫不经心地问, “你今天是特意来见我的?”
“算是吧。”
“算是?”
他眉心拧起两道浅浅的阴影,侧眸,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南蓁没看他,“那就是。”
今天这交流会不算官方, 更不算盛大,若非有天幕做压轴,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
而天幕等于陈厌。
可以说,所有人都是特意为他来的。
南蓁也确实是想见他。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放下双手,余光转向他, “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么?”
“你指哪件事。”
“每一件。”
南蓁转身面对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淡漠的脸,“上次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突然..晕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这一周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联系,方力何难道没有转告你?”
她说到后面,语气有些激动。
陈厌却在她紧迫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平和与松弛。
南蓁皱眉,“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但你连给我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吗?就算你没有,那你助理或者方力何呢?哪怕你让他们随便一个人告诉我,你没事了,你已经好起来了,即便是这样让我安心一下都不行吗?”
陈厌静静看着她,“然后呢?”
“什么然后?”
“告诉你,我好了,或者我死了。然后呢?”他极致深沉的眼眸犹如一潭黑水,里头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错愕与诧异。
“你会担心我,还是若无其事?会来看我,或者视而不见?”
他轻描淡写的质疑让南蓁眉间紧蹙,“我当然担心你!”
这些天,她只要一闭上眼看见的就全都是他猝然痛苦倒下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陈厌。
她也想去看他,可方力何对她说了和露台上的柯周维一样的话。他们要她对看见的事情守口如瓶,却都不肯告诉她陈厌究竟如何。她最后只能靠自己打听来的一些边角料推断他的近况。
可陈厌现在的眼神,像是在怀疑她。
南蓁声音生出几分愠意,“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但我没必要骗你。就算是个陌生人在我眼前那样倒下去,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陈厌很久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有些急切,不再平静。
她这样努力辩解,不知是因为他的误会,还是单纯想证明自己不是他口中无情的人。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好像任何人和事都不在她眼里。
陈厌曾一度认为,她会对他表现出生气和忧心,表明他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
因为她从不会对别人露出这种焦灼的关切。
可她现在说,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窗外雨声渐大,水珠的光影溅到他眼角,隐约发红。
南蓁看见一丝受伤从他眼底划过,跟着,他的神情一点点凝固,变冷。
他眼中黑色的坚冰正冒着森森寒气。
意识到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南蓁想解释,陈厌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他沉声说,转头。
“……”南蓁哑口,他知道什么了?
这死小孩怎么越长大越别扭?
她皱眉,“陈厌,你听我说,我……”
话到一半,休息室的门开了。
是纪向隅回来了。
“我说姐姐,咱还要等多久,我都饿死了……陈总?”猝不及防见到陈厌,他话音猛地顿住。
窗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男人与南蓁并肩而立,闻声偏过头来,他阴沉的表情,就差把不爽两个字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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