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岁,”叶鸢的指尖在白卿淮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他得了我的保证,我心甘情愿地放弃皇太女的位置,甚至自请远离京城,他不知有多安心。”
“至于我,我也不亏的。我得了爱人,回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叶鸢温柔地带着歉意道,“唯一只委屈了我们阿岁,正三品的将军,从此要跟着我这个从三品的小官混迹在边境,做我的军师了。”
白卿淮从听见“爱人”二字起就已耐不住心中的那股悸动,听完叶鸢的话跪坐着直起身,从下方有些虔诚般地轻轻轻吻着叶鸢的下唇。
“将军,属下求之不得。”
马车内的温度升高,一切都变得燥热。
唇舌间好似有些甜腻腻的味道蔓延开来,纠缠着濡湿的水色,酥麻从灵魂深处荡开,连脚趾都不知为何蜷缩在了一起。那种快意顺着唇舌传入心窝,在这温热的空气中终是爆裂开来,烘得膝盖都开始无意识地摩擦着车内的软垫。
明明是行进在京城大街上的马车,可偏生遮盖住了此刻最隐秘的角落。
谁都没有发出声音,车轮的行进、街市的喧闹掩住了一切秘密。直到身子软得像融化在这温润香甜的空气中,马车停了下来。
门外的车夫对着车内喊着:“少将军,到了。”
片刻后车内传来白卿淮有些暗哑的声音:“稍等。”
车夫等了半晌才等来自家少将军打开帘子,在沁殊公主身侧道:“我知晓你今日必有许多话想同云姐姐讲,特意驾了看不出家族的马车,同花生打了招呼停在后门。”
叶鸢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的居安楼,拍了拍白卿淮的手背,跳下了马车,转回头来满是笑意:“阿岁当真贴心得紧。”
白卿淮抿抿唇:“殿下,明日见。”
叶鸢瞧着白卿淮的神情不舍的样子,心中觉出几分好笑的同时又变得柔软万分,自己也生出不舍来。于是转回身去,探头进马车内,伸手拉过白卿淮,附在他的耳边:“不必明日,今晚等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你来做。”
“榆城那边居安楼一直发展得不错,薄利多销,在京城居安楼都是世家贵人来得多些,榆城那里却是平民百姓稍稍比平日里多花上些许便能吃得起的家常菜。”云格琼扔给叶鸢一个账册,“这般经营,收益倒也不错。”
叶鸢随意翻了翻,点头道:“这般倒是得益于格格心善了。”
云格琼摇摇头:“我是个商人,最开始只是无法套用京城的方式寻求些改变,没想到如今倒也真的叫居安楼在榆城扎下根了。”
叶鸢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我再过半月便启程回榆城,京城这边怕是一时半刻顾不上了。”叶鸢随意地将手中账本放在桌上,“格格你帮我卖个消息给游从语,就说殷朝将与金国通商,如今瓜果蔬菜小贩众多,可米面粮油的商贩寥寥。”
云格琼双眉微敛:“咱们自己不是就是做这些的?更何况我们在榆城早已扎根,到时候居安楼派个人就是了,何必要卖消息给游从语?”
“格格,我不是真的缺他这个粮商,是盐铁。”叶鸢认真道,“殷朝能够大批量贩制盐铁的商贩不多,游从语算一个。盐铁等物不好随意卖给金国,可少量卖给百姓却不妨事。”
云格琼点点头:“懂了,这话我还不好明说,看来到时候是要同他一起做粮油的商贩了。”随即睨了叶鸢一眼,“以前没见你关注他,如今他得了便宜做了皇商,成了你的皇姐夫,你倒是向着他帮他做起生意来了。”
“他挺不错的,”叶鸢笑着说,“这不是想给他机会,为皇家办事,带着皇姐多走动走动。”
云格琼点头应了:“你是为长公主着想,自己倒是把自己流放边疆了。”
叶鸢摇摇头笑道:“什么话?格格,这是我求仁得仁。你不知我现在心中有多畅快。”
云格琼叹了口气:“也是好事,若非如此,你和白少将军此生怕是难有这门亲事。”随即又笑了笑,“如今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我心中也欢喜。等过几月,我把这边雅间的新菜色定了,就收拾收拾跟你回榆城。”
“你这边忙得开吗?”叶鸢愣了一下说道,“榆城过几月又要冷了……”
“你怕我去了影响你和白少将军的婚后生活?”云格琼挑眉打断道,“若不是入冬,如何能同咱们公主殿下除夕守岁?我也许久没见过那样厚重的白雪了,有时候觉得,还是榆城好啊,说话做事不用像在京城这般小心,生怕冒犯了什么达官显贵。你等着,用不了两个月我也就跟上了。”
叶鸢有些无奈:“那你小心着些。”
云格琼点头:“知道,若有大事就找伯爷嘛,咱们向来都是这样的。你师父这般闲云野鹤的人,倒是又被困在京城了。”
“他教养我时平日里也神神秘秘地,我也不是常常能见到他,更何况皇子身边哪会缺了教习师父。”叶鸢叹了口气,“老太傅当真是一片苦心,皇上前日同他漏了些立太子的风声,他昨日便请辞告老,要我这个皇姐做这太子之师。”
那是太傅隔空给予叶鸢的承诺和枷锁。叶鸢既放弃了皇太女的位置,日后小太子若是由她来教养,待太子即位后,想动叶鸢也要多思量些。如此还可展现皇家重情的家风,只要叶鸢和小皇子永远和平共处,谁也不动谁,那便是双赢的事。
“是,你倒是一门心思跑了出去,留下白小将军替你受罪。”云格琼揶揄道,“还好你师父甘愿帮你,只是过上几年,你这个名义上的太子老师,总是要回来的吧。”
“事态如何变化也未可知,若是必要,我每年回京小住一两月便是,我在京城久了,只怕皇上也不放心。等他给我立了封地,我哪里还会想念京城?”叶鸢淡淡道,“说起来,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有人称白明酌为白小将军了,真是时光一去不复返……”
“对了,你帮我找的那位会金话的先生,过两日我带着特勒尔见他一面,到时候就要麻烦他教习这小子了。我还指望着特勒尔日后负责与金国的街市呢……”
第88章 “你放心,在你死之前,阿岁受过的苦,你都将分毫不差地体验到。”
“等久了吧。”叶鸢顺着墙翻入白卿淮的院子, 看见白卿淮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旁,自然地走上前去牵住白卿淮的手,“我同格格用膳,略微吃了点酒, 稍晚了些。不过刚好可以出发。”
“出发?”白卿淮愣了下, “我们……要去哪?”
