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明慢慢减轻了手里的力度,思维飘逸到很远的地方,愤怒褪去,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薛志安听清楚了他喃喃念的内容,噗地一声又笑了。
“长明,不能这样颠倒黑白,当初是你自己嫉妒心作祟啊。”
薛长明松开他,手无力地垂落。
“你都知道。”
“我说了,你是我弟弟,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我知道总比韶念知道好,你说呢?”
薛长明抬头看他,薛志安说:“去吧,把那张照片捡回来。”
半道,天空下起了雨。
路过一处建筑工地,薛长明下车,打开后备箱,面无表情地将里面那袋包裹拽出来,走进工地。
完成一切后,他重新上车,驱车驶离。
上了国道,薛长明一脚油门把车开进了河里。三分钟过去,他艰难地从岸边爬上来,薛志安的车闪着灯已经在路边等候多时。
翌日清晨,权西野准备去开主驾驶的车门,另一只手抢了上来,她抬头一看,是自己的母亲。
“我来开吧。”权韶念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权西野仍站在原地,她透过车窗对母亲说:“要是......”
权韶念握住方向盘,直视前方,“我可以的。”
权西野把话吞回去,来到后方打开了车门。
她很久没有摸过方向盘了,驾照在那天后已经积灰数年,平日在家有专门的司机接送,她都快忘记了开车是什么样的感觉,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权韶念回头,成明昭就坐在副驾。
“娜娜,你有事的话,可以不用陪我的。”
成明昭扣上安全带,“巧了,我正好没什么事。”
她戴上墨镜,回头对权韶念说:“我的存在是为了帮你Trigger Warning,这是有必要的。”
权韶念笑了,“你有考虑过当心理咨询师吗?”
“我没说过吗?”成明昭塞了一只口香糖进嘴,“我有LCSW执照哦。”
权韶念笑而不语,她对成明昭的观感很奇妙。
任何人见到她,都会情不自禁地依靠她,愿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呈现给她。她确信此人拥有极其恐怖的洞察力,周围任何人、任何事都逃不过那双眼睛,以至于很多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看穿。
这种洞悉并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不安,相反,仿佛是一种带着甜味的毒药,让人不知不觉地毒发身亡。
权韶念想到一种植物——猪笼草。她曾在电视上了解过,猪笼草会分泌出一种香甜的黏液吸引昆虫,当昆虫进入捕虫笼边缘,会因为光滑的笼口掉入笼内,最后被它的消化液分解吸收。
她深知,自己一家已经成了成明昭的笼中虫。
但,成为笼中虫也好过无知的笼中鸟,她宁可死在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下,也不愿意丧失生物的本性。
车刚起步就熄了火,权韶念擦擦汗:“不好意思,太久没开了......”
赵志刚出狱后改了名,叫赵小强,名字怎么改都不妨碍他的身份证号依旧,根据这串身份证,成明昭很快锁定了他目前的活动范围。
三人来到嘈杂脏乱的巷口,权西野捂住口鼻。这里什么都有,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快餐的,有廉价的衣服店也有理头店。没有拴绳的流浪狗走来走去,远远能闻到垃圾箱的味道。
权西野抬起脚,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只烂橘子,立马绕道去成明昭身边站着。
她们拐进一条更加脏乱和窄小的巷子,这类巷子数不胜数,横七竖八地穿插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是密布于城市真皮层的毛细血管。
权西野一不小心又踩到了一只死老鼠,受不了地叫起来:“确定没有搞错吗?这种地方能住人?”
与其说它是巷子,不如说是两栋烂楼之间的缝隙。这里暗无天日,阳光落下来都被削成了细丝。
成明昭抬起头,很常见的握手楼,无数张窗子外挂着无数件衣服,有大人穿的,有小孩穿的。
“多的是。”她回答。
一个步履阑珊蓬头垢面的男人从她们身边经过,权韶念走上去询问他:“你好,请问附近有叫赵......小强的人吗?”
