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身为迹部家继承人的格局吗?
随口一问一答,立刻能联想到对方商业上的布局走向。幼承庭训、根植于血脉中的高屋建瓴思维,无时无刻不在施予影响。
她收回视线,低头凝视将要见底的米饭。
“会长很厉害”这个标签早就存在于她的认知中。各家长辈的夸奖时常入她耳,溢美之词来来去去,其实也称不上新鲜。
但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自感知却是另一回事。
赞叹,敬佩,同时还掺杂些艳羡。剩下的,比起委屈,更多是不甘心,五味杂陈地混在一起。即便身处冷热适中的空调房,她也不大觉得好受。
如果……她控制不住地作假设。
如果父亲也愿意如同迹部叔叔一样,从小锻炼她商业方面的感知力,在她每每主动问相关问题时,像对哥哥一样对她细致解答,不敷衍糊弄……
那她如今的眼界,是不是也可以同会长一掰手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知道站在下位处,懵懂地仰望高处的他,只知道对他不断散发的光辉发出一声惊叹呢?
“怎么了?藤原,你为什么忽然不开心?”
她还没来得及从设想中抽身,迹部景吾的疑问接踵而至。
话语收尾很轻。
透出关切和小心谨慎的意味。
梨央恍然:“啊……没有没有,会长我没有不开心。就是刚才吃太多,现在感觉有点吃不下了……”
糟糕,表情做得太明显,被人看出来端倪。
实在大意。
梨央矢口否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换好不引人多心的面具,转而岔开话题:
“会长,我看你没吃几口,不再多吃点吗?下午还有课,中午也不睡觉,等下饿了会犯困的。”
她把几道菜往他的方向推近了几寸。
迹部景吾低垂眼睫,扫视她伸过来的手,抿了一下唇。
目光上视。对面望着他,恳切表达出体贴担忧之意的琥珀色瞳仁,清澈得发亮。
像彩灯下的玻璃门一样发亮。
她一直就待在玻璃门里面。外人看进去,和她面对面地久久对视,微笑致意,视线没有任何阻碍,似乎不曾设防。
然而一旦试图叩开门,坚硬的隔阂只会警告来人,你越界了,马上给我退回去。那扇玻璃门便一直紧锁着,没有为来人打开的理由。
不过穿房入户这事,确实也急不得。
来日方长。
“今天天气热,我也没什么胃口,”他随意道,“吃不下就不吃了,我让人来收走。”
梨央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移开米饭,端着碗默默喝汤。
再次安静几分钟,第二轮敲门声隐隐约约地响起。
“进来。”
门扇打开。一个像移动的山峦一样高壮,穿校服、板寸头褐色皮肤男生在前。一名穿着黑色工作服,大概四十岁的中年男性在后。
两位有秩有序地进入会长办公室。
前者她认识,高一年级新生,经常跟在迹部景吾身后的帮手,名字叫桦地崇弘。人看着挺憨,也不太爱说话。
后者就面生了,她推测可能是迹部家的工作人员。
“桌上这些餐具都收走,”迹部景吾指挥道,“桦地,把刚送到的巧克力拿进来。出门右拐就是。”
“USU。”
桌上的残羹剩饭,不过一两分钟便被手脚利落的工作人员打包带走。
桦地崇弘跑出会长办公室门外。
桦地崇弘跑进会长办公室门来。
手边多了一个三层的小推车。
推车从上到下,每一层都放置有一个大托盘。每个托盘呈圆心放射状摆放有十数个巧克力。
每个巧克力的包装还不一样,红橙黄绿青蓝紫,看得梨央眼花缭乱。
梨央:“?”
这是在闹哪一出?
“好了桦地,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吧。”
“USU。”
见她光干看着,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迹部景吾起身把小推车拉到她身旁。
“你不是说菅原家的巧克力好吃么?吃吧,”他坐回原位,指节敲着推车的栏杆,“他家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品种全在这里,你随便拿。”
梨央:“……”
“啊?!”