“去天牢。”叶鸢摸了摸白卿淮的头, 将坐在石凳上的白卿淮搂在了怀中,“去看看那个人,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用的。”白卿淮摇头轻声说, “他算不得什么。”
“去同他报喜,”叶鸢在白卿淮耳边笑道,“他恐怕至今想不通,为何把你扔在北境自生自灭, 你却安然无恙从南境回到京城。”
白卿淮觉得心中的每一处空落落的地方都涨得满满的。他何尝不知叶鸢是想要替他出一口气, 可他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不是不恨, 是无暇去恨。他满心满眼都装着那样明媚的一个少女,实在是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再费心神。何甘平已经不会再有好下场,至于是不是因为他而受了惩罚他并不在意。
白卿淮轻声应道:“好。”
夜色已深了,天牢除去门口的两把火光便没了旁的光源。天牢门前是刑部的守卫,叶鸢一早便打点过, 白卿淮略微侧过身来将自己的面貌掩在叶鸢身后,随着叶鸢一同入了天牢。
叶鸢回头看了一眼, 往里走了几步才说道:“躲什么?连皇上都应允的事,做什么怕他们看见?”
白卿淮笑了笑:“我同殿下尚未成亲,自是要注意着些。”
天牢里只有栅栏窗透过来的月光, 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可白卿淮就是觉得叶鸢似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阿岁是怪我未急着成亲了。”
叶鸢同皇上提了建议将叶槿许给游从语,只说游从语富可敌国, 是挥手间便能颠覆殷朝经济的国之柱石。话语间满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倒是看不出什么姐妹情深来。
她对天子不够熟悉,却知皇帝的儿女太过团结,皇帝怕是怕是又要多思了。
叶瀚英也有自己的考量,刚处置了叛军便把两位公主都嫁了出去,终究是不好看的。两人商议后决定先风风光光地让叶槿大婚,三年后待叶鸢稳定了榆城的街市再回京大办。
叶鸢自是无所谓,可她想给阿岁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少年该有的保证。凭什么阿岁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纸婚书都换不来?
筹码在叶鸢的手中,但凡要求得不过分叶瀚英自然都会应允。
叶鸢向皇上要了礼部的文书,待离京前便会去府衙登记扣印,无论何时办礼,她都想要白卿淮的名字早些出现在皇家的玉牒上。
叶鸢牵着白卿淮的手,轻声道:“过些日子去取礼部的文书,等到了榆城,咱们先邀请些亲朋好友小小的办一场。”
借着栅栏窗子透过的清冷月色,叶鸢瞧出了白卿淮投过来的目光中的讶异,用手轻轻抚了抚白卿淮的手:“大婚之礼是替皇上给朝臣的交代,我们也该给自己些交代不是?”