男人猛地回头,他浑身脏兮兮又黑乎乎,只剩下眼白是亮的。
他看着权韶念,张大嘴巴,忽然转身就跑。
但他的腿似乎受伤了,行动很不便,没跑几步就摔在了路上。
四人来到附近的沙县小吃坐下,刚落座,赵小强扑通一声跪在权韶念的面前。
“权小姐,我对不起你。”
“我还是叫你赵志刚,好吗?”权韶念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小强,“你先起来,别影响老板做生意。”
赵小强抹着泪起来,坐在了后面的位置上。
“你是权志刚,对吗?”
他点点头。
权韶念上下打量他,简直是一副拾荒者的打扮。
“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变成这个样子?”
他摇摇头,小声回答。
“不改名字,活不下去。”
权韶念平静地看着他:“我都能活下去,你作为凶手,你为什么活不下去?”
赵小强抬起头,泪水模糊了整张脏脸。
薛长明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强势狠辣的哥哥薛志安,下有强势狠辣的妹妹薛鸿云,他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在薛鸿云没有进入薛家之前,父母的注意力只在薛志安身上,大家只关注哥哥薛志安,薛志安个性张扬,敢想敢做,一直很受欢迎,无论是家中的亲戚,还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大家都很喜欢他。
薛志安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他。
薛鸿云和她母亲进入薛家后,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她身上,尽管她自带无数争议,但不能否认的是,她是父亲的女儿,大家从一开始关注薛志安,变成了关注薛志安和薛鸿云。
父母终究会老去,家里的一切都需要人继承,继承人的位置,不是给薛志安,就是给薛鸿云。
至于老二薛长明,大部分人不会注意到他,继承人的身份也不会无缘无故轮到他。薛长明没有哥哥和妹妹的胆量和气势,他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存在。和无数家庭里的老二一样,薛长明从小扮演着透明的角色。
进入中学后,薛志安和薛鸿云更是称霸学校的存在,俩人从小学竞争到高中,谁也不让谁。提及薛家的兄弟姐妹,大家只能想到薛鸿云和薛志安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薛长明——这个名字太陌生,如果没人提醒,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原来薛家有三个孩子。
哥哥薛志安不爱带着弟弟薛长明玩,妹妹薛鸿云也不爱和哥哥薛长明玩,唯一会和薛长明玩的,是权韶念。
权韶念一家都是老师,家族往上数也都在教育领域风生水起。她的姥姥姥爷和薛家的姥姥姥爷是旧相识,两家的后辈自然而然也成为了朋友。
权韶念长得好看,有气质,成绩好,人也好。愿意跟在她身后的人不比薛志安薛鸿云少,她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是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大部分男生并不会喜欢薛鸿云那样的女生,薛鸿云太强势,太孤傲,太睚眦必报,一点也不懂浪漫和情调。和她谈恋爱是一场劫难。她好胜的心态会把这一切搞砸,爱情可不是擂台,不需要你一拳我一脚。
而权韶念完美符合了大部分男生心中的择偶标准,足够温柔、足够貌美、足够有钱。当时没有白富美的说法,如果有,那她就是白富美的代表。
不过这样一个人不是普通男生能够得着的,权韶念在学校和薛家那三个人走得更近。
薛家的兄弟姐妹也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大哥薛志安大她一届,拿她当妹妹看待,薛鸿云小她一届,但气势上薛鸿云才像姐姐,于是她还是被当作妹妹。
权韶念和薛长明同级,各方面来说,都和他更有共同话题。
每次当薛长明被人遗忘的时候,她总能轻轻地找到他,捡起他。
所以,薛长明喜欢她,很早就开始喜欢她。但他从来没有对权韶念说过这份心思,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哥哥薛志安也喜欢权韶念。这个结论不是薛长明猜出来的,是薛志安亲口对他讲的。如果他要对权韶念表白,无疑是当众向薛志安下战书。
他抢不过薛志安,从小到大,只有薛志安抢他东西的份,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权韶念琴棋书画样样通,尤其是舞蹈,她加入了学校的艺术社团,还会钢琴和管弦乐,每次文艺汇演都能看见她的身影。有她主持的汇演,总是座无虚席。
