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淮心中万般不愿,可形势之下已是难以强求。“殿下这是说的哪的话,守护京城是臣的职责,无论内外城都是分内之事,何来提点之说。只是白家军若是回了南境,以京城的兵力,您……”
叶鸢摇头道:“我算过了,齐国兵力强盛,若不是白家军骁勇,只论兵力不谈成败,我们何曾是齐军的对手。更何况白家军具是精锐,更是该在白大将军的带领下去更需要的地方。”
白明烁点头道:“臣与公主接触不多,但想来明酌认可的徒弟自然是能打的,五万兵力打对方七万,不是不能打,只是看怎么打了。公主此行本身如同拓荒一般,或许会艰难些,”白明烁看着叶鸢爽朗地笑了笑,“打仗不就是这样,交了手,就知道这仗该怎么赢了。”
叶鸢被白明烁提起打仗的气势震撼到,也不禁笑出声来:“当是如此。更何况我们留在金国边境的还有赤鹰军的五千先行军,对方初次进攻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派了一小队过来奇袭,如今碰了软钉子自然更加不敢硬攻。算下来如果情报准确无误,五千五打七万,应当不在话下。”
“殿下平日里也常出入校场,更何况殿下出自赤鹰军,无论城防军还是后备兵力,早已经混得熟了。金国的军队刚刚出入站场,怕是还要磨合许久。”白明酌肯定道,“既然公主觉得有把握,那自然没问题。”
叶瀚英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只能暂且这样了。”随即深深地看着叶鸢,“沁姝此行注意安全,定要平安回京。”
“儿臣遵命。”叶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京任职太久,已经不习惯出征的感觉了。但只是一想到是守卫疆土,冷静下来的热血又会重新沸腾。出征金国,护卫山河。
“那就这般说定了,明烁回南境,卿淮留在禁军处,沁姝出征金国。至于明酌,我另有安排。”叶瀚英一锤定音。
四人行礼领命,叶鸢道:“儿臣现在就去点兵,今晚夜里就出发。”
于是一切都匆忙了起来。白卿淮在校场门口,看着叶鸢集合点兵,瞧着叶鸢在演舞台上发表着慷慨激昂的讲话。她讲着家国有难,讲着出征的荣光,讲着凯旋归巢后朝廷的封赏。她讲着金国军队曾经如何败给赤鹰军,比不得大殷后备军的精兵强将。她讲,她绝不会叫一名兄弟白白流血,要诸位弟兄与她一同奔赴疆场。
白卿淮心中难过。他觉得自己阻止叶鸢出征是在不尊重她的意愿,是在无视叶鸢的能力。他不应该想要阻止这样一位心系家国的女将军困在京城中。
可是他害怕啊。他接受不了任何一种若是有一日发生意外他要失去叶姐姐的可能。他从没有质疑过叶鸢能够带兵打仗,他知晓叶鸢聪慧,通识兵法,知晓叶鸢武艺高强,一般人轻易不是她的对手。
可他就是不安。
叶鸢早就瞧见了校场门口等候的白卿淮,只是公务为重,一直没空搭话。叶鸢朝着门口走来:“走了,用膳后就要出发,急得很,你也跟着用一口吧,有什么话屋里说。”
白卿淮还在为宫内发生的事心虚,一时也分不清叶鸢不冷不热的态度是心中怨怼还是因着忙碌,只好乖巧地点点头跟了上去。
叶鸢心中在疯狂思索着自己该布置下去的安排是否还有什么遗漏,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事项,在白卿淮前面越走越快。白卿淮在后面跟得无措,心中犹豫要不要施展轻功跟上。叶鸢走到城主府的门前才惊觉,自己走得有些急了,恍惚中想起刚刚是叫了白卿淮一同用膳的,连忙回头去看。只见白卿淮乖乖巧巧地站在叶鸢身后,用问询的目光瞧着叶鸢。
叶鸢心中瞬间柔软下来:“是我想得出神了,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白卿淮瞧着叶鸢的态度,心中先安定了大半。
“先进来,”叶鸢招呼着白卿淮坐下,“水三去膳堂取了,用过膳我就要随军出发。”
“叶姐姐,”白卿淮有些惭愧,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话语中无力又苍白,“殿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叶鸢愣了一瞬,她觉得自己似是想要笑,却又努力压抑住,嘴角轻轻颤了颤:“担心我?”