“这……我……”
好夸张啊。
光大致数一下也得有二十多种了。
或许是预判到有被推辞的风险,迹部景吾先发制人:“藤原,不要拒绝我。这些巧克力我有大用。”
“所以,帮我个忙。”
他懒散地以手背支起下巴,侧过头,全然地面向她。再前倾身,慢慢地,缓缓地靠近。
他们之间尚留有一段距离的空隙,在逐渐缩短。他靠过来时,像战线一寸寸地向前推,逼近,蚕食对方的堡垒。而她这边的阵地,正在失守。
忽然,优势方莫名其妙停了。
停在一个比安全范围略狭窄的空间,却又不因使对方完全丧失腾挪的希望导致兔急咬人。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
周围又开始充斥满他的淡甜香气。
和自他辐射出的热量。
一张细密织就的网,一点一点收紧。她被围困在中央,有些喘不过气。
比起一击毙命,钝刀子割肉简直杀了她还能顺带磨一下刀。
“那,我可以……随意试几个吗?”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都听你的。”
迹部景吾微斜翘起唇线,噙着笑,臂展伸长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一角。
victory。
枪.药的火光噼噼啪啪。
这下才算是真正的将军了。
“既然会长让我帮忙,我就……随便抽取几个幸运巧克力吧,”她用轻俏的话语掩饰慌乱的心跳,“我们学生会,不需要运气不好不华丽的巧克力。”
“嗯,”他重复她的话,“我们不需要运气不好不华丽的巧克力。”
抹掉“学生会”这个名词,在“我们”这个代词上加强音重。
她闭着眼,随手抓一把巧克力。用塑料刀叉切下一点,送进嘴里尝了。
可惜没怎么尝出味道,像在嚼融化的蜡。
“好吃吗?”迹部景吾问,“你觉得哪几种口味更出众一些?”
他侧耳俯身来听。她坐在原位。他靠得越近。她听得见他平浅的呼吸。
“这边这几个,”她脑子发热,乱指,“还有这些,我认为都不错。”
迹部景吾放下手肘,“好,我们就选定这几种,其他的不要。”
他转正身体,拉远和她的间距。他的气味撤走了。
梨央现在才敢大口呼吸,像从绞刑架上释放的吊死犯,骤然摄入太多的新鲜空气,头晕得厉害。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她趁他不注意,背过身悄悄擦拭掉了。
第13章
今天B班下午的课程安排:英语和国语。
都是文科科目,主要学习文词和句法。
高中阶段,要想于文科上出类拔萃,靠的是灵感天赋,凭的是联想感知。
这两样好成绩的基石,多取决于遗传基因。打出生起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光借助后天力量逆天改命,很难。
某种程度来讲,羊水,不仅是人生的分水岭,也是文科水平的分水岭。
而藤原梨央,恰好是被赐下加成buff的天选之女。占分数大头的两项——作文和阅读理解,她不必过多训练,高分自然手到擒来。
甚至经常大考之后,她的作文还会被其他班级的国语老师借过去,供班上稍欠实力的同学们品味学习,汲取其中行文的优点。
还有同学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会把她的句子摘抄进笔记本,分析结构和意象,以便日后考场上照猫画虎,作文也能像她一样拿高分。
拔群的实力赋予人充足的底气。
梨央觉得偶尔不听英语课和国语课也没关系,课后自己复习一遍即可,应该不会拖她总成绩的后腿。
倒也不是她松懈了,故意要在课上摸鱼。
实在遇到些不可抗力,她静不下心。
自打从会长办公室出来,梨央整个人便有些发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教室,像踩在软绵绵的云层上。
每向前一步,总有种贴着悬崖边上踱步,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踏空的虚浮感。
她听着鼓噪的心脏跳动声,坐回位置。
人在课桌前,魂飞教室外。
心不在焉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课间,好不容易情绪落潮平复了些,她收好英语课本,换上国语课本时,嗅觉范围里又猝不及防地查觉出一点异样。
“真纪,”梨央用手肘捅了捅对着手机傻乐的同桌,“话说,你现在有没有闻到教室里冒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真纪头也不抬,随口问:“啊?什么味道?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就是那种很淡的……很甜的香味,像是玫瑰香水,或者玫瑰鲜花饼的味道?”梨央努力地详实描述自己的感受。
真纪耸了耸鼻子,“没有啊,哪来的玫瑰味?我们教室又不种玫瑰。”
梨央坚持道:“有的,你再仔细闻闻。”
真纪认真地耸了耸鼻子,“没有,真没有闻到。”
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或者敷衍。梨央也认为真纪作为好朋友,断不会不耐烦地糊弄她。
为了确保客观事实的准确性,她趁着后桌芥川慈郎难得清醒的时刻,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芥川慈郎的回答和真纪如出一辙,一个字都不带偏差的:“啊?什么味道?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梨央:“……”
double kill。
他们都没闻见的气味,只有她闻见了。
那便只剩唯一的真相:两方对相同事物得出相反结论,其中必有一方的认知产生了紊乱。
2v1,结果明显。
完了呀!
