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创造万物。普罗米笑着询问,这次神又创造了什么,一如往常。
他的神说,让伊凡进来。
普罗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让人想到一碟冷掉的美味菜肴面上的固体油脂。
长年冷静的声音有些不稳,他什么都没说,笑容继续生动着。
他最知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做什么,也就是他的神祇最想他做什么。
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出神殿。
普罗米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这是,被他所笃信,眷恋的神,抛弃了?
伊凡见到普罗米大人的时候,有些惊讶。
他作为神界的一等神官,地位尊崇,但像普罗米大人这样的,能够驻守神殿、拥有神子身份的,才是真正的神的宠儿。
普罗米大人温和地告诉他,神让他去神殿。
哦,好……诶,等等?
伊凡不可置信,惊喜从双眼中迸发出来。神官袍下的胸膛上下起伏。
普罗米嘴里说着祝贺的话,脑子已经像破了个洞似的呼啦啦灌风,他微笑着送上前神官首脑的祝福,却已经耳鸣得听不清任何声音。
他的神祇或许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了。
神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辛格德消失时,还是在那之后?
还是,在那之前。
果然,他陪伴了神明这样久,久到他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他亲手创造的孩子,可他放弃自己的时候依然毫不留情。
他知晓一切后,就站在耀目的神坛上,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看着自己像蛆虫一样在暗处丑陋地扭动,又披上面具在他面前卖弄。
神殿这么久,除了埃洛塔,就只有他一个守殿人。
埃洛塔走了,现在他也该走了吗?
等等,神殿除了他和埃洛塔,还有别人留过。
那个被重塑身体的特例,黑头发黑眼睛的怪胎。
普罗米慢慢笑了。
他的神抛弃他了,他要怎么挽回呢?
很难吧。神祇如此仁爱,又如此无情。
如果回不去,那总要在他的神明心里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记吧。
唯有伤疤能无时无刻不提醒他的存在。
要怎么让他的神明感同身受他现在的苦痛,然后再也忘不了他呢?
再简单不过。
摩罗峰上,两人留在山洞里探讨创世神会不会已经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谈话。
安德鲁说:“祂无法看到我的想法,我猜祂许多手段都在我身上施展不了。”
“呃……不过你看上去十有八九跟他沾亲带故,再加上你的经历,就算说他时时刻刻监视你我也信。”
安德鲁想起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他想,就一阵恶寒。
兰阿过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不求他,让他帮你回去。”
兰阿并不知道,神殿从经创世神之手建立起,进去过的人也就个位数,安德鲁就包括在内,他也不知道睡在神的寝宫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他只隐约感觉到,安德鲁的特殊。
安德鲁凑近了火堆,好把手靠近火源。暖完手心又暖手背,说:“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求同存异,她无意跟这里的人过多输出自己的想法,只说:“那时候我不敢再提别的。再说,我敢打赌,就算我求他,他也不会搭理我。”
“好了,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我再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我是说真的。”
“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最好离开克林堡。我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说了个不好笑的冷笑话:“碰到一起只会加速神罚降临。”
兰阿神情淡淡,没作回应。他从火堆里挑了根细木棍,熄灭了递给她。
“把你的瞬移法阵和那个交换法阵,都画一下。”
安德鲁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接过来在地上画好两个法阵。
兰阿应该没有对法阵系统学习过,说他一窍不通不算看轻他。
如果安德鲁没有猜错,他是想指点她法阵。但是他个门外汉能看出个什么?
交换法阵是安德鲁目前见过最复杂的法阵。
她下手很熟练,流利不带停顿地画好法阵,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得仿佛烂熟于心。
兰阿对比两个法阵,看了一会,指着安德鲁的瞬移法阵一处,说:“这个地方有问题。”
安德鲁神色严肃了起来。
那一块的符文压不住方位变化带来的波动,如果换一个地方,这种波动又会影响法阵的另一处。
在这个世界用“灵力”来解释更合适,不过她想的是“磁场”。
“怎么改?把符文加强,或者换更强阶的符种,还是变换一下位置?”每一种她都尝试过,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
“换成红色法阵的结构,符文移到四周。”
兰阿口中的红色法阵,是她当时背刺他时设下的。
兰阿只在昏迷前看过,现在却能指点安德鲁运用进去。
安德鲁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很新颖大胆。
安德鲁飞快地用木棍在法阵上划拉着。
兰阿打通了她的思路。
就好像做题卡壳的时候有个人过来给了你一个关键的公式,然后很容易就把中断的思路引过去,连通了。
安德鲁没有对符文进行细化,她快速画完,期待地望着兰阿,像故意把字写得漂漂亮亮,等老师批改作业的小朋友。
兰阿视线一直跟着她棍子的笔画,安德鲁画完他又大致扫了两眼,然后看向她亮晶晶的眼:“中心符文少了,不稳定。”
“昂……昂。”
安德鲁点头应着,冷静下来谨慎地修改了几处,再次感到思路顺畅,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在法阵里泡了这么久,可以感觉得出这个法阵的结构和符文组合的稳固有序,井然富有魅力。
她被困扰了太久,都快能把法阵镜面翻转画出来了。
终于!
