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不明所以,只觉得阿岁连说敬语时都显得无比温柔。
“我今日叫人帮我清理梳洗过,”白卿淮轻声说道,“我也不知我现下是何模样,是不是还看得过去。您若是还瞧得上,还请您随意些。”
那放缓的话语中好像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您想怎么对我都可以的。”
叶鸢目瞪口呆。她极力压下那可耻的心动,假装听不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阿岁什么时候这般主动了!
偏生她心动得紧。
叶鸢喉咙发紧,艰难反对道:“我是什么禽兽吗?你好生休养……”
出口的话被白卿淮打断:“您真的不想做些什么吗?”
叶鸢觉察出几分异样。白卿淮主动靠近她,她自然欢喜。可阿岁该知道自己不会做什么,却仍如此急迫……
“阿岁,”叶鸢的的手抚上白卿淮的脖颈后侧,“你怎么了?”
白卿淮闭上眼不敢看叶鸢。那些积蓄起的勇气在拉扯中消失殆尽。
是不是叶姐姐在脖颈触碰了什么穴位,才会有这般浓烈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叶鸢轻轻在白卿淮的脸颊留下一吻。
“阿岁,”叶鸢轻声道,“是我又让你不安了吗?”
泪水终是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叶鸢沿着泪痕自下而上轻轻舔吻着,直至白卿淮的眼角。白卿淮似是想躲,可那分明有知觉的头部却是仍紧紧贴在叶鸢的唇边。
叶鸢声音温柔,带着十足的耐心:“阿岁,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白卿淮摇摇头,强颜欢笑道:“叶姐姐还会来吗?”
叶鸢皱了皱眉。白卿淮看着那锁紧的眉头,一颗心也跟着紧紧皱缩在了一起。
叶鸢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额头,理了理思绪,“阿岁,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你是觉得,我要同你分开了是吗?”
第86章 臣现在只想求您恩准,让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臣的头上。
白卿淮浑身一颤。他根本连这样一句反问都听不得。
“让我猜猜看。”叶鸢自顾自地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 一饮而下,努力压着心头的火气,“我近几日没见过什么人,你总不至于是像提到何余升那次那般冤了我。”
“那便是有人同你讲了什么。”叶鸢手指敲了敲茶桌, “近日宫中动作多, 有些世家起了些心思。”
“想必, 你是听说了这个?”
叶鸢仔细分辨着白卿淮的神情,终是确认了心中所想。
白卿淮垂下头算是默认。
“白少将军,”叶鸢凑近了低声道, “您这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您自己没信心?”
白卿淮徒劳地张了张嘴。他哪里会听不出叶鸢语气里带着的淡淡不满。
叶鸢叹了口气:“阿岁,你是少年将军,是白家公子, 是国之栋梁。”随即叶鸢语气变得幽深, “更重要的是, 你是我的阿岁。”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这般珍视我,爱护我,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和我一路从榆城走过来,”叶鸢认真道,“在我这里, 无论你想要同谁相较,你都是赢家。”
叶鸢手指轻轻拭去白卿淮脸上再次落下的泪水, 轻声道:“阿岁,不会有别人的,只有你。”
白卿淮感受到从尾椎骨一路向上传来的酥麻。他根本控制不住泪水落下, 只能小声在嘴上不断说着对不起。
叶鸢不知道他是为自己抑制不住地落泪道歉,还是在为对自己不够信任道歉。
她也不在意。
她只知道她的阿岁委屈得狠了。病了这些时日也见不到自己一面, 偏偏这时还听到了宫中选驸马的消息,不安和身上的伤痛交织在一起,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宣泄释放,天空中的雨滴落在地面,开出一朵小白花来。
叶鸢靠在床上抱紧白卿淮。过了片刻,白卿淮听见自己头顶传来的声音:“阿岁,哪怕我们不能成亲,我也不会同旁的人成亲的。”
白卿淮在叶鸢的怀中摇了摇头。
叶鸢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松开了手。
白卿淮仰着脸看着她,轻声道:“皇上不会允许皇太女无驸马的。”
叶鸢自嘲般笑笑:“皇太女?你倒是敢说。”
白卿淮神色严肃道:“公主殿下,皇太女的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叶鸢面无表情道:“哪有什么本该?我只是个备选罢了,如今皇后诞下嫡长子,那位才会是明正言顺的储君。”
白卿淮有些着急,神情坚定:“您若是愿争,臣自然是鼎力相助。”
“然后呢?”叶鸢摩挲着他的手背,“若是不成,带着白家万劫不复吗?”
