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明透过窗户往里看,房间里虽然亮着灯,但一个人都没有。
他感到绝望,肾上腺素带来的勇气褪去了,脚下一软,薛长明从墙上摔到了地上。
薛长明感受不到疼痛,他只有满腔的悲愤。
“谁?”
草地被踩得簌簌响,有人靠近他,“......长明?”
薛长明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的权韶念。
他以为这是梦。
“......你不是走了吗?”
“我的裙子被邦尼咬烂了,刚才换了一件。”
邦尼是权韶念家的狗。
“那辆车......”薛长明坐起来,头晕目眩。
“那是你家的车呀,刚才志安哥来接我,我说要去换身衣服,就让他先走了。”
薛长明重新躺在草地上。
“太好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
“长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权韶念很不理解他的行为。
薛长明从地上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韶念,不要再去见薛志安了。”
“为什么?”
薛长明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把手抽回来。
“如果我告诉你真话,你能保证不笑我吗?”
权韶念认真地回答他:“我从来都没有笑话过你。”
薛长明突然觉得自己掌握着无穷的力量,力量来源于权韶念轻轻反握回来的手,他从小到大一直龟缩着的勇气第一次突破重重阻碍冒出了头。
“权韶念,我不想让你喜欢上我的哥哥。”
高二这年,俩人心照不宣。
他守住了爱情,这一次,薛志安没能抢走他的东西。
迄今为止,他的人生从没牢牢掌握过什么,除了权韶念。
权韶念是第一个认可他、接纳他的人。薛长明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从他身边夺走权韶念。包括权韶念自己。
权韶念接受他,爱他,理应连着他扭曲阴暗且卑鄙的心,一起接受,一并爱进去。
大四即将毕业的那段时期,薛志安再一次找上了权韶念。薛志安已经毕业了,他以前辈的身份来看望权韶念,还给她带了一大束花。
权韶念打算毕业后出国深造,在她喜欢的芭蕾舞领域继续耕耘下去,恰好薛志安有这方面的经验和人脉,能够给她一点方向。俩人从前都是校艺术团的,薛志安学过拉丁舞,爱好与她重合,早前又是一起共事的搭档,一下变得有许多话可聊。
薛长明知道权韶念又和自己的哥哥走到了一起,薛志安的出现让他惶恐不安。
俩人约会的时间里,权韶念聊的也大多是未来的事。薛长明不关心未来,也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当她问起他有什么打算,薛长明握着她的手笑着回复:“我帮你打下手。”
权韶念笑了,拍开他的手,“说正经的。”
“应该会从事和我爸差不多工作吧。”薛长明含糊地回答,不想让权韶念以为他胸无大志,然而现实是,他毕业就是给家里的企业打下手,否则他什么都不擅长,干不了任何事业。
权韶念支持他任何决定,并说了自己想法,她打算去英国留学。她不仅想学舞蹈,还想学音乐,想学画画,既想去英国,也想去法国、德国......世界对她来说太有吸引力,权韶念像一只蜜蜂,急着到各地采蜜。
“这是你和我哥商讨后的结果吗?”
看着满脸洋溢着憧憬的权韶念,薛长明问。
权韶念往前走,踮着脚转了一圈,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面向自己的恋人,“他推荐我去英国,他在那边有认识的老师。”
见薛长明兴致不高,甚至有些落寞,权韶念来到他身边,重新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薛长明抬起脸,笑容缓缓浮现,“我高兴,你追求你喜欢的事,我当然高兴。只不过我们可能会分开。”
权韶念笑了笑,“这有什么的,我到了那边,还是会给你写信的,你也会的,对吧?我们还年轻,嗯......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温存,等我们都找到了甘愿奋斗毕生的事业,小有所成的那天——再见面,你不觉得更浪漫吗?”