通常,都是她和薛志安一起主持,俩人搭档了两年,十分默契。明年薛志安就要毕业上大学了,今年是他们搭档的最后一年。
薛志安回到家,对薛长明说,他会在毕业之前把权韶念泡到手。他像通知一样,说完就走了。
薛长明走到后院,拿出笼子,里面装着他前些日子抓到的一只野猫。他把野猫薅出来,摁在地上,拿手里的笔狠狠戳下去。一直戳到手里的猫不再叫了之后,他才轻松地舒了口气。
家里的女佣听到声音走上来,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了一跳。她赶紧掏出一只手帕,把他拽到一边,擦干净他手里的血。
“长明,答应我,别再这么做了。”
小时候,大概六岁,他也这样杀了一只猫,不过那会儿用的是小刀,这次用的是铅笔。
他不止杀猫,他也杀鸟,杀乌龟,杀鱼,这些都是家里养的。趁人不注意,他会抓来杀。那会儿他只想破开肚子,看看里面是什么,长大后单纯享受虐杀它们的快感。他已经不好奇肚子里有什么了。
薛志安喜欢养乌鸦,他就杀过他的一只乌鸦,最后栽赃嫁祸给了家里一个阿姨,阿姨被辞退了,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杀了那只乌鸦的人其实是他。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薛长明才会拥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快乐,才会获得从未体验过的掌控感。
薛志安在男女关系上十分放浪,因为家里有权有势所以没有女生敢吭声。他说要泡到权韶念,言外之意是什么已经很明显。
元旦汇演结束后,薛志安约权韶念聚餐,他表示这是整个社团一次聚餐,权韶念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中午,权韶念和薛长明一起吃饭,说起了这件事。
薛长明手里的筷子掉了,他问:“你答应了吗?”
权韶念点点头,“当然,毕竟高三的那群人,包括你哥哥,他们马上要毕业了,错过这次可能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了。”
薛长明捡起筷子,又问:“你喜欢薛志安吗?”
权韶念被他的问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这么回答好像有些失礼,她委婉地改口:“志安哥是哥哥,我对他的感情,和你对他的感情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薛长明没说话。
安静了片刻,权韶念问:“长明,你有喜欢的人吗?”
薛长明看她,又看自己碗里的饭,“我......”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权韶念体贴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笑了笑,“毕竟这是隐私,想了想,还是不该这么问。”
晚上,薛志安打扮了一番,他已经高三了,看上去完全是大人的样子,他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上了得体的西装。出门前,他来到弟弟的房间,对他一笑:“等我的好消息吧。”
他知道薛长明喜欢权韶念,他是故意的。看着懦弱无能的弟弟咬碎牙都不敢拿他怎样的表情,实在太快乐了。薛志安的癖好不同于弟弟,他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不过,薛志安从不认为这叫抢,在他看来,世界上所有东西,无论女人还是钱财,本质都是谁强属于谁,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弱,守不住。
现在,他就要让弟弟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变成他的。
薛志安出门了。
薛长明连滚带爬地跑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打给权韶念家,接连两次都没人接听,等到第三次,终于有人接了。
“你好?”
“韶念呢?”
“是......长明吗?”是权韶念姐姐的声音,“她说今晚有聚餐,刚才出门了。”
薛长明丢了听筒,冲出家门,他搬出一辆脚踏车骑上去,权韶念和他家离得不远,家里唯一的司机已经带着薛志安走了,如果快一点,应该来得急......
他一路狂蹬来到权韶念的府邸,看到她家的车已经驶远。薛长明把自行车丢在一边,回头发现权韶念房间的那扇窗户还亮着,来不及从正门走,他直接顺着长满藤蔓的墙爬上了权韶念所在的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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