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竞争的残酷。
他同样知道妻子成明昭不是什么善茬,他尚且不了解成明昭的真实目的,但他不想让她有任何受伤的可能。亲人之间的斗争往往比陌生人之间的斗争更加血腥残忍,她本可以避免这些,安安心心做一个富太太。
但显然成明昭不只是想做一个富太太,否则就不会把手伸到薛志安那边。
“明昭,”薛烨第一次这么叫她,叫她的真正名字,他知道妻子并非看上去那么良善,他知道她隐秘的过往,知道她想做的事一定比目前拥有的更庞大,“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是——他都知道了,那又怎样。作为成明昭的丈夫,他能做的只有支持她,支持她一切行动。两个人面对危险总比一个人面对要好。如果这是成明昭想的,那么同样是他想的,他愿意和她统一战线。
成明昭扬起嘴角,勾住他的脖子吻他。
薛烨闭上眼,专注地去品尝这个吻,他知道今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
成明昭松开他,伸手擦掉他不知何时滑落下来的眼泪,问:“你有薛翎的联系方式吗?”
年后,成明昭和薛烨回了国。
她第二天就拜访了同在国内的权西野和权韶念,权韶念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腿脚也利索不少,只是权西野的状态看上去不那么好。
俩人坐在秋千上,权西野把和薛长明的矛盾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她现在已经完全地信任成明昭,甚至觉得全世界唯一能理解自己的就是成明昭。
“他居然跟踪我......”
提起这件事,权西野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紧紧咬着后槽牙。
“西野,你长大了,我觉得你应该让自己变得自由。”成明昭看她。
说起这个,权西野露出泄气的表情。她烦闷地捂住半边脸,既感到无力,又感到耻辱。
她是准备彻底离开薛长明,独立生活,但却发现,自己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薛长明是她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她的奢侈包包、奢侈衣服、高档车、豪宅别墅,全都是薛长明的。
正如薛长明所说,离开他,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薛长明冻了她的卡,收回了以自己名义买的车和房,暂停了她在公司的职位。她第一次直面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她心底清楚薛长明想用这招逼她回去,让她知难而退,知道没有父亲,她就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可怜鬼。
这招确实有用,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人会变得如此窘迫,想要的东西要不了,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这种窘迫是她前二十年没有体会过的。
权韶念不懂她和薛长明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选择站在她身边。权西野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这件事,说自己和父亲彻底决裂了,说自己现在根本拿不出什么钱。
如果她说了,她就要从依赖父亲变成依赖母亲。难道她今后要靠母亲养活吗?
甚至面对着成明昭,她都启不了口。
“我爸他,我爸他起诉我,把我名下的资产冻结了。”
成明昭第一次见这样的权西野,她还是那头金发,从前她三个月就会换一次发色。现在她的头顶长出了新的黑发,黑色和金色显得如此的不和谐。
别扭,邋遢,黯淡。
失去了肥料,也只是一朵普通的花。
成明昭笑了笑,怡然自得地欣赏远处的蓝天。过半晌,她回头对权西野说:"钱的话,我可以接济你。"
权西野抬头看她,倔强地摇头,自尊心还在作祟:“不行。”
成明昭耐心地解释:“这不是送,是借,等你熬过这段时间,要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权西野看她,成明昭浑身上下散发着神一般的光芒,笑容是如此启迪人心:“有压力,才有动力,是时候该独立了,西野。”
第79章 炸弹
陈治非收到消息,消息来自成明昭,她告诉他不用继续呆在金太阳村,于是他搭上了早上六点从村里开往县城的农村客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同一天,不同的时段,成明昭和李京纾坐着另一辆摇摇晃晃的客车来到了金太阳村。车门一打开,李京纾第一个冲了出去。
她跑到路边俯身呕吐,长途大巴抵达县城的时候才吐过一回。成明昭走上前抚了抚她的后背,递了一张纸上去。
李京纾从来没有坐过农村客运。
她接过纸,擦了擦嘴,脸色还是很难看。反观成明昭,她若无其事地站着,面色照常,因为看到她现在的窘态,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
李京纾不理解,胃里还是很不舒服,她这一路就没舒服过。“为什么非要坐这个,开车来不好吗?”
