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自己儿子成柏林的脾性,俩人之间的矛盾不会超过三天,通常第二天,他就会乖乖捧着礼物来认错。一贯如此。
所以她不急,也不怒,更没有表现的歇斯底里。全英正在计算时间,胸有成竹地计算时间。她儿子用的招数,她全都想得到,成柏林用的不过是自己亲娘用过的过时的法子。
她仅有的不满在于儿子的成长速度不达自己的预期,他这么冲动、激进、随意相信别人,用上司的目光来看,他距离成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还差得远。用母亲的眼光来看,他的年轻冒失倒也不算坏事一桩,情绪来得快,自然散得也快,母子间难有什么嫌隙。
全英放下茶杯,已经猜到是谁让她的儿子变得像野兽一样冲自己吠叫。
她起身,来到玻璃窗前,目光远眺,心思却不在后院的景致上。这个人千方百计进入成家,看来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
当年她指使柏林去异国他乡接成娜,柏林确实去了,也确实带着人回来了,然而那人并不是成娜。她早在成礼计划之前就派人调查过那孩子,和带回家的这个不是同一人。由此可以推断,成柏林一定做了什么。当然他无论做了什么,在这件事上,她无条件支持儿子。就算柏林不做,她也会这么做。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全盘交代。原以为,那位冒牌货只是受了自己儿子的嘱托,或者自以为拿住了柏林的把柄,准备趁此讹诈一番。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帮了她们母子一把,全英愿意让她用成娜这个身份给自己找个好人家,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事情本应该到此结束。
然而,她现在又回来了,像苍耳一样附着在柏林身上。
看来她想要的不止那些。
全英揉着腕子上的佛珠。
这个人,妄想成为真正的成娜。
手串忽然一松,珠子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她低头看着四散的佛珠,危机感如洪水般咆哮而来。
必须除掉成娜,无论真的成娜,还是假的成娜,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是成柏林,手里还拎着一箱新买的茶叶。
她早说了,一贯如此。
“我来捡。”
全英正要蹲下去拾珠子,他快步上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蹲下来帮着她一起捡。
她望着儿子的脸庞,虽然还带着置气的神色,始终不愿抬起头与她对视,不过行为却全完全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谁能背叛自己的母亲?
全英微微一笑,伸出腕子,说道:“这串珠子我带了十年,是当初和你爸爸去印度做生意,一个僧人送我的,他说我这一生有两道劫,一道在三年后,一道在十年后。但带着它,就可以化险为夷。现在它断了,预示着什么?”
柏林不语,只是盯着她空落落的手腕看。终于,他牵住母亲的腕子拉她起身,“都是些封建迷信,你想这些做什么?”
那丝置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担忧、还有自责。他的年轻导致这些情绪难以掩饰地浮现在脸上。
全英邀请他坐下,递给他一杯茶。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掌握的。”
柏林接过杯,放着没喝。他始终垂着眼,终于:“抱歉。”
“抱歉什么?”
柏林抬眼看她,“我不该对你这样,我已经把门口的那几个人遣散了。”
全英靠在椅背上,嘴角漾起宽容的笑意。
从前他与她吵架,吵到最后也像现在这样,灰溜溜地来认错。无论是六岁的成柏林,十六岁的成柏林,还是二十六岁的成柏林,本质都是一样的。
“柏林,你是我儿子,你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会原谅你。”
柏林又垂下眼。
她叹了一口气,“唯一不能原谅的,是你把自己的前途当玩笑。”
他立刻抬起头,否认:“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全英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但架不住有人会这么做。柏林啊,除了父母,没人会真正在意你的死活、在意你的前程,每个人都等着鲸落的时候分一杯羹。”
她放下茶杯,“你父亲死后,如果没有我在,康达现在姓什么还不好说。如今我老了,要把它交给你,可是,我该怎么放心呢,你那么容易轻信身边人,甚至还要不惜付出资源提携对方,你以为这是在做公益吗?”
“你说的......”成柏林再度与她对视,“是娜娜吗?”
“前些天你我已经开诚相见,我也不会和你兜圈子。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认为我是怎样一个狠毒的母亲、狠毒的妻子、狠毒的继母,我都得告诉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康达,也都是为了你。”
她注视着自己犹豫不决的儿子,“走到这一步,我们都不容易,柏林,不要功亏一篑。你既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抹去了真正的成娜,对于你身边的那位,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成柏林咽了一口唾沫,“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从来没有贪图过康达一分一毫。”
“你在说笑吗,我的儿子。”
全英握住他放在茶桌上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凭什么留在你身边呢,因为爱吗。”她嗤地一笑。
成柏林没说话。
“好孩子,柏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做这些一定很难受吧?只要你想通了,妈妈会帮你解决,”全英用手掌摩挲着他的手背,“成娜本就是不应该出生在世界上的孩子,无论是那个成娜,还是这个成娜,我们做的,不过是让她们回到该去的地方,你不必有任何愧疚。”
成柏林的手攥成拳,又慢慢松开。
他终于抬起头,“我买了新茶叶,我们尝尝吧。”
全英欣慰地笑了。
成柏林把茶壶拿去清洗,拆了自己带来的新茶,有模有样地在母亲面前泡起了茶。全英感慨:“你果然长大了,我希望这一次之后,我们母子俩再也不要有无意义的争吵,我们才是一个战壕的,不是吗?”