梨央泄气地捂住脸颊。
该不会是她的嗅觉失灵了吧?
“真纪,你快摸摸看,我是不是发烧了?”她手忙脚乱地牵起真纪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真纪懒懒地仰靠座椅,抬眉,侧目,长出大小眼似地疑惑瞅她半晌。
真纪:o.0?
手机慢慢放下,柏木真纪坐直身体,绷紧唇线,认真地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扫描梨央。
她模仿出专业医生的肃穆,似一台X光机,对梨央身体的每个角落进行扫描成像,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探查出她的病灶。
“我觉得你可能真的生病了,小梨。”
真纪一脸高深莫测地诊断。
“什么病?”
梨央一脸焦急期待地等候。
真纪凑近她,用低缓的声音一字一顿:
“相、思、病。”
梨央:“?”
梨央:“。”
……一时靓女语塞。
不等她反应过来,真纪又给她第二记暴击。
“你怕不是想迹部君想魔怔了。”
“哈哈哈哈哈哈。”
真纪发出一阵嘎嘎嘎的尖锐爆鸣,笑得趴在课桌前仰后合。
梨央恼羞成怒地拍了她一掌,佯怒地说:“你别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亏她刚才还信任着真纪,准备听取对方这位好朋友的意见,着手实行治疗措施。
原来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所幸,嗅觉的异样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出一分钟,鼻端萦绕的玫瑰味消散。随之一道的,周身软绵绵不得劲的体感,胸骨间猛烈的跳动,耳中时不时的嗡鸣,也销声匿迹了。
她又恢复到健康正常,心无波澜的普通状态。
梨央严肃地对下午的异状进行分析。经一番缜密地逻辑推断,她对此理出结论——
全怪会长那张脸长得太出众。
就像男生们私下爱口口相传哪班哪位女生很漂亮,女生们有时也会偷偷提名心目中的帅哥。迹部景吾当然是次次榜上有名,从不缺席。
无怪她一进冰帝,便能不间断看见本校的、邻校的、甚至跨区校的女生对他表明心意。
客观的帅气,往往具有霸道性的统治地位。
这是一种不需要经过辩驳、掰扯、说服的定论,但凡见过的人,就会自发将其归类,且不存在任何人会对此提出异议。
向美之心,人皆有之。
被这样一副极具冲击力的面貌贴脸开大,偶尔激动一小会也非常正常。
不如说在中午那种情境下,如果还能保持心如古井般的麻木,那简直就是高人,真正地超脱了凡尘世俗,不食人间烟火。
不需要再在人间待着了,直接收拾收拾准备白日登仙。
梨央一边收拾课桌,一边翻来覆去地脑内循环,觉得这一长串理由实在合情合理。
于是,在放学后寥寥无声的教室,她自我认同似地低声“嗯”了一句,重重点头,朝着戏剧部部活室轻快地走去。
-
戏剧部最近在排演《阴谋与爱情》的节选。
演员组和剧本组的同学们去了另一间部活B室对台词。部活A室只剩梨央一个人。
三面落地窗的帘布大开,光影斜照,浅橘色霞晖倾铺在夹着画纸的画板。
梨央的膝盖上摊着勾画凌乱的剧本。
她专注地凝视画板,根据剧本构思分镜。
手肘以大腿为支点,掌心撑着下颏。铅笔挟在指间,时不时画纸上描摹几笔。左看右看,不太满意,又擦掉。
试探的笔触再次落于纸面。
“砰——”
部活室大门遽然打开。
“啊啊啊,好重好重——”
抑扬顿挫的呼嚎响彻室内。
梨央放下笔,下意识冲到门边帮忙。
真纪抱着七个大盒子,一个垒一个,淹没过她的头顶。旁侧跟着她的男朋友日吉隼人,两手也不得空,一手一箱满满的演出道具。
她颤巍巍地接过四个盒子,低头一瞧。竟然是菅原同学家的巧克力豪华礼盒装。
“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退下吧。”
放下盒子,真纪对日吉隼人大喇喇地挥手。
东西码放整齐,梨央不忘对这位戏剧部“编外成员”致谢:“不好意思日吉同学,这次又麻烦你来戏剧部跑一趟了。”
“不用客气,藤原同学,”被当苦力的日吉隼人毫不在意,朝真纪一笑,“一切都是Master的命令罢辽。”
喜获真纪一脚踹出部活室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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