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沉默半晌。
陈厌没有瞒她,“纪维知的老婆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说起这个,南蓁还有点想笑,“今天有人跟我说,你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不是真的吧。”她笑着问。
陈厌说当然不是,单芳丽只是想激他,他还没有变态到能接受这种事。
南蓁说,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电还没有来。
空调的冷气快要消失了。
南蓁裹着浴袍,背后出了汗,贴在身上冷津津的。她抱紧手臂,声音有些抖,“单芳丽很在意这孩子吧。”
陈厌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他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毁掉他们在意的一切。
他要怎么毁掉这个孩子呢?
南蓁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好像梦里发生过,或者她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沾满血腥的陈厌,湿漉漉地看着她。
她不记得这臆想的由来,只是心里总是隐隐有这样的预感,陈厌的内里就藏着这样可怕的怪物。
能吞噬一切。
她缩着肩膀抖了抖。
陈厌从床头爬过来,抱住她,他体温没有一开始的炙热,温温的,熨帖着她的脖子和脸颊。
鼻尖开始泛酸。
她仰起脸,看黑暗里他深沉的样子,一股没由来的心慌突然占领她。
她抓住他的衣襟,又一次问他:“陈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把美术馆转给向隅,如果你不舍得天幕,那就在别的地方再建一个分部,嗯?”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她。她已经知道他不会答应她。
陈厌的目光越来越深,深到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说,“等我做完这些事情,我们就走。我会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南蓁皱眉,抓着他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现在?不要再做那些事情了,游阿姨已经死了,陈伯伯也……他们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过他们,也答应过你,以后我都会陪着你,这样不好吗?”
她急切的视线猫爪一样把他的心挠得稀巴烂,他又痛又舒服,他用力抱她,吻在她耳边和发间,他好爱她,爱的可以马上就死掉。
“你会陪着我就好了,你永远陪着我就好了。”
他不断重复这一句,细密的吻逐渐变得滚烫,像一把火,烧掉理智和现实,只留下欲/望和梦境。
他还是没有答应南蓁的请求。
她明白。
对陈厌来说,她当然是这世上重要的存在。
只是现在,还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南蓁闭上眼,感受他沉醉的索取,眼角一滴泪滑落,没进浴袍的白绒里。
这夜的雨,下个不停。
-
陈厌第二天走的很早。
他的出差开始了。
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回来的日期。
临走前,他跪在床边,俯身吻南蓁鬓间的发,温柔的不像他。
他仔细叮嘱,最近就在美术馆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少上网,少看新闻,他每天都会跟她通电话,同样的,她也要让他知道她有乖乖待在家里。
南蓁说好。
陈厌笑起来,山泉一样干净凛冽,他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大门开合的声音传进来,南蓁下床,给昨天的律师发了条微信,约在上午的十点。
时间还早,律师没有回消息。
她放下手机,走到阳台上,看楼下停了辆黑色的商务车。
不多时,陈厌出现。
他穿了身简单的灰蓝色衬衫,没系领带,他年轻的面孔更适合这样休闲的打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似乎是有所察觉。
上车之前,陈厌抬头望上去,阳台上空空如也,敞开的玻璃门后,纱帘随风飘浮。
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打开的阳台门,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甚至几天后都还想。
等他想起来,他从来没有碰过阳台门,那天的感觉没有出错,南蓁在阳台上送了他。
心突然变得很柔软。
他想给南蓁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一个陌生的律师突然打给他。
“陈先生您好,我是南蓁女士的代理律师。我姓田。”
陈厌黑眸微怔。
“下面我将代表南蓁女士,对你宣读以下内容:――”
陈厌,我知道你的决定和坚持都有你自己的理由,过去那些伤害无法磨灭,也无法回避。你没有错,错的人从来不是你。游阿姨也好,陈伯伯也好,他们辜负了你,让你承受许多本不该你承受的伤害,你恨他们,我能理解。但我同样了解,那个站在游阿姨墓碑前擦掉我眼泪的你,深爱着这样让你恨的母亲。
就像我曾一度害怕你阴鸷的个性,深怕你的偏执会伤到我自己,但陈厌,我是爱你的。国外那六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到你,这个世界上与我如此相似又背离的另一个灵魂。就像你笃定我会回来找你,我也笃定,我们一定会再相遇。
过去你隐瞒我的那些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也不在乎你究竟还能做出多可怕的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初见时的少年,干净,透彻,眼瞳漆黑,皮肤雪白,你漂亮得让我惭愧。
请相信,你的名字不是诅咒。至少,在憎恶和恐惧之间,我选择了第三种。
我了解你,远比你想象的多,然而我依然爱你。
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做的事情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但朝日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毁掉它还是呵护它,都应该由你决定。陈伯伯把它给我,只是想让我劝阻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不要理解成他是在防备你,虽然我曾经也这样想过。逝者已逝,他的心意已无从查证。但我永远相信南振国是个最烂的好人。
陈厌,人生很长,也很短。我会一直爱你。
以下是股权转让声明:
本人自愿将朝日集团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转让给陈厌。让渡事宜将由田律师为我代办。南蓁留。
机场VIP室里,即将登机的信息一经广播,便陆续有人拎着行李袋前往登机口。
柯周维刚刚和B市的人联系过,明确远辰今天下午就要召开股东大会,他迅速回来汇报,找了一圈却没见着陈厌的人影。
他给他打电话,打不通。
“奇怪,人呢?”