“李小姐,你不觉得这样也很不错吗?体验一下不同的人文风情。”成明昭笑呵呵地看她,李京纾知道她在故意揶揄自己,她从小在大城市出生大城市生活,从没接触过这些,连见都是第一次见,成明昭热衷看这样的她吃瘪。
“神经病......”李京纾小声骂。
那辆别克gl8是在通往金太阳村的国道旁边的河里打捞上来的。金太阳村脱贫没几年,全村不过两百多户,常住人口不到九百人,稍微年轻一点的都携家带口地去了外地,留下来的只有孤寡的老头老太。
她们现在走的这条水泥道也是前几年铺的,早之前是坑坑洼洼的泥地。
村里没什么年轻人,乡间安静异常。放眼只能看见群山和荒田,还有一小簇一小簇分布的房屋,连条狗都没有。
刘慧敏说,薛志安没有生育能力,说明薛翎不是他的孩子,可他依旧把他留在身边。很奇怪,但原因似乎不难猜测,没有生育能力对他而言既是生理上的耻辱,也是心理上的恐慌。
薛鸿云先他一步生下了薛烨,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薛烨会是至梦的继承人。薛志安没能斗倒自己的妹妹,膝下又无儿无女,他将从头到位完完全全失去对至梦的掌控权。
这个时候出现的薛翎,成了薛志安重新上桌的筹码。
而薛翎的母亲,不管她是用什么手段把一个和薛志安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推到他面前,当孩子遇见薛志安的那刻,她在他眼里就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
留着只会成为把柄。
成明昭踩着路上的枯叶,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在想,几乎能肯定这位周小芊已经被人为地除掉,除掉她的一定是薛志安,他不想留她,不想让自己有被人做文章的可能。
可为什么薛长明的车会出现在金太阳村?
真相一定比她想象的更有趣,她要亲手揭开薛家兄弟俩这件华袍,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虱子。
李京纾手拿着保温杯,一路走一路喝,她回头问:“所以为什么你这么关心薛家人的事?”
她关心薛鸿云她倒是能理解,毕竟薛鸿云目前是至梦的老大,也是她的婆婆。可她绕了一圈跑去关注薛家那俩兄弟,甚至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去与他们的妻子子女交好,目的是什么?
成明昭不像是会对别人家庭破事感兴趣的人,她也不会无事对人献殷勤,她一旦亲热谁,谁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这种事,李京纾体验过,至今还是受害者。对于成明昭这种人渣来说,他人的真心是战利品,享受完即弃,还要踩得稀巴烂才开心。她现在还没被成明昭抛弃,因为她还有价值,从俩人第一次见面开始,成明昭就看上了她的价值。
至于什么时候会被抛弃,不知道。
李京纾自嘲地笑笑,这群受害者里,大概只有她这样:完全地看穿了成明昭,完全清楚她的一举一动背后是什么意思,也完全明白自己正在被人当工具使用。
但依旧清醒地甘愿如此。
她经常会在心里咒骂成明昭,用上所有难听的词,也会同样用这些话咒骂自己。成明昭把她变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你没看过《红楼梦》吗?”
李京纾正在心里埋怨她,语气不太好:“和《红楼梦》有什么关系?”