白卿淮用力地点了下头,“自然是担心的。”
“白少将军,”叶鸢缓缓将脸凑近白卿淮,“你的家人都在上战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习惯?怎么,不相信我能赢?”
白卿淮听这话心尖一颤,他在大殿中就在担心叶鸢误会,连忙道:“不是的,我相信的。但是那不一样!即使是知晓殿下您出入战场的能力,可我心中的担心也难减半分。更何况此战以少打多,您就算是有一二成受伤的风险,臣也是不愿的。”
叶鸢站在座位上定定地注视着白卿淮,没说话。
白卿淮心中慌乱。他明白自己的举动惹了叶鸢伤心了。刚刚以为叶姐姐心中有气不是错觉,“叶姐姐,我在大殿之上那般说惹您伤心了是不是?”叶鸢瞧着白卿淮的眼睫毛颤颤,显得他的双眼毛茸茸湿漉漉的,“可是我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您。我……也舍不得您……但是,只要是您真正想要去做的,臣都愿意支持您的。”
叶鸢听着白卿淮话语里满是急切,心中熨帖,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岁,你也晓得我伤心,却未想明白我伤心在何处。”
“在大殿之上,我心中担忧不比你少上几分。”叶鸢轻轻坐下,“你在大殿上那般用力地阻止我,明眼人都瞧得清楚。那大殿之上坐得是什么人?那是皇上。那是在深宫之中安稳度日的皇子,在三位皇子中冲出重围坐上皇位的人精。无论在他心目中,你是不信我的作战能力也好,还是担忧我也好,你的失控,你的关切,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叶鸢瞧着白卿淮眼中茫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敢给他机会发现你我之间的事?你以为他只是在发愁眼前何甘平的事?若是未来这些事都摆平了,叶家的朝廷最大的威胁是谁?到那时你与白大将军至少有一人要像白明酌那样放权回家!你倒是把现成的话柄递了过来,到时候皇上只说成人之美,给你我赐婚,你白少将军的兵权能留几天!”
白卿淮在叶鸢的话语中逐渐低下了头,叶鸢说完,白卿淮轻轻抬头,面色沉静地说:“对不起叶姐姐,我明白了。”随即声音似乎又弱了一些,“下次……我不会再这般了。”
叶鸢觉得自己神情过于严肃了些,瞧见白卿淮的反应也缓和了神色,拉过椅子,去牵白卿淮的手,“我也是心中着急,话说得重些,你别介意。”
白卿淮笑得有些勉强,依然温柔地摩挲着叶鸢的手:“您说得哪里重了。”
话虽然这般说,可叶鸢也没见白卿淮的面色好一些,只好说些开心的:“要我说,这一仗也就三四个月,等我回京咱们去西郊,那时候八成西郊清灵湖的荷花开了,咱们赏荷花去。看看能不能借条小舟,到时候摘了藕和荷叶,煲排骨汤做荷叶面,再剥点莲子喝点荷叶茶,安逸得很。”
白卿淮也很配合地回应叶鸢:“去年将军府的厨子做了道很好吃的清炒藕片,到时候我去学来做给叶姐姐。”
“那我可有口福了。”叶鸢浅浅笑着,“将军府的厨子可是出了名的手艺好,无论是南境的风味还是京城菜都做得好着。”
白卿淮笑着摇头:“比不得居安楼的师傅,手艺是真的好。”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榆城我真的吃了很多居安楼的饭菜。”
膳堂的人适时来敲门送饭,叶鸢把膳食拿进屋内一盘盘摆开,和白卿淮一边闲聊一边用膳。叶鸢很珍惜这一刻,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自己躲在山中的小屋里,点着油灯,擦着配剑,身旁是白明酌在整理药方,对着药方配制方剂。此时此刻的饭菜香味就如山中的药香一般惹人安心。