安德鲁激动地抱住他:“天!兰阿,你太聪明了,你简直是个天才!”
安德鲁想学别人把人抱起来转个圈。这纯粹是激动冲翻了脑壳智商下线的结果。
她什么体格,兰阿什么体格。
局面有点尴尬。
很明显,安德鲁勒着兰阿劲瘦的腰往上,都不好意思说是举,顶多算挪蹭。
安德鲁放开兰阿,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兰阿说不好意思,激动过头了。
兰阿只瞥她一眼。可惜安德鲁还恶劣地想看他害羞。
就在安德鲁以为他会像没事发生一样依旧淡淡的时候,兰阿伸手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安德鲁下意识嗷地叫唤一声,虚虚地捂了一下被袭击的地方。
第16章 你如果离开,
安德鲁烤火烤得暖烘烘,打了个哈欠清醒一下,还是觉得不是特别舒服,就没有施法,而是把地上的毯子捡起来。
山洞里不脏。
摩罗峰气候太极端,反而比较容易维持清洁。
安德鲁就拍了几下,拉开披在身上。
没有法术保护,安德鲁宛如蜗牛,艰难地挪到悬崖边坐下。
从这里向下看,能看见摩罗峰绵延至半腰的积雪,神秘的幻雾之森,浅铁锈红的堡顶和屋瓦,看不见边际的大片草原上矗立着一幢幢阁楼。最显眼的还是那座白墙城堡。
浪漫得如同置身童话世界。
干燥的风夹雪往她直脸上招呼,安德鲁快被吹傻了。
她还没来得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感叹人生,就已经维持不住。
安德鲁施了个保护术维持体温正常,还嫌不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来,飞快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气势都掉没了。
风雪声太大,掩盖了脚步声。
安德鲁还是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斜后方。
没看见她单人表演吗,没点眼力见。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懂吗?”
“留下来弊大于利。契约只是让你不能伤害我,而不是不能离开我。”
“你如果离开,我什么也不会做。”
安德鲁为自己的善良体贴感动不已,她觉得自己身上简直在发光——散发着圣母的光辉。
如果她把兰阿关在克波国给她打黑工,整天研究法阵,那她回家就指日可待了。
但是她心软呀,她善良呀,她狠不下心呀。哎,这就是做一个正直无私的好人的痛苦。
“你这次不走,下次想走也走不掉了。我手段多呢,心肠也坏,不会放你走的。”
兰阿垂眼。
她不矮,但骨架偏小,背对着兰阿坐在崖边,驼起背缩着,就只有那么一团。冷得出不了大气儿,还要不停地小声碎碎念着。
整座雪山,风雪声当了背景,只能听见她一个人平淡的嗓音。她背对着自己,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说些无厘头的话。
兰阿说:“走吧,回去了。”
安德鲁叹息。
离舞会结束,已经过去大半个莱特月。
正到节日和活动最多的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国王把希瑞克烈和帕切克将军都召回克林堡,并不只是为了削二人的兵权。
当然,还要为希瑞克烈找到一位合适的大王子妃。
安德鲁从来没有出席过克林堡每天的祷告仪式,安德鲁一开始不知道有这茬,等她连着几天在祷告期间泡在科林书院,人们已经渐渐察觉到不对了。
一直到后来,安德鲁也没有进行补救。依旧坦坦荡荡地往科林书院跑。
国王有一次终于暗中派人问她为什么不去,难道是因为对克林堡的祷告仪式有什么不满。安德鲁故作高深地严肃道,她有特殊的祷告方式,要在特定的时间进行。
侍者成功地被她的坦荡忽悠过去。
事实上安德鲁还记着和创世神在神殿的那次交锋,她喉咙里长出棵全是刺的植株的事情。
酿成惨剧的起因是她自作聪明地向创世神行祭礼,某种意义上信徒的最高礼仪,结果弄巧成拙。
这次弥撒不同于每天的祷告仪式。
大教堂里都是熟面孔,有几位那次出席宴客厅的大臣,国王、希瑞克烈和维律克不用说,帕切克将军也来了。
其余就是王后为首的一些女眷,瑞尔弗莱德以维律克准王子妃的名义,和维律克站在一起。
兰阿也来了。