“怎会不成?”白卿淮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不免声音大了些,“皇后如何能……”
“阿岁。”叶鸢把白卿淮的话堵住,“我不争了。”
白卿淮好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叶鸢说了什么,连嘴巴仍呆愣楞地半张着,看得叶鸢心中好笑,靠近过去像小鸡啄米般轻轻亲了亲白卿淮。
白卿淮脑子里混乱,捋不清自己想说些什么。叶鸢见状抢先一步把话说开了:“阿岁,我只是宫中的备选,是若是皇上一直无子的唯一答案。可是在这个选择里,我的头顶一直都有一位未知的皇子,现实里没有那个‘若是’,我也从来不会是唯一的那个皇位继承人。”
“我刚知晓自己是皇女时,心中是不愿的。我以为我就只是个白明酌养大的孤女,自由自在在山间生活村中行医了此一生。”
“待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通晓四书五经,学习治国之道,终于建功立业回到京城,却被告知,皇帝有子了。”
“那我呢?”叶鸢神色淡淡,可语气中的波动却不似她面上的神情,“我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匆匆赶回来祝福我那幼弟继承皇位的放养公主而已。”叶鸢用手轻轻拂过白卿淮的嘴,将他未能宣之于口的安慰敛于口中,“可是,阿岁,你知道吗,我那一刻不仅仅失落,甚至觉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没有去过民间,没见过人间疾苦。或许我能做到纵观大局,与他们相比却未必能有什么建树。我知晓米价几何,豚肉哪个部位爆炒哪个部位炖汤,榆城的黑土地几时翻地几时插秧……那才是我该投身之处。”
“若是一定要担负起这责任,不如回我的榆城,守一方富庶,对我来说也比看不见摸不到的安定祥和要踏实得多。”
叶鸢和白卿淮对视着,堪称平静地说道:“阿岁,我的肩上可以不用压着那么大的责任了。”
白卿淮心中思绪激荡,他听着面前的少女把别人口中的权力说成是责任,嘴上说着逃避的话却仍惦记着以身犯险,去边境领兵打仗。
只要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白卿淮在心中对自己说。
叶姐姐愿意带兵打仗,这何尝不是自己所愿的。
叶鸢惊愕地听见白卿淮说:“叶姐姐,你带上我。”
叶鸢刚要同他说抱歉,可能二人今后的日子会聚少离多,但是日后待太子长大,自己有了封地,一切可能就不一样了……
“阿岁……”叶鸢迟疑着,不太清楚白卿淮到底是何意。
“叶姐姐,我会去辞官,你带我去北境,我们回榆城。”白卿淮认真道。
叶鸢顿了几息,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道:“阿岁,你别犯傻。最多也就等上几年,若是你不愿意等……”
“我很清醒。”白卿淮神情严肃,“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愿意帮您挣那个位置,多拿战功,无名无份也没关系。”
“可是您不要那个位置,要去边疆,要去打仗。”白卿淮目光中流露出了些向往,“我也愿意打仗,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叶鸢下意识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
“有何不一样?”白卿淮难得驳斥叶鸢,“殿下您说得对,我不愿意等。可是迫于无奈,我只能等。但是现在不同了,您要带兵打仗,我这一生想做的也不过是为国出征,我跟着您就能得到我要的,这又有何不可?”
叶鸢没说话。
白卿淮接着道:“你我心中都清楚,如今内乱已除,白家风头无量,皇上难免不安,我与父亲各自握持着兵权,二叔在民间威望颇高,我若不交出兵权,皇上如何安心?”
叶鸢定定地看着白卿淮:“阿岁,你如今才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年将军,若无意外,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白卿淮轻轻地笑了:“十八岁会不会不够格给沁殊将军做个副将?”
“阿岁!”叶鸢有些恼火,明明是这般严肃的事,可这瘫软在床榻上的人偏偏是带着笑说出口的。
“叶姐姐,”白卿淮温柔道,“臣求求您,应许臣这一次。若是您能予臣一个驸马的名份,那臣便是在梦中也该笑着醒来了。”
眼前的少年,热烈,赤忱,一颗心满满地盛放着关于自己的一切。
叶鸢像是重新认识了白卿淮。这个一遇到自己便自持稳重的人,偏生此刻像是个使尽浑身解数邀请路过书生同路的狐妖,直白得让人难以招架。
“阿岁,”叶鸢艰难地阐述着,“你本就常常担心我同你分开,若是你没了官职,心中定会更加不安的。”
“我的公主殿下,”白卿淮瞧着叶鸢的面色便知她的心中也已开始动摇,恨不得下一瞬就回到四年前榆城的那个小院子中,“您根本不了解您自己。若是您真的愿意让我辞官,带我回到榆城,那您是做好了与我相守一辈子的准备了,否则您绝不会应允这种事发生的。”
“臣现在只想求您恩准,让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臣的头上。”
叶鸢知晓定是宫中选驸马一事给了白卿淮压力,刺激之下阿岁反倒突然紧追不放起来了。
叶鸢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已心动了。
若是如白卿淮所说,他们二人一同去到榆城,那他们能够厮守的时间比她所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长,都要轻松。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阿岁。辞官一事说再多的理由那也是在抹杀白卿淮过往的努力,切断了平步青云的直梯。
可是自己去往榆城,将阿岁留在京城苦等,几年之后再作打算,何尝不是对不起他?
