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有些无措,不知道春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伸手去扶,却又被春生躲了过去,叶鸢瞧着春生正在激动着,也不好动作,又听春生道:“您当年给小龙他们几个人开的方子有多好用,我们都看在眼里,属下斗胆求求您,您试试,再试试救救大彪,万一……万一呢……”
“春生,”大彪厉声道,只是强撑出严厉的语气却仍然能听出声音的虚弱,“别逼将军,我就是不行了……”
“本也是要试试的,拖延不得了。”叶鸢听明白后伸手一把将春生拽了起来,“只是我也没做过,我也不保证有办法,所以先问了大彪兄弟有什么想说的。”
叶鸢一边净手,一边对着身侧的军医道:“取个参片来。”
身侧的军医却皱着眉没有动作,叶鸢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加重强调了一遍:“参片。”
那军医皱着眉头,“将军,属下知晓您救人心切,可是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我们都已经知晓大彪的伤情已是无力回天,您做什么还一定要折腾他?”
叶鸢无心与他争辩,只一心在看着大彪的伤口,转身对春生道:“春生兄弟,帮我去伙房找两瓶烧酒,越烈越好。”
又翻回来对那位军医,“听军令行事,有什么话忙完再说。”
大彪含着参片,硬生生挨过了全程。
叶鸢用清水清洗了他腹腔内的内脏,用火烧过的匕首冷却后剔除伤口处溃烂的腐肉,在除去腐肉的断口上用烧酒冲洗,生生疼得大彪昏了过去。叶鸢又用烧酒浸透过的蚕丝穿入火烧过的细针,将大彪的内脏摆回体内后,紧紧地将伤口缝合严实,最后在伤口缝合处又用烈酒洗去了血污,最后敷上了厚厚一层的金疮药。整个过程用了半个时辰,而大彪也痛得反反复复,昏睡又醒来。
这一切结束后,叶鸢洗去手上的血污,“春生兄弟,你看着点大彪,”随后又走到营帐里军医开药方的地方,草草磨了磨砚台,提笔写下了一份药方,拿给军医,“去抓药吧,煮成三锅烧成一锅,拿回来分九次让大彪服下,”随即转过身对着春生,“每隔一个时辰用烧酒擦擦他腹部的伤痕,若是他额头发烫,立刻到我营帐找我。”
春生连忙点头道,“是,将军,”随即又跪在地上要叩首,被叶鸢眼疾手快地拉住,只好顺着叶鸢手中的力道,斜着身子恳切道,“属下感念将军恩德,若是没有将军,属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向大彪娘交代啊……”
叶鸢轻轻拉动着春生的胳膊,“春生兄弟,你先起来。大彪此刻还未能脱险,还需要你在此多加照顾。”
春生郑重点头,在一旁搬了个小凳子,对着叶鸢保证道:“今夜我便在此守着大彪,绝不离开他半步。”
军医拿着手中药方,拧着眉头,瞧了片刻颇有些踟蹰道:“将军……您懂医?”
叶鸢停下手中的动作,偏过头来看了看军医,道:“您大概是这两年来的?之前我在赤鹰军时,时常出入军营,没怎么见过您。”
那军医开口回应:“是,属下是去年才入的赤鹰军,对您不是十分了解,刚刚有所冒犯还请您依律惩处。”
叶鸢摇摇头:“倒是我该同您讲清楚,适才情况紧急,倒是不容我分辩许多。大彪的情况,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也不能放任大彪兄弟就这般失了性命。这缝补伤口的做法,我曾救活过一只被破了腹的山狸猫,却还未曾在人身上实验过,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余下的就听凭大彪兄弟的造化了。”
那军医面色肃然:“您这方子属下看过,您的医术手法也是属下不敢触及的,若是您都无力回天,那怕是大彪兄弟的命数如此了。”
叶鸢点点头,“但愿大彪能够尽早恢复。”说完便清理好双手,准备离开。“还有什么事吗?”叶鸢转过身来,那军医却一直未动,站在原地似是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
“将军,”军医迟疑道,“我们的药材可能撑不过三日了。”
第76章 “我大殷没有奴隶。”
叶鸢万万没想到京城的变故来得这般快。
若是京城一切正常, 边境驻军的物资不可能会短缺。可瞧着如今的情态,京城定是出事了。
远水解不得近火。叶鸢镇定道:“好,我知道了。”
叶鸢回到自己的营帐,闭上眼细细思忖, 手指按揉着太阳穴, 突然把手停住。不对!若是自己还未出征时京城已经出现问题了呢?
叶鸢叫来王卫, “派人送一封急信去京城,不要用军队的令牌,进了城门假装是进京的百姓, 把信送去禁军处,不,将军府!给白明酌或是白卿淮都行。”
王卫大惊,知晓许是京城出了什么问题, 却也不敢多问, 只连忙应是。
叶鸢叹了口气, “别慌,京城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我心中有所揣测,有些事需要求证。”
王卫点头道:“您放心,我这就派小毛出发, 小毛脚程快,办事也放心, 五六天就能入京。”
叶鸢拿出了一块朱砂雕刻的挂牌,下面压着一封信件,“京城的补给靠不住了, 拿着这个,带一位军医, 去榆城的容记药铺采买吧。”瞧着王卫似是有些犹疑,补充道,“钱款我先垫付,战时关键时期,哪能断了将士们的补给。”
王卫行了个军礼,“是!”