她又何尝不知战事的艰险?话说得再满也不过是宽慰之语,就算是再普通的战事,也有死伤的风险,就算是白大将军也无法保证百战百胜,每战无伤。这个道理叶鸢懂,白卿淮也懂。只是职责在此,不必多提。只好每次出征都只做历练,在离开前与亲人好好道别,做好每次都是永远分离的准备。
“阿岁,我该走了。”叶鸢轻轻把碗筷撂下,站起身来。
白卿淮也站起身来,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浓浓的依恋与不舍,“叶姐姐……”
叶鸢伸手拥抱住白卿淮,将头深深地埋进白卿淮的肩膀,在白卿淮耳边轻声道:“阿岁,我会想你的。我会努力尽快回来,你也要多保重。”
白卿淮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思绪混乱,满心不舍,用力地回抱住了叶鸢。叶姐姐不愿意在人前同自己有瓜葛,只是公主成亲是迟早的事,或许等金国的战事了了,朝中平稳下来,自己也就离失去叶姐姐不远了。
白卿淮也轻声承诺道:“您也要平平安安,早日回京。我会保护好皇上,也会派人加强宫中的戒备,皇贵妃和公主都不会有事的。”
叶鸢用手指点了点白卿淮的胸口:“还有呢?”
“什么?”白卿淮一怔。
“说了那么多别人,”叶鸢摇了摇头,“怎么不说你自己。”
白卿淮闻言,脸瞬间就红了:“叶姐姐……我也会想你的。”
叶鸢似是没料到白卿淮会这般回答,微微一顿,随即很满意般地笑了笑,无奈道:“白少将军也要平平安安。”
白卿淮睁圆了眼睛,瞬间反应过来叶鸢的意思本不是这样,恨不得当场逃跑,嘴唇嗫嚅着,似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叶鸢欣赏着白卿淮的羞窘,脸上满溢着笑容,越瞧着白卿淮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向上伸手揉了揉白卿淮的头。白卿淮的头发很顺,乌黑发亮,柔柔地顺着肩垂下。发顶也滑滑的,顺着窗子透过来的光折射出紫黑色的光,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气,很是好摸。叶鸢心中柔软成一片,只能摆摆手开口道:“走啦。”再不走,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第75章 本以为会战至天黑的一仗,直至打完甚至军伙房都还没来得及做晚膳。
越是临近边疆沙场, 身侧的景色地貌越是不断变化。路上没见到雪,气温却是越来越低,一行人呼吸间在空中凝成白雾,睫毛上挂着零星的冰霜。还未到边境防线, 远远地便能听见厮杀声。
叶鸢神色凛然, 行军路程本就比预计中多出了两天, 援军到得迟了些,也不知边境战况是何光景,立刻打马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至疆场。
血色刀光, 晃得人红眼。
大殷的驻扎军队落了下风,从岩壁的高处看下去满眼的死伤,叶鸢一眼便瞧见王卫浑身是血,打斗间身子虚浮, 下盘不稳, 已是无力强撑, 而身侧的金国士兵正将手中的板斧武得虎虎生威。叶鸢一惊,然而距离尚远,远水解不得近渴,只得翻身背对马头,在身侧骑兵身上抢过一张弓来, 右眼微微瞄准就是一箭。
身侧被夺了弓箭的士兵惊呼,倒抽一口冷气, 眼看着那箭簇冲着王卫的头飞去,却在最后关头因着王卫出左拳重心向后,而那金国士兵受了拳风反被带得向前, 那箭矢破空而去刚刚巧射在了他发线下两寸——正中太阳穴。
叶鸢翻回身来,“第一队全员进攻!其他人原地待命!”调转马头就冲进战场, 身旁的副将连忙打号子,传达命令,身后的骑兵步兵鱼贯而入,在本就不宽阔的岩壁缝隙中涌入战场。
王卫见那敌人被一箭贯穿了脑袋,惊疑不定地朝着箭矢来路瞧去,瞧见叶鸢正向着自己的方向打马飞奔而来,手上紧握着武器,收回目光环顾着寻找下一位敌人,嘴上却惊喜大喊:“军师!不不……将军!!!”