与飞往B市的航班相反方向的连廊上,男人黑色的身影狂奔在汹涌的人潮里。
陈厌忘了自己的目的地,喉间发紧的感觉一直到胸腔,他整个前胸都紧得发疼,血像是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了,他听见电话里的人在说:“南蓁女士签完委托书后就去了南城。”
南城,南城。
他停在机场大屏下,不断寻找着最近一班飞往南城的航班,大脑突然之间空白一片,除了心跳和呼吸,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很快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
他找不到写着南城的字样,他好慌。
田律师继续说:“她特别叮嘱,您不用去找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
她走了吗?说完爱他,就走了吗?
像六年前那样,隔着病房的玻璃,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连站也站不稳。
他多想跳起来拥抱她,好好安慰她的眼泪。
他舍不得看她哭。
她的眼泪永远会淹没他。
可是他不能。
仪器绑着他,绷带缠着他,身上和心里分不清哪一个更痛,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爱他的人,他多想抓住她,跟她说,他好痛。
直到最后,他让陈朝清去赶她走。
想要得到,就要先放手。
陈厌直到现在才觉得这个想法有多可笑,难怪她会说他幼稚。
为什么要放手?
想得到,就要拼命抓住。
抓住就再也不要松手。
他没办法再失去她,六年,六个月,六天,哪怕六个小时。
他现在就要见到她。
一刻也不能等下去。――
-
肖成海今年79岁。
纪向隅说年底要给他办个盛大的80岁生日宴,到时候他要请上半个娱乐圈的人来给老爷子贺寿。
肖成海说他骚包,没事干喜欢拿钱玩,这一轮比赛奖金一共也才两百万,他难道准备都用了?
纪向隅震惊地看着他,不是吧老头,你盯着我的奖金?!南蓁呢,她怎么不出钱?她理应跟我分担一半好吧。
南蓁理所当然地说,我没钱。美术馆好不容易赚了点,还得还你们的债,除非你们不要我还债了。
纪向隅啧了声,你没钱,你小男朋友有啊!他不是最近才继承了个大集团,这点小钱还拿不出来?
他随口一说,南蓁却沉默了很久。
今天天气很好,肖成海说,蓁蓁,推我出去晒晒太阳。
选择来南城养老的时候,肖成海就是看中了这里的环境宜人――市中心生活便利,郊区自然景色美不胜收。――他选的这块地不远不近,平时想出门的话就喊司机带他出去逛逛,不想出门就在后头的院子里看山看树。
人生没什么不能被自然净化。
南蓁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着眼前的夕阳艳丽地铺在山头的剪影上,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肖成海问她,还打算在这里赖多久?她送他来这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美术馆也不管了,全丢给那个叫宁盼的丫头。那一看就不是个踏实干活的人,她难道不怕把自己招牌砸了?
南蓁懒洋洋地歪着脑袋,“哪这么容易就砸了,我心里有数。”
肖成海哼了一声,你有什么数?有数还会把个恋爱谈成这个鬼样?