安德鲁在这之前想和他商量,以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不想让兰阿来教堂。
国王同意安德鲁提出的,让他去科林书院,用知识感化他的扯淡请求,纯粹是因为兰阿的影响能力。
因为安德鲁让他相信自己是应当被喜爱的,于是所有人就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喜爱他,美化滤镜厚破天际。
安德鲁谨小慎微,不想再让兰阿给自己惹什么幺蛾子,但是国王邀请了他。
进堂式过后,人们根据身份地位站到各自已经确定好的位置上,开始背诵圣经的某一章,应该是专门为弥撒作准备的。
安德鲁本来准备滥竽充数蒙混过关,结果这背得快就算了,还没完没了,比《逍遥游》还长,幸好她没张嘴。
兰阿也没出声。
偌大的教堂里,就他们两个面无表情地傻站着。
进堂式的时候,不少人朝两人这边看了好几眼。
教堂里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神像,雕刻的是一个悲悯威严的中年男人。
雕刻的材料融了圣水晶,同时侍者会定期在神像旁边的祭坛施洒圣水,防止祭坛被污染。
历史里有一只亡灵闯了进来,瞬间魂飞魄散。
兰阿连眼神都没给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像一样。
圣经背完是讲道。安德鲁强撑着努力不打瞌睡。
她恨不得把上面声情并茂滔滔不绝的主教踹下去。渣渣呜呜半天没完。
一时间她的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老师们都亲切起来。虽然有几门初中毕业就说了再见。
安德鲁迷迷糊糊,上面的人扬声说了什么,她才意识到到下一个环节了。
这跟下课铃一响人就清醒一个道理,安德鲁精神了。
教堂里哗啦啦,人跪完了。
都在行那个让她毕生难忘的礼。
安德鲁直挺挺站着。
她感觉到什么,眼珠轻轻一动,好家伙,兰阿也站着。
安德鲁小幅度偏了一下头,瞪着兰阿。
大爷宁跪啊,杵这干啥啊?
我站着不动你也不动?
兰阿余光扫了她一眼。安德鲁满脸满眼的问号,他没理。
他当时轻易想通了国王让他来教堂的目的。
他告诉安德鲁他想去。
敬爱和信任是两回事。对创世神的忠诚永远不能被取代。
如她认真地看着人,黑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眼里清清澈澈的,不含东西,只映出她看的人。
她是微微笑着的,眼下有浅浅的卧蚕,很温柔,好像你是她的世界。
这个骗子这样看着你,让人仍忍不住再信一次。
他动摇了。
或许这一次她没有骗他。
当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影响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时,后面的就顺理成章了。
兰阿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跪在神像面前的众人仍旧没有起身,他们都穿着白色,跪在地上闭着眼默念感恩。
高大的神像屹立在教堂正前方,俯视众生,神色仁慈。
以四周以灰白和银白为主的教堂里,天花板上的壁画绘着凝望众生的创世神,目光平静,好像能看透人心深处的一切污秽。
压抑到阴森。
但身旁和他一同站着的人好像不受影响,好像还等得有点不耐烦。
即使有人发现了他们两人的特殊,也没有人跳出来,震惊愤怒,但没有人愿意扰乱这场神圣的弥撒。
后来国王亲自问她,安德鲁先笑了一声。
“国王陛下……”安德鲁朝教堂里的中年男人的神像扬了扬下巴,“神可不长这样。”
国王没有料到这个回答,脸色霎时发白,“哦,吾神……”
天哪,怪不得大人从不祷告,连弥撒也如此无礼。
神会不会怪罪下来……
“陛下不用担心,神从不会为难无知的普通人。”安德鲁笑着看着面前的无知的普通人说。
“您也大可不用费心改雕像。对你们而言,只要信仰虔诚就好,神不会在意的。”而我,就没必要陪你们做这场弥撒了。
安抚打发走国王他们后,将军又来了。
他穿弥撒的白袍看上去很违和,换成甲胄会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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