“阿岁,”叶鸢苦笑道,“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对你不起,若是你真的想好了,我想想……”
“自然是想好了!”白卿淮接过话来,“明日我便往南境修书告知父母亲,您若是安排,后日我们便可启程。”
叶鸢失笑。许是自己松了口,白卿淮觉得轻松,倒也胡说八道些俏皮话来逗自己。
“哪里就有这般快了?”叶鸢摇头道,“你可想好了如何同白大将军和夫人解释?”
“您若是愿意给我个名份,”白卿淮自己也不习惯这般对叶鸢讲话,到底没能坚持住气势,说话间耳根红成了一片,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他们定是巴不得我跟着您走呢。”
“白少将军说的什么?”叶鸢揶揄道,“我怎么有些没听清?”
白卿淮抿着嘴不再说话。
“我一直觉得我的阿岁同传闻中那个打马过长街,下了战场便同京中纨绔公子哥儿们混成一片的白少将军不大一样,”叶鸢凑近了白卿淮轻声道,“还要谢谢阿岁今日叫我窥见几分少将军的风采。”
白卿淮的耳后一阵阵酥麻,可偏偏自己动弹不得,既无法躲开,也不能回过身来抱住叶鸢。
声音的源头离开,叶鸢的话语像清风一样飘落在耳中。
“等我。”
第87章 若有大事就找伯爷嘛,咱们向来都是这样的。
叶鸢站在宫门口, 偏过头去看着红色的宫墙。
阳光斜斜地从墙头照过来,空气中的灰尘漂浮挥舞,在光的加持下闪烁成点点光斑,在红色的映衬下格外安宁祥和。
第一次见这宫墙时还以为要将一生都浸在这墙里, 没想到不过一年自己又是自由身了。
叶鸢轻轻叹了口气, 自由了。
叶鸢沿着宫墙向主街走去, 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明明一切皆如自己所愿,可偏偏那股惆怅仍笼罩着自己。
走过街的拐角,一辆马车静静地候在树荫下。
一转眼, 树冠都已长得饱满,树叶葱郁,甚至色泽已经变得有些老气。还好眼前人还在身侧,或许日后也会长久相守。
见到从马车探出头的少年时, 似乎胸腔内的那口郁结之气便泄了。
白卿淮伸出手来挥舞着, 面上带着笑意, 压着声音:“殿下殿下!”
叶鸢也跟着笑了。
仅仅是畅想一下未来,毛孔里都会散发出自在的气息。
没有比现在的状况更好的了。
叶鸢快步走过去,右手点着马车扶手,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与心爱之人撞了个满怀。
赶车人很有眼色地什么都没说, 待叶鸢上了马车后便慢悠悠地赶起车来。
两个人跪坐着相拥,半晌才听见叶鸢轻声说了句:“都结束了阿岁。”
叶鸢松开环拥着白卿淮的双臂, 白卿淮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温和地看着叶鸢:“殿下,我像是在做梦一样。”
叶鸢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哪里会是做梦?真的不能再真了。”说完从腰封中取出一个泛着冷光的半弧深色金属器物, 递给白卿淮,真诚道:“本朝还未有过公主成亲, 我也不知殷朝公主择婿是怎样的礼节,抛去提亲礼或是嫁妆不谈,这调兵符是我一早就做好了想给你了,今日过了明路,便能交予你了。”
白卿淮惊诧地看着叶鸢:“殿下,这我……”
“皇上已经同意你自行挑选两万兵马编入我的军队,”叶鸢认真道,“赤鹰军日后会分为大小两队,胡将军带大赤鹰军仍驻守北境,谢风临会接替我的位置带着小赤鹰守卫京城,而我们带着兵马新立番号去榆城另一侧的东境驻扎。”
白卿淮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叶鸢又笑了笑:“消息没传到京城,我倒是把这事忘了,我在东境擅自做主,拿金国的图河城换了通商的协议。我们此行便也是看护将要建成的贸易市场。”
“您怎么敢?”白卿淮闻言低声惊呼,随即便反应过来,“您那时便已经决意离开京城了?!”
叶鸢带着歉意地亲了亲白卿淮的脸颊:“我也是那时才突然下定决心的。你放心,我当时早已考虑妥当,我既不做皇太女,那皇上便不会拿我怎么样。只是没能同我们阿岁提前打声招呼,害得你被动了些。”
“你用这个位置换取那么多……”白卿淮面带忧色,“皇上心中难保不会心怀芥蒂。”
“多吗?”叶鸢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同你成亲,对他来说是削弱白家的手段。殷朝如今正是需要银子支撑的紧要关头,我在边境通商,游从语同皇姐成亲,哪一个不是在解他燃眉之急。我真正完全私心的不过是把你的人带走,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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