叶鸢持枪挑飞一个身侧的敌人,嘴上也喊着:“没力气了就回去!别逞能!援兵到了不差你这一个!”随即放声喊开,“大殷的将士们听令,援兵已到,驻守东境的将士们即刻撤退后方休整,状态好了再战!后援军第一队全员听令,冲!”
“冲!!!”几千将士顺着狭小缝隙一路杀进战场。金国同大殷的语言相近却不相通,可戍边的将士同殷人打交道久了,多少也对殷人说的话有些许了解。在看到地方援军到来时,便已经生出些退意,而叶鸢命令驻边的先行军撤退,更是让金国士兵崩溃。凭什么人家的兵打累了还能休息?我们的援兵呢?
本以为会战至天黑的一仗,直至打完甚至军伙房都还没来得及做晚膳。
叶鸢招呼着有余力的将士们打扫战场,手里不知何时提溜着一个金国小孩。那金国小孩也不知为何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身量倒是尚可,刚好头顶能与叶鸢腋下平齐,可相貌上瞧着却仍能瞧得出是稚童模样。双手被叶鸢用长鞭捆着,随着叶鸢的移动双脚无力的在地面上踉跄着走动。嘴里嘟嘟囔囔的,即使口中说的是殷人听不懂的金话,听语气也分辨得出,没有什么干净的好话。
王卫从战场后方迎上来,对着叶鸢抱拳:“将军!”随即目光有些犹疑地向下移到叶鸢手上,“这是?”
叶鸢直接把那小孩往王卫身边一推,随手将捆着他双手的鞭子塞到王卫手中,“把这小孩关好了,”随即对上王卫诧异的目光摇头道:“刑讯就不必了。找个会金话的问问,这小孩这么小就上战场是什么情况?”
叶鸢说完就朝着军医的营帐走去,留下王卫一人对着手里时不时还挣扎一下的金国小孩原地发呆,远处还传来叶鸢的喊声:“晚膳也给他带一份!”
王卫张了张嘴,还是把一腔想说的话收回了肚子里,只是拽了拽那金国小孩,“走吧。将军心慈,你小子好福气。”
叶鸢急匆匆地走到营地后方,整个军营都是一派士气大增的景象,随队军医的营地却气氛惨淡。
一群人围着一位躺在地上的士兵,面色凝重。叶鸢挤过去,人群中分开一条通道。叶鸢顺着朝前望去,只见那地上的士兵的腹部被锐器剖开,肉眼已经可以看得到内脏。
“没事……”地上的士兵仍是清醒的,更残忍的是,他甚至能够瞧见自己流出来的肠肉,“谢谢您救我,我也知道我这状况是好不了了,春生……”
旁边的名作春生的士兵眼中噙着泪水:“大彪,你省省力气,军医忙着配药呢,咱们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春生,”大彪的话音气若游丝,“你让我……让我省省力气,把想说的说了,我……我不想留遗憾……”
叶鸢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大彪兄弟,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大彪瞧见叶鸢,突然有些激动,挣扎着要起来,被叶鸢轻轻按了回去,“军……军师,属下求您,榆城……”
“榆城牛头村,你娘赵素娟,你媳妇晓兰,”春生抢过话来,“是这个意思不?”
大彪不再说话,只是再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用力地点了下头。
春生的嘴唇颤抖着,大声道:“你娘我替你尽孝,你媳妇我必不让人欺负了她去,我……我……” 春生情绪愈发激动,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转过身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叶鸢面前,“军师!将军!您在赤鹰军时指导了大彪的拳法,”春生的声音被哭泣遮盖得有些扭曲,却叫在场人无不动容,“大彪激动得一晚上没能睡好,连着三天都在不停地练拳,他成日里到处夸您指点得好,说经过您的指点就好像一下子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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