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了,声音变尖,抓他头发也更用力。
他停下来,眼里的浓雾渐渐散开,清冽的底色浮出来。
南蓁心下暗叫好险,赶紧推着他坐好,认真道:“我约了个朋友,过两天跟我一起去见见他。”
他歪在沙发靠背上的动作一顿,眼睫抬起来,“什么朋友。”
他向来透彻,一个眼神就能读透她整个人。
南蓁干脆也没瞒他,直言:“老肖介绍的心理医生。”
惊恐障碍这个事不是大事,她查过资料,也问过医生,都说可以靠药物改善,只要不是持续性地加重病情,日常生活可以基本不受影响。但她见过陈厌在她面前倒下去,也见过那天夜里他憋气到脸都苍白,她没办法跟其他人一样放任他说没事就没事。
他不是第一天患病,这些年除了确诊时看过医生后,他再没进过医院。
她知道他是抗拒的,所以今天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想要说服他去看医生,她希望他明白,不管这个毛病治不治得好,她都会陪着他。
但不等她将这些说出口,陈厌曲肘撑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了她半晌,然后说:“好。”
“……”
南蓁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答应了?”
陈厌眉梢轻挑,“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往回让他做点什么事,他总得跟她软磨硬泡地讨点好处才行。这次答应得这么爽快,南蓁总觉得他还有点什么后招。
他笑出来,神情看起来格外愉悦,“我没这么幼稚。”
“什么时间,你来定,我配合。”
他这么乖,南蓁还真以为自己是小人之心,屈膝弯腰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当做奖励,“那好,你等我通知。”
晾了这么半天,她厚重的黑发还是湿的,只是不再滴水。
空调吹得她有点冷。
“我去吹头发了。”
她脚尖一沾地,腰间忽然生出一股蛮力将她拖回去。
刚刚被奖励过,陈厌食髓知味,声音哑在她耳边,“先喂饱我。”……
第64章 终
已经秋天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和心理医生的见面安排在周五下午,南蓁发信息叮嘱陈厌要穿件外套。
他回复:[遵命]
两点钟,两人直接在诊所门口碰面。
今天要见的医生姓何。
肖成海决定退休前两年压力很大, 常常夜里失眠睡不着觉, 焦虑发作的时候血压更是高的吓人。
他也是给自己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决定来看医生的, 跟何医生聊过几次后, 他就决定退休了。
南蓁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能把肖成海说通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嘴上不说, 但她心里抱了很大期待。
今天只是前期心理咨询, 陈厌从进诊室到出来只用了二十分钟。
护士带他去抽血, 做几项常规血液化验,他走之后,南蓁被请进了办公室。
何医生今年五十岁, 戴副银边圆眼镜, 胖乎乎的脸上挂着笑, 有点像某个动漫里的人物,看起来很和善亲切。
他对陈厌的评估跟南蓁预想的差不多,缺乏安全感, 心理环境不明亮, 个性偏激的占比过多,童年经历以及之前被关起来的阴影是导致惊恐的主因。
南蓁一开始担心陈厌只是面上配合,实际到了医生这儿什么都不肯说,但听何医生连这些事都知道, 她多少有些急切。
“他还能好起来吗?”
何医生笑眯眯的,“没什么不能的。他情况不算太严重, 用药史虽然比较长,但他个人治疗意愿挺强烈的, 希望还是有的。”
他话说的活泛,南蓁明白,“那我需要配合些什么吗?”
何医生仍然笑着打量她,“你应该是他女朋友吧?看得出,他很依赖你。这是一个好现象,但也有可能变坏。”
南蓁蹙眉,“您的意思是?”