权韶念是个天真的孩子,她是理想主义者,她的爱情观是文人笔下那种携手共赴理想,以精神共鸣为核心的高级形态。
薛长明不同,他没有理想,也没想过为什么奋斗一生,如果有,那大概是权韶念。可权韶念也打算弃他而去。
她为什么要擅自去寻找理想,明明他都没有,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为什么要听薛志安的话?
薛长明想到了能够解释这种现象的唯一答案,那就是薛志安要再次从他身边抢走权韶念。打着追求梦想的口号,他们会在英国相遇,会背着他相爱。
权韶念决定背叛他。
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司机赵志刚跪在他面前,揪着他的裤管哀求:“先生,我、我做不了这种事,先生,您找别人吧,您对权小姐那么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这不是你该管的。”
薛长明俯视他,“如果我没记错,你家里还有一个怀着孕的妻子,两个老人身体也不好——”
赵志刚松了手,瘫坐在地上,流下两行眼泪。
薛长明蹲下,对他说:“只是进去蹲几年而已,又不是杀人。你开了这么多年车,一定能把这个力度控制得很好,对吧?我会把你的薪水按时寄回家,比现在更多,你的妻子和父母,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权韶念喜欢舞蹈,腿是她的第二生命,如果没了腿,她就哪也去不了,没办法去探索世界,她只能回到他身边,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她,他们会幸福一辈子。
行驶在大学城西路,赵志刚拿起副驾的酒灌了两口,彻底喝完它后,顺手把瓶子往窗外抛。
他看到了那抹久等多时的熟悉身影,于是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四面传出尖叫,权韶念的同学站在路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幕。
权韶念躺在路中央,意识还没完全丧失。她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为什么会睡在地上?
想起来了,她准备去街对面买糖葫芦,那个婆婆卖的糖葫芦最好吃,她让同学在原地等自己,于是穿过了马路。
薛长明说今天傍晚会来接她,她打算边吃边等。
权韶念听到四面八方嘈杂的人声,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凑到了自己眼前。
“为什么......”
赵志刚来到她的眼前。
权韶念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了命,但没捡回自己的左腿。手术结束后,她发现自己的左腿没法动了,问医生,医生说这是车祸导致的神经受损,能活着已经万幸了。
住院的三个月里,权韶念不愿意见任何人,她时而哭泣,时而揪着头发歇斯底里地尖叫。
有一天,她打碎了随身带的一面镜子,拿起碎片想要自尽,被走进来的薛长明发现,他冲上去和她抢夺。
权韶念哭着哀求他:“你放手,让我解脱吧。”
薛长明紧紧握着那只碎片,碎片割伤了他的手,血顺着手掌滴下来。
“不可以,韶念,你得活着。”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权韶念埋下头,颤抖地呜咽,“我跳不了舞,我成了残疾,我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了。长明,我们分开吧。”
薛长明抢过碎片丢到一边,满手是血地把她拥进怀里,“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我不会和你分开,你想去的地方,我会陪你一起去,我就是你的腿。”
“嫁给我吧,韶念。”
女人流下悲伤而妥协的眼泪,因为绝境中还有一支不计回报无怨无悔支撑自己的力量而感到不那么孤独。
男人流下欣喜而龌龊的眼泪,因为折断了鸟的翅膀让它无法高飞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成了受伤的鸟唯一的救赎而感到隐秘的侥幸。
赵志刚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出狱后,薛长明一家都去了国外,薛长明骗了他,他既没有帮他隐瞒犯罪的事实,也没有定期给家里人汇款。妻子和他离婚后带着孩子走了,父母也因为承受不住打击相继离世。
原以为最惨的结局不过如此,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一群彪形大汉找到了他,二话不说打瘸了他的腿。那些人要的不是他的腿,要的是他的命。
赵志刚装死逃过了一劫,从此改了名字,到处拾荒。他打听到当年受害的权韶念已经和薛长明结婚,突然弄懂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薛长明不会放过他。
一切回归寂寥,只有一滴又一滴的水声泛起空灵的回响。
薛翎缓缓坐起身子,颤颤巍巍地去看身下的薛志安。