叶鸢摆摆手,示意王卫没什么事情了。王卫询问道:“将军,晚膳好了,给您送进来吗?”
叶鸢揉了揉眉心,“那个金国小孩的饭给了吗?这样吧,把我的饭送过去,我想看看这孩子是什么情况,我去一起吃。”
“将军!”王卫震惊,“和战俘一起用饭,这……”王卫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多危险啊。”
叶鸢挑了挑眉:“金国总不能是算准了我要留下这小孩,给我派了个刺客来。”
王卫不说话了。那小子打是打不过将军的,用毒……将军更是铁板一块。
叶鸢进了那间关押着金国少年的营帐,旁边王卫在身侧仍絮絮叨叨地劝阻着。夜色初降,营帐里密不透风,灯火昏黄,叶鸢进了营帐便直视上那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桀骜仿佛在瞬间熄灭,那少年躲避着叶鸢的眼神,待到再次对视时,那少年眼中水汪汪的一片,目光柔顺乖巧,和他被麻绳勒紧的小麦色皮肤放在一处,似是有些违和,却又像是被困的小兽,流露出最后的哀求。
叶鸢坐在营帐的桌前,那少年双手双腿被绑缚在一起,只抬起头看着叶鸢并不作声。
身侧王卫仍念叨着:“您是不知道这小崽子刚刚挣扎得有多厉害,被绑在营帐里一直破口大骂,一个小孩根本……”说话间,也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了。”
那少年安静得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倒显得原本简简单单的小孩子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叶鸢也没说话。那小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叶鸢,瞧着叶鸢并未说话,只瘪瘪嘴,目光抑制不住地移向桌面上放置的食盒。
叶鸢心中叹气,许是自己想多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讨生活的小孩而已。
叶鸢问询道:“你叫什么?”
那小孩咕哝了一句什么,身侧懂金国话的士兵迟疑着翻译道,“他说他叫特勒尔……金国那边,这是野狗的意思。”
叶鸢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还未等叶鸢问下一句,特勒尔竟冒出一句殷话来:“您,吃饭。”
叶鸢倒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吃饭?”
“想。”特勒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叶鸢心想,怎么听起来像我苛待战俘一样。“你会说大殷话?”
特勒尔却看上去一脸茫然,直到身侧的士兵翻译过,他才用殷话回答道:“点,一。”
叶鸢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说一点点,有些无奈道:“你说金国话就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特勒尔语速加快,用金国话流利地说道,“但是我想活着,求将军饶我一命。”
叶鸢挑眉:“你拿什么换你的命?”
特勒尔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愁苦的表情,半晌没说话,眼神却忍不住瞟向桌面上的食盒,惹得一旁保持着警惕的王卫都禁不住嘴角上扬。
叶鸢瞧着特勒尔说不出什么,倒也不以为意,“你几岁了?”
“八岁。”特勒尔不假思索道。
叶鸢满心震惊,八岁上战场,金国军队是缺人缺疯了吗?
王卫在一旁问出了叶鸢心中所想:“你们的军队连八岁小孩都收?!”
特勒尔茫然地瞧了王卫一眼:“拿得动长矛和木盾的都收啊。”
叶鸢和王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叶鸢放轻声音:“那你为何要参军呢?你的父母都不管吗?”
“我身量大,从小力气也大,妈姆早亡,阿爸从不让我进毡房。我每天给阿爸放羊,每天把羊喂饱带回来,阿爸能分我一条羊骨头。他们说军队来村里征兵,到了军队里每天都能吃到饭,每个人还能发一件麻布衣裳。天气冷了,我抓不到野兔做衣裳,之前夏天做的那件不够用了。”特勒尔平淡地叙述,“村里姨姆说,阿爸在找买家卖能干活的奴隶,我不想做奴隶,就参军了。”
还未等叶鸢开口,特勒尔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兴奋起来,一扭身踉跄着摔到了地上,趴伏在地上,对着叶鸢恭敬地抬起头,“我给您做奴隶吧!您留我一命,给我点吃食,我不用吃太多,我自己还能打野兔,我给阿爸放羊的时候吃的很少,吃野兔就够了。”
叶鸢不明白特勒尔在兴奋什么,只看到这孩子落到了地上,叽里呱啦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到身侧的士兵翻译,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把特勒尔顺着绑缚的绳子拎起来放回椅子上,一字一顿的对特勒尔说:“我大殷没有奴隶。”
特勒尔听后神情瞬间低落了下来,“那我是不是吃不上饭了?”