何医生:“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表现出太过急切的希望他康复的愿望,一方面,期待本身就带有一定压力,而惊恐的成因多半也是压力造成。同时,我前面说过,他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通过刚才的沟通交流,我发现你似乎是他身边唯一可以获取安全感的存在,他在你身上寄托了非常强烈的情感。这种时候,你能回馈他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你做不到呢?说得再直白一些,我们不能排除他会因为想要换取你更多的关注和重视而做出一些违背他本人和我们治疗意愿的事情来。”
何医生跟肖成海认识很久了,不少从他嘴里听到对他两个弟子的喜爱,尤其是南蓁。她聪明,坚韧,艺术天赋也高,虽然个性有些冷淡,但人格相对健全。这对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完全可以想象单亲家长在她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
她心里其实有很多爱,至少,她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这恰恰是陈厌需要的。
出于一个医生的角度,何医生还是很赞同他们在一起的,只是目前的情况来说,南蓁可能会稍微辛苦一些。
看完陈厌的检查报告和用药史,何医生直言:“他的状况不算太糟,反倒是药物治疗上,我个人会建议先停止。药物毕竟只是辅助治疗,依赖性却很强,很多时候用药者本身可能都没察觉自己对药物的依赖程度甚至超过了症状本身,耐药性和抗药性往往都是在这种时候形成的。”
南蓁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陈厌发作的时候样子太恐怖,如果不用药,他要硬生生扛过发作的痛苦,这对他们来说都是考验。
陈厌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他牵着南蓁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口吻有些散漫,“我可以,只要你在我旁边就行。”
他最近两次发作都没用药,不也过来了。
而且清醒之后的精神比用药时更好。
都是有南蓁陪着他的功劳。
话虽如此,但南蓁还是担心,她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他绑在一起,两个人总有分开的时候,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何医生:“担心直接停药人受不了的话,也可以从减少药量开始。我开个剂量表,你照着吃,另外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每个月来做两次咨询。”他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贵妃榻,开玩笑说:“我这把椅子可是被评为最好睡觉的地方。”
陈厌刚才确实差点在那上面睡着,懒洋洋地附和,“行。”
他都答应了,南蓁自然没什么好说。
何医生刚才嘱咐过,她得学会放轻松,无论是他治疗这事儿还是停药,她都得放平心态才行。
从诊所出来,两人心情意外地都很轻松。
秋天的天空很高,几片云淡淡飘着,风吹在脸上不燥不热,很舒服。
上了车,南蓁给肖成海打了个电话汇报看诊情况,顺便道谢。他在电话里随便关心了几句,挂电话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叹了声:找这么个不省心的小年轻,以后有你受的。
她开着公放,车子刚滑出车位就一个急刹。
副驾驶上的人阴着脸,表情似笑非笑的。
南蓁晓得他这人心眼小,还讨厌人家说他小,忙不迭安慰道:“他年纪大了,就爱操心些有的没的,你别往心里去。悖别看他嘴上这样说,心里不也是认可你了吗,不然那天也不能放你来找我了,你说是吧?”
她把着方向盘重新起步,刚汇进主路,身边人冷不丁哼笑一声。
“呵,也是。”
“我小不小,你最清楚。”
……
…………
………………
要不是丢不开方向盘,南蓁真的很想在他嘴上缝上两针。
这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厌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撑着脸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她鼓起的腮帮子上可疑的红晕早就出卖她八百回了。
食指在发痒的上唇剐蹭,原来憋笑跟忍着想吻她一样辛苦。
她真的可爱。
-
晚上方力何请吃饭。
这几个月事情多,他们很久没一块聚聚了,自从打南城回来,陈厌干脆连面都不露,简直见色忘友。
吃完饭换场到秘夜,陈厌去了趟卫生间。
听南蓁说他们下午去见了心理医生,方力何震惊地从板凳上跳起来。
幸好包间里暂时没有其他人,南蓁用眼神示意他坐下,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不是,我太意外了!姐,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劝了他多少次,他死活就是不肯再去看看,发作严重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都急死了,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都想把他扭送进医院了。”
方力何算是陈厌这一路走来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从高中他俩就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一开始方力何纯是觉得陈厌这人长的好,身手好,尤其身上那股子冷淡的超脱气质简直帅死了,后来认识久了,他的个性和倔强,还有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他深刻明白陈厌这人只是外表看起来冷硬,心里头还是热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口吻一下子沉重起来,“姐,说句心里话,你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的。”
南蓁以为他是说后来陈朝清那样对他,“我知道。”
“不,我不是说那个。”方力何开了瓶酒,瓶口朝上,指了指天花板,“这儿楼上有间他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他的卧室。”
南蓁不解,“什么意思?”
卧室?
“楼上是个套间,外头是他办公室,里头就是他的卧室。他日常都在这儿睡觉。这儿热闹,有酒,他一个人待着无聊了就下来喝点,喝大了再上去睡。”方力何突然问:“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其实没回陈家,一直搁外面住着。就在缘子。你还记得缘子吗?”