她端起茶,轻轻一吹,细细端详色泽:“好茶。”
全英慢慢地喝,他慢慢地倒。
“妈妈,你操劳了大半辈子,一定很累了。”
茶杯忽地从她手里脱落,摔在地上。
全英双手撑着桌沿,望向他。
柏林平静地看着自己晕头转向的母亲。
“好好睡一觉吧,妈妈,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看望你。”
全英紧紧盯着茶叶,试图站起来,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她咬牙笑着对柏林说:“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看着彻底晕倒在椅子上的母亲,柏林起身,拿出手机,走向门口。
地上的佛珠被踩得咯吱响。
“安全地护送她去法国,如果中途有闪失,你们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回到家,他一把捉住成明昭的身影。
“我这么做,是对的么?”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成明昭慢慢推开他,对上他茫然而又苦痛的双眼,伸手抚摸他愈渐消瘦的脸颊,“你只是想让母亲好好休息,错在哪儿?”
“我没错。”他牵住她的手,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你没错,”成明昭肯定他,“你甚至在保护她,她杀了人,应该进的是监狱,而不是风景秀丽的城堡。”
成柏林喃喃:“我恨她,但我不能让她进监狱,她是我的妈妈。”
“那就对了。”成明昭笑。
监狱这个词让他后脊发凉,成柏林握紧她的手。
“我不会让妈妈进监狱,我也不会进监狱,更不会让你进监狱,等这一切结束,我会把她接回来,她会懂我们的苦心,对吗?”
“她总会理解的。”
成明昭抽回手,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块曲奇放进嘴里。
成柏林独自站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新来到她面前,跪在她身边,抢走了她拿曲奇的那只手,死死攥着。
“明昭,你不会背叛我,对吗?”
反反复复的相同的疑问,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经质,如此不安。
“哼,”她笑了,把另外半块曲奇顺势塞进他嘴里,“我该怎么背叛你?”
成柏林笑了,把嘴里的曲奇嚼碎吞入肚子里。
是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方落水,另一方也不会好过。他不是很相信成明昭的真心,但他相信这番话,这个女人,只有关乎到切实的利益,才会对他表现出绝对的好意。
没关系,他迟早会夺过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爱自己。
“把逢玉接过来吧。”他说。
成柏林站起身,“是时候让你的女儿有个身份了。”
第100章 胜利
周天,江玥刚从外面买菜回来,家里安静异常。前段时间莲姨的侄女结婚,她请假回了老家,还没回来。那位姓成的司机师傅平日里极少露面,只有在逢玉上下学时才会出现。眼下只有他和女儿看守明昭的这座大宅。
他出门前,逢玉也正好出门,她骑着个自行车,说要去找附近的小孩玩,会在晚饭前回来。
现在日落西山,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去年逢玉被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江玥后背出了冷汗,一边给女儿打电话,一边满屋子喊她。
终于,他在逢玉房间听到了来电铃声。
她的电话手表正放在床头柜上,旁边还躺着一封信。
江玥上去捡起信,拆开看——
我妈来接我了,出去玩几天,勿念。
末尾署名:成逢玉。
从天华前往墨尔本的飞机划过夜空。
逢玉躺在商务舱的座椅上,正在看动画片。右手边坐着她的母亲成明昭。傍晚时分,她和住附近的小伙伴进行了一场自行车比赛,她大获全胜。逢玉回到家洗完澡,出来便在大厅里见到了那抹有段时间没见的身影。
那是她的妈妈,成明昭。
成明昭只问她一句话,想不想出去玩,她立马就答应了。
至于去哪儿玩,和谁玩,成明昭没说,她也没想起来问。总之,能见到成明昭就很好了,和她相处的时间是稀少且珍贵的。她不想因为一些无所谓的疑问浪费了时光。
逢玉慢慢合上眼皮,她困了。
成明昭打开毯子,盖在她身上。又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
逢玉醒来后,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都是陌生的摆设,看着不像酒店,而是平常人住的房间。她起身下床,打开窗,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一起给了她一个早安吻。
有人敲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听着不像是成明昭的声音。
但不令人感到讨厌。
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身高并不高,她戴着一副椭圆框眼镜,留着棕黑的短发,那种短发不是娃娃头,是更短的短发。她的皮肤有斑,也有沟壑,是一张阅历十足的脸,然而身上却散发出与之相反的轻盈感。
她弯着嘴角,喊出了她的名字。
“逢玉。”
逢玉被她吸引了,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被哪一部分吸引了。整体来看,这就是一位普通中年女人。在此之前她没见过这个人,为什么会有种熟悉感呢?
她展开手,这个动作是在欢迎她上来。逢玉迟疑了一下,虽然她不认识这个人,但不知怎么的,她一点也不感到抵触和害怕。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她似的。
逢玉慢慢走上去,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和粘稠,柔软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给包裹进去。
中年女人扶着她的肩膀蹲下身,逢玉在盯着她的脸,试图找到这份熟悉感的来源,而她也在细致地打量她,好像也在寻找某种来源。
也许是她先找到了,于是对她说:“下楼吃饭吧。”
逢玉点点头。
逢玉跟着她走下楼,来到餐厅前。吧台后面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这个女人倒令她感到很陌生,不过对方见到她,给了个友善的微笑,所以陌生感仅仅存在了一秒钟就烟消云散了。
她母亲成明昭正站在阳台边,端着马克杯看外面的风景。
那个带领她的女人走上去,自然地扶住成明昭的肩膀,俩人一起回头看向了她。
逢玉在这瞬间恍然大悟。
那是两张多么相似的脸。
怎么会这样呢?
成明昭被她那副震撼的表情逗笑了,她走上去把杯子放在桌上,回头对逢玉说:“你不是很好奇姥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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