叶鸢心中一软。是了,即使是敌人,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讨生活的小孩而已。这场战争对两国百姓是一场灾难,可或许这是特勒尔的转机。
“先吃饭吧。”叶鸢招呼着王卫和会讲金国话的士兵坐下一起吃,解开特勒尔身上的束缚,“我劝你别想着逃跑,我想抓到你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我不跑。”特勒尔摇摇头,“你不抓我我都活不过今晚,我在你们这里还能多活两天。”
叶鸢有些意外地多瞧了特勒尔一眼。许是这孩子一直在讨生活,对生死和未来格外的通透。
叶鸢递给他一双筷子,“吃吧,我们大殷不苛待战俘。”说罢便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王卫和翻译的士兵见将军开始用膳,也跟着开始动筷,特勒尔倒是也懂规矩,看见所有人都开始用膳,才伸手将筷子头扎进食盆中的一大块肉里,串着拿起来大口吞咽。
倒也不是很规矩。
叶鸢舟车劳顿,回来就经历一场战事,还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专注在救治大彪上,已是十分疲惫,也没能吃下太多东西。草草用过膳食,便在那里观察着特勒尔。许是逐渐吃饱了些,特勒尔的进食速度慢了下来。
“你是不是不会用筷子?”叶鸢突然出声。
特勒尔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迟疑着点了点头。
叶鸢取了一只勺子,“那就拿勺子。”顺便用勺子往特勒尔的盘子中挖了些菜,递给他一张发面饼。“你只吃肉食,不用些菜和饼子吗?”
特勒尔惊讶地说道:“我也可以吃这些吗?”
叶鸢注视着特勒尔:“为什么这么问?你从前都不吃这些吗?”
特勒尔疑惑地用有些怪调的声音:“这些都是贵族老爷们的家用,我只配能吃些肉食啊。”特勒尔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弱了些,在那里咕哝着:“也没什么好吃的,美格说那些是绿色的草,我吃过小羊的草,苦苦涩涩,没什么好吃的。”
叶鸢心中震动。她一直知晓金国的蔬菜比较匮乏,竟不知能匮乏到会有人都没见过蔬菜。
“试一下。”叶鸢指着碗里普普通通的炖白菜,“在我们这里,肉食比蔬菜更昂贵。”
“真的?”特勒尔有些犹豫,“我真的可以吃吗?”
叶鸢点点头。
叶鸢一直都知晓金国为何一直觊觎着大殷的领土。大殷水土肥沃,农民种植瓜果蔬菜已有着多年的历史,如今已是十分成熟的产业。而金国百姓只靠着畜牧生活,平日里获取瓜果蔬菜甚至是木材矿产都十分困难。
在知晓何甘平联系金国三皇子坦伯特之时,叶鸢就明白,金国和大殷的一战在所难免。只要金国的物产一日不丰,金国就会寻求出路。
可这场战事未必不是转机。
特勒尔小心翼翼地将白菜叶子用勺子挖了起来,放入口中咀嚼品尝,随即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草是甜的?”
“好吃吗?”叶鸢把装着炖白菜的盆往特勒尔旁边推了推,“你再喝些汤试试。”
特勒尔喝了口汤,又一次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叶鸢,随即什么也没说,埋下头来,专心大口地吃着白菜。
叶鸢瞧着特勒尔用膳的样子,思绪莫名回到了在榆城的那个午后。那个俊朗的少年彼时还是一副狼狈的模样,被何家害得落魄至此,饿得狠了,用餐时也依然急迫却优雅。
也不知阿岁那边如今是何光景。
第77章 真正握持权柄的人,不仅仅要赢,还要赢得光彩坦荡。
京城。
白卿淮已在担忧中度过了七日。东境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既不知晓叶鸢是否平安抵达,也不知边境战事如何。
一切只有枯等。
京城虽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人人自危。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找我喝茶。”贺子石挑眉看着白卿淮, “我家都把那帮小崽子偷摸送去江南了, 心思活络的都在偷偷行动, 你这局中人倒是安稳。”
“若不是时节特别,就不是喝茶而是喝酒了。”白卿淮淡淡道,“越是这时候, 我这局中人越该表现得事不关己才对。怎么?你家把小孩子们送走,怎么没带上你?”
贺子石苦笑:“我倒是想走。每家也只敢偷偷送走不常露面的后宅妇人与稚童,余下的人还不是一如既往照常生活,那些小姐公子诗画茶宴仍是办得有声有色, ”贺子石压低声音, “还不是都怕日后无论天色如何, 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去。”
白卿淮点点头。如今京城能做的布置都已完备,却不知暗处之人何时发难。白卿淮平日里在南境打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痛快仗,何时这般被动过。
“近日京城里流窜的人变多了,”白卿淮倚靠着茶楼的栏杆,向下看着街面轻声说, “你平日里出门还是带上些防身的器具得好。”
贺子石讶异地问:“为何不直接封闭城门?”
白卿淮摇摇头:“不好看。”
京城还未有异动,却先把城门关闭, 倒显得皇家是在怕些什么。真正握持权柄的人,不仅仅要赢,还要赢得光彩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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