南蓁怔住,这名字熟悉又遥远,突然从记忆深处跑出来,一时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方力何说:“缘子拆了之后他有段时间住在我那,没几天就搬了。这么些年,他住过网吧、KTV、交钱就能过夜的洗浴中心,他不是没钱住酒店,就是单纯不想一个人待着。你走了之后他就没有家了。夜太长了,他想跟个有人的地方待着。再后来有了这儿,他总算有个稳定的去处。”
“说起来怕你不信,”他失笑,有点苦涩和心疼,连他都觉得陈厌可怜,“你看他现在过得光鲜,整天操纵着几十、上百亿的资金流,但其实他一套房子都没买。”
“他名下有不少产业,商铺、写字楼,各种店面,就是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你知道为什么嘛?”
南蓁说不出话,她回不过神,方力何上一句“你走之后他就没有家了”还在她耳边回荡。
看她失神的模样,方力何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口酒滑进喉咙里,他揉了把脸站起来,又恢复笑嘻嘻的样子,“陈厌那家伙脑筋太厉害,他算的事太准,他总说你会回来的,瞧,你现在不就坐这儿了。嘿嘿,蓁姐,欢迎你回来,幸好你回来了。干杯!”
他的潜台词南蓁听明白了。
幸好她回来了,回到陈厌身边了。
他又有家了。
夜更深,包间里陆续来了不少人。
有的南蓁见过,更多是她没见过的。
她对喝酒不在行,强撑着跟方力何喝完一瓶她就已经有些醉了,晕晕乎乎地靠在一边。
陈厌想带她回去,被人围着,脱不了身。
她在角落里看他在人群中闪闪发光,记忆里似乎有类似的场景与此时重叠。
没记错的话,那时他十九岁。
她以为自己出了国就不会再回来,托孤似的叫来当时爱他爱的死心塌地的付白薇。
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还是年轻,幼稚,或许在不经意间伤害了谁也说不定。
不知道付白薇后来怎么样了。
现在还和当时一样爱他爱的信誓旦旦吗?
这念头一起,她想找人问问。
手脚发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膝盖都有点打不直,身形摇晃着拨开人群,眼前的陈厌变成一叠重影,电子音乐吵得她脑袋沉沉地发昏。
南蓁咬牙瞄准了一会儿,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扯,陈厌的脸放大到眼前,醺人的酒意在两人呼吸间纠缠,他眼里浓得像墨,她心脏怦地乱跳了几下。
“陈厌,我问你,你当时是不是跟付白薇亲了?”她问题来的突然,周围似乎有人在看她,南蓁隐约还保留着点隐私意识,揪着他衣领的手再度收紧,陈厌被拽得离她更近,模糊间,她听见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厌被衬衫领口勒得脖子有些发红,脸色却清醒而洁白,南蓁感觉到他喉结贴着她无名指的指节咕咚滑了一下。
他声音哑得有些不清楚,“你醉了?”
南蓁点点头,又摇头,要是醉了的话,她估计连路也走不了,现在还差那么一点,不过她确实不能再喝了。
“没有完全醉,”脑袋太沉了,脖子经不住往下一坠,额头撞到他肩膀,不疼,恰好可以撑住她,“你先回答我。”
南蓁在他肩上蹭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她依靠的地方,她抬手松松勾住他的脖子,身子毫无顾忌地一软。
陈厌先她一步察觉她身体的动作,弯腰,手臂穿过她膝盖后方,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南蓁虽然意识不清楚了,但感觉还在,知道自己正被他抱着,连手也不想搭着了,干脆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唔哝了句:“陈厌,我们回家吧。”
她像只猫,微红的脸蛋嫩的能掐出水,软绵绵的,全身心都依靠着他。
胸腔里被什么胀满,陈厌从来冷清的一张俊脸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温柔的神态。
他低头亲了亲她微微发烫的额头,专心致志的侧脸仿佛全世界只能看得见南蓁一个人,语气简直柔软的不可思议,“好,我们回家。”
-
南蓁头一回醉酒,没什么太痛苦的印象,就觉得走路飘飘然的。
倒是第二天醒过来,陈厌给她冲了蜂蜜水端到床边,一边喂她喝一边问她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她诚实说不记得了,连什么时候回的家她都不知道。
陈厌好像不太高兴了,声音淡下来,“那你对我说过什么,你也不记得了?”
“……”
南蓁看他表情,猜测自己不会跟他求婚了吧?“……我说什么了?”
陈厌杯子一放,黑压压的眼睫抬起来,冷冷看她,“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
她话音落下,前一秒还温柔体贴的男人突然化身恶狼从床边扑过来,发誓要让她尝尝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是什么下场。
南蓁来不及反抗,想说自己还在宿醉,他得手下留情,却没多久便两眼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64/66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