却见他瞪着双眼,如关公般凶恶。
薛翎立刻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大叫着对准他心脏的位置扎下去,他一边狂叫,一边发了疯似的拿刀乱凿那副躯体。
血淌了一地,溅得到处都是。
直到薛志安彻底闭上双眼,薛翎撑着地板喘气,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灯,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慢慢往下滑落。
第86章 落网
天气转暖,进入四月后,日照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成明昭半歪在椅子上,一手抱猫,一手搅动腮边的发尾。一周前,她去美发店把及腰的长发剪了,现在的长度正好到下巴。
为她剪发的姐姐早前是艺人造型师,给不少明星大咖做过妆发。她很有职业操守,夸成明昭气质超群,像二十世纪欧美的摩登女郎,还说她的眼睛和奥黛丽赫本一样漂亮深邃。
成明昭是这家店的svip,理所应当有这样的待遇。
实践得出,短发确实比长发更轻便自在,虽然无论长还是短,都不需要她亲自打理。
成明昭喜欢思考的时候,轻轻捻起一撮,慢慢扫自己的脸,像现在这样。
她俯身上前,吃掉了薛鸿云的黑子。
又赢了。
她谦逊地一笑:“您总是让我。”
薛鸿云长叹一口气,“我就算想让,也没有余地,你把我的棋子杀得片甲不留,真是狠毒啊。”
她这么说,脸上却笑着,不紧不慢地端起一旁的茶轻抿。
几乎是同一天,警官带走了薛翎和薛长明。薛翎用绳子勒死薛志安后又连捅了尸体数刀,结束这一切后,他没有离开现场,而是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第二天,薛志安的司机登门,看到满地的血,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几乎没有力气跑。
见到有人来,薛翎关了电视上去,拿走司机的手机报了警。
薛翎杀了亲生父亲薛志安的消息震惊了家族和业界。
他被指控一级谋杀罪,法庭上,薛翎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薛家兄弟做的一切,以及自己的作案动机。
经DNA对比,死者薛志安和薛翎确实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并非他的生物父亲。
薛翎被捕后,薛志安俩兄弟早年的丑闻跟着被曝光,几乎立刻登上了电视和报纸。
同天下午,薛长明打开门,惊喜地看见了数月未谋面的权西野和权韶念。这段时间他郁郁寡欢,吃不好睡不好,虽然惩罚了女儿,但痛在他心,如果权西野肯乖一点,他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对她。
此刻女儿就在眼前,想来是真心悔过了,他早说了,这个世界最爱女儿的就是自己,离开他,权西野这个小公主该怎么生活呢?她从小在真空里长大,外面的一切只会让她过敏,没有一点好处。这些自由意志会害了她。
而他的妻子,本身腿脚不便,婚后连稍远的公园都没去过,俩个不堪重负的千金小姐,站在一起对抗他能有什么好结果?
好在她们都已经想通了,想通了真正爱自己的人是谁。现在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家人之间没有隔阂,他爱她们,胜过世间所有,只要她们不再任性,这个家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温馨。
薛长明正打算迎接俩人进屋,突然,她们后撤了一步,无数警官蜂拥上前,把他扑倒在地。
警方正告他,他涉嫌一桩故意杀人案,司法审查已经通过,现在要将他引渡回国。
薛长明在地上挣扎:“你们这是违法的……根本没人通知我!没有走听证……我要请律师!”
他被押着出了大门,路过妻女身边,薛长明张张嘴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她们身后的成明昭,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果然是你。”
薛长明如同失控的野兽,咆哮着朝她的方向冲过去,再次被警官扑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薛长明怒目圆睁,死死瞪着成明昭,一会儿又哭似的大笑起来。他早就该料到,早就该料到——这个女人,从第一天开始,从走进薛家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她埋伏在他的妻女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金太阳村杀人案从县移交到市,距离案发过去了十余年之久,警方告知薛翎,有一定的侦破难度。说不准什么时候抓到凶手,也许半年,也许三年,也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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