白卿淮似是受了极大的震撼,喃喃道:“姐姐……”
叶鸢安抚般地拍了拍白卿淮的小臂,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给阿岁的安全感太过稀薄了,便是婚书和婚礼这样理所应当的物什都收得诚惶诚恐,却感受到白卿淮突然牵过自己的胳膊,紧紧将自己拥入了怀中。
紧紧是一刹那的怔愣,随即叶鸢便收紧双臂,也抱住了白卿淮。白卿淮已经不再是榆城的那个小少年了,即使叶鸢身量在女孩中已称得上高挑,白卿淮抱过来时仍是弓着背,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叶鸢的肩头。天牢幽暗潮湿,唯有一线天光丝丝缕缕温温柔柔地落在脚边,连那些阴寒的冷风都被隔绝了开来。
两个人静静地拥抱了很久,久到叶鸢似乎听见了鸱鸺的叫声,才如梦初醒般轻轻拍了拍白卿淮的背,松开了手臂。白卿淮却仍意犹未尽般不愿松开,直到感受到叶鸢的轻轻推拒,才不舍地放开了叶鸢。
一阵微风刮过,叶鸢才察觉右肩微凉的濡湿感。
阿岁哭了。
叶鸢没有想到只是礼部的文书,却对白卿淮有这般的触动。
她不知白卿淮在乎的不是那本文书,也不是那场以婚礼为名的聚会,是叶鸢愿意挖空心思,即使是在皇帝面前兑换着手中的筹码,也要给予他这份承诺的用心。
便是前朝也未有哪位皇室宗亲,尚未大婚,伴侣就已上了玉牒。
白卿淮未多说什么,叶鸢也知他心中尴尬,也未曾戳破,只是用手牵着他的胳膊,拇指轻轻扫过白卿淮的皮肤,权作安慰。
叶鸢燃了只提灯,二人一路向地牢深处走去。
幽暗的地面被一寸寸照亮,又一寸寸重归于寂。站在关押何甘平的那间牢前,才发觉这与想象中的画面天差地别。
影影绰绰的光沿着天牢的窗斜斜地落下,他们看见那个人坐在干草铺就的地面上,身侧摆放的是看不清材质的软垫,繁复的花纹打量一眼便知这不是天牢中该存在的物件。
那个人的后背靠在墙上,脖子弯折过来,头自然地向侧边垂过去,双唇微张,若隐若现的光线下似乎能看见嘴部随着呼吸粗重地张合,是坐着睡着了。
叶鸢和白卿淮沉默地注视了许久,久到那人的鼾声都开始回荡在天牢中,一声又一声。
许是何甘平在朝堂之上叱咤了太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涛天的权势让他们逐渐忘了这个人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叶鸢心中说。
何甘平老了。
可随即又觉出几分可笑,那又如何呢,把这京城这殷朝搅得天翻地覆的,不也正是这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吗?”
叶鸢听见白卿淮有些生硬地说:“走吧。”
两个人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转身离去,可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些沙哑的喊声:“是沁殊殿下吗?”
两人蓦然转身,灯笼的光芒照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惹得何甘平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
“我一早就猜到殿下这两日要来看看老臣,本想坐在这迎接殿下,却不想候得久了,睡了过去。”随着叶鸢二人的靠近,何甘平皱起的眉头在灯光下愈发清晰,“年纪大了,眼神越发不济了。这位是……白少将军?”
“是我。”白卿淮沉声应道。
“哈!”何甘平突兀地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你们一早就相识?!”
叶鸢点头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有没想到的事吧。”
“好啊,真好啊。”何甘平语气里像是个提携后辈的老者,可面上却是满目的讽刺,用手指着叶鸢冲白卿淮说道,“她和我儿余升的事满京城皆知,这才多长时间就又和你好上了,你这毛头小子被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勾勾手就上钩了,全京城的人戳你脊梁骨你都不介意?”
白卿淮本以为自己到了这天牢,无论何甘平说些什么都不会牵动自己一丝一毫的思绪。可偏偏何甘平非要胡言乱语给叶鸢扣上一顶水性杨花的帽子,激起了他满身的火气:“水性杨花?何甘平你是当旁人是傻子吗?殿下同何余升有几分真情你怕是最清楚不过,何余升为着你的要求去接近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你又到底拿你儿子的婚姻当做什么?”
何甘平眯了眯眼,“也就只有白家能养出你这种只会打仗不长脑子的傻子。我竟从不知余升同你还有几分交情,轮得到你指责我。我儿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只这婚姻之事有文章可做,只可惜我铺的路叫殿下毁了,成王……”
“都造反逼宫了,”叶鸢平静道,“你给何余升铺的路便是死路一条吗?”
何甘平闻言也不生气,反而拂了拂身上的灰,扶着墙,强装并不狼狈地缓缓站了起来。
“我相府的一应吃穿用度不输宫中,他做了这么多年相府公子,难道不该同我相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倒也是,”叶鸢竟也没反驳,“左不过过些时日整个相府九族之内都要随你去了,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甘平摆摆手,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成王败寇,既是输了,也没什么好说。倒是殿下来此,怕是有话要问吧?”
叶鸢深深地看了何甘平一眼:“是有问题想问,有件事我思考了许久,还请何相答疑解惑。你本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扶叶嘉熙登基?无论如何都是做臣子,难不成叶嘉熙的丞相权势更高些?”
何甘平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甚至神情也有一瞬间变得有些迷惘,但那神色也不过瞬息:“我还以为你会找我问些叶瀚英的事。”
“现如今江山安稳,若不是您怕是会更安稳些,”叶鸢摇头道,“本宫改变不了任何过去,所以,我不关心。”
“你怕了是不是?”何甘平的语气莫名地兴奋起来,“你怕你有那样一个懦弱无为的父皇,你怕东宫之位落到小皇子的手里……”
“我为什么会怕这些事?”叶鸢皱了皱眉,却突然福至心灵,“是我在怕还是你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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