成明昭双手揣进大衣的兜里,冬日的风扬起她腮边的发,她长着一双温柔的眼,一张温柔的脸,一副温柔的嗓音。
却总是用它们做可怕的事。
“一个大家族,从外面杀进来是杀不死的,”成明昭停下脚步,鞋尖前是一具马陆的尸体,四面八方的蚂蚁聚上来,正在分尸它,“‘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薛志安一家能维持表面的平衡是因为薛翎不清楚自己母亲的现状,薛长明一家能维持表面的平衡是因为母女俩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而她,要打破这个平衡。
就像多米诺骨牌,她要事情向着无法挽回地步演变,她只需要点燃引线,看着炸弹一个接一个地爆炸。
李京纾合上保温杯的盖子,“你想让他们内斗,你确定他们斗得起来吗?毕竟是利益共同体。”
“是不是共同体还有待考察,”成明昭耸耸肩,回头看她,眼睛弯起来,像一轮皎洁的月,“既然是他们自己埋下的炸弹,那就要做好随时爆炸的准备。”
李京纾深吸了一口气,这么看,成明昭完全是奔着整死他们的目的去,当然,可能也有她自己的恶趣味在。
“那你就不怕,你当初埋下的炸弹,在日后爆炸吗?”李京纾盯着她,成明昭给自己埋下的雷,恐怕比这些人都要大,一旦爆炸,必将把自己也赔进去。
成明昭笑了笑,上去牵住她的一只手,“京纾,你在关心我吗?”
李京纾没有把手抽回来,“我是怕你连累到我。”
“好吧,”成明昭放下她的手,作出苦思的模样,“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然你还是和我绝交吧,离我远远的,免得到时候受牵连。”
她说着,甚至往旁边退了一步,似乎真的想和她撇清关系。
“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你,你也不要和我......”
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李京纾箭步上去捂住她的嘴,看她笑吟吟的眼睛,这人太胸有成竹了,她再做什么挣扎都不过是无用功。
成明昭吃定了她,她知道,她也知道。
成明昭扒下她的手,光明正大地用眼神挑衅她,“怎么,生气了吗?”
李京纾冷笑一声,掐住她的脸,狠狠咬住她的下嘴唇,直到听成明昭痛哼出声,她才松口。
“我要是想离开你,早就可以离开。”
成明昭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到手指上有点红,“好痛,李京纾,你是狗吗?”
俩人又并肩而行,成明昭舔舔被李京纾咬出血的位置,酸酸痛痛的,“既然可以离开,又不离开,你真奇怪啊。”
她明知故问地回头看她,“到底为什么呢?”
李京纾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薛家的事搞完,拿到你想要的,就和薛烨离婚吧。”
成明昭眨眨眼,“和他离婚,和你结婚吗?”
“随便你和谁结婚。”
李京纾用肩膀撞开她,步伐加快。
成明昭跟上她。
“成明昭,有些事点到为止吧,小事你可以随着性子去做,但捅出大篓子,是没人帮你撑腰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京纾停下来看她,“成家那边,成柏林接手公司后,过去一切都不会有人再提起,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做成家的女儿。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也是你想要的吧?薛家的事结束后,就停手吧。”
她怕成明昭继续贪婪下去,早前埋下的那枚炸弹,会把她炸得灰飞烟灭。没有必要这么做,本来就应该见好就收。
“京纾,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成明昭的嘴唇肿了,看着有点可怜,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那么用力。
“我知道,但没必要,就算你不和薛烨结婚,不去成为成娜,这些你想要的也能得到。”
李京纾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也有钱,你想要钱,想要房,想要车,想要全世界的奢侈品,就算想进入官场,我都可以满足你。”
成明昭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京纾,你之前不是最厌恶这些事吗,态度怎么变了?”
在她还是高中生的时候,确实厌恶。过分优越的家庭条件让她丧失了作为普通人的乐趣,变成了和父母一样分毫必争、价值优先的冷漠的怪物。
但——
李京纾抬起下巴:“这不是你说的么?”
成明昭说,她的悲痛是很多人一辈子得不到的快乐,这句话真可恶。她拥有客观意义上的顺遂,难道就不能拥有主观上的痛苦吗?
现在,李京纾已经不会因为这句话感到愤慨不公。成明昭说的没错,这就是她的优越,她的资本。她理所应当要利用这些优越,利用这些资本。不公?这个世道确实不公,而她站在天秤倾斜的那端,这是她的优势。
人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优势而悲伤,优势是用来发挥的。
她现在也成了像父母一样的商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青春期的悲伤归错了因,她的悲伤是父母的缺位带来的,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那时的伤痛了,因为她有太多钱,太多太多。李京纾原以为金钱是金钱,感情是感情,金钱代替不了感情,但现在发现这个观念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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