南蓁:……
老头你是会扎心的。
“他出去多久了。”
“半个月而已。”
“你当年出去多久。”
“六年。”
肖成海哼笑,“你一走六年,人家要是像你这样半死不活地等着,还能做成什么事。”
南蓁微怔,眼睛睁开,火色的云霞映进她透明的眼睛,“他心脏够强,能忍。我不行,我老了。”
肖成海抄起手里的拐杖就在她小腿上敲了一下,“在我面前说老,你想造反?”
南蓁小声嘟囔,“……我就是打个比方,干嘛还打人。”
老头子又哼一声。
微风徐徐,秋天的味道在广袤的山色里飘远。
静了半晌,“不过你还算是有进步。”
南蓁啊了一声:“什么进步?”
肖成海双手撑着拐杖的龙头,目光透亮,“起码你这次没跑。”
六年前,她逃避了南振国当年的真相,只想保留心里关于他最好的记忆。那时她自私,也懦弱。归根结底还不成熟,没有足够的底气能力面对真实。
如今,她长大了一点。
南蓁的眼光随着风一起放到很远,“老头,说实话,我心里还是很害怕。你说爱和恨,到底哪个更重一些?”
“恨吧。”
她怔了怔,收回视线,看轮椅上的老头子慢悠悠站起来,迎着风,原地跺了跺脚,“因为恨太重了,所以压得人站不起来。爱不一样,爱轻飘飘的,可以带着人飞上去。”
“哪里?”
他用拐杖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南蓁笑出来,“没想到啊老头子,你现在还这么文艺呢。”
肖成海转身挥了挥拐杖,作势要打她,“哼,等他飞到你面前来,你就知道老头子我是不是在搞文艺了。”
南蓁见他往屋里走,嘱咐他慢一点,他不听,小老头一身反骨,腿脚不利索还倒腾地飞快,她站起来想跟上去扶着他,忽然间愣在原地,“你这个老家伙怎么不听话,你……”
院子门口,陈厌一身风尘仆仆,站在那里。
老头子和他擦肩而过,他连眼睛都不斜一下,抬脚过来,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就往草地深处走。
南蓁错愕不及,手被他捏得生疼。
她不敢叫,对面纪向隅一脸贼兮兮地在玻璃后看着他们,连老头子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她猛然意识到,这三个人怕不是早就已经串通好了?
她这才抬头去看身边的陈厌。
他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衬衫折痕很多,那张雪白的脸上汗涔涔的,半个月不见,他瘦了,头发也长了,眼睛没有走之前那么亮,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吸引着南蓁心神跌进去。
好熟悉的低气压。
“陈厌,陈厌。”
她下意识地喊他,声音却干哑的差点发不出来。
陈厌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近乎凝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拖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南蓁手腕子都要被他捏断了。
直到走到密林边缘,肖成海的独栋别墅在视线里成为一个不太大的长方体,天色也越来越暗,陈厌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力甩她的胳膊,两个人面对面站,他漆黑的眼像即将散落在夜空里的星星,亮得南蓁心口一烫。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到这里来?你想做什么?离开我?南蓁,你无耻,你这个骗子!”
陈厌声音很低,越说越高,最后干脆是吼出来的。
他仍穿着那天在机场的衣服,Z城与南城中间的城市刮了台风,几乎所有飞往南城的航班都取消了。他自己开车来,一天一夜。
整整二十七个小时。
这二十七个小时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她,怕她再也不理他,怕她冷着脸告诉他,陈厌,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怕的快要死掉。
“我是来送……”南蓁的解释刚出口,又突然不想解释了。这个死小孩,明明是他一走就是半个月不露面,怎么还反过来骂她是骗子?还无耻?
他吼得那么大声,难道是要造反?
她拧起眉头,正要骂他呢,忽然看见他受伤的神情,他倔强压抑的眼眸红了一片。
“你…”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南蓁几乎瞬间就心软成一滩水,她上前半步,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我没走呀,我在这儿。陈厌,陈厌?”
抽空的灵魂被重新填满,长出新的枝丫。他被她捧在手里,感觉自己像个宝贝。
陈厌受不了,受不了她这样哄他。他好爱她这样宠着他。有多爱就有多害怕会失去她。
他眼眶越来越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南蓁心里酸软地厉害,她又走近半步,想摸摸他的眼睛,却突然被他摁进怀里。
鼻头撞到他的肩膀,酸痛的感觉一下让她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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