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也让她很惊艳。
注意到她看过来,神明没有反应,但她的视线停滞太久,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赞叹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创世神那张看一千次还是会动摇的脸,让安德鲁一时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对上那双幽邃无极的浅色鎏金瞳,她在电光火石间怔愣,用一个笑打破了自己消逝得无迹可寻的失态。
她没有一点避开的意思。像是休憩的猛兽发现了对手的审视,弓起来后背,一半对峙,一半示威。
“有人这样看过你吗?”
她突兀地问。
意料之中,祂没有回答。
没有。
直视祂的人很少。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祂,不带任何崇拜、狂热、虔信、怔忡、痴迷、兴奋忐忑的情绪。
他们的心声狂乱不一,相似的是如出一辙的嘈杂。
祂不能听见她。
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只能从一双黑沉沉的眼,感受到和她心声一样寂静的情绪。
安德鲁伸出手,骨节细长分明,颜色苍白。
形状像雨后褪色的花和纤细的飞鸟。
创世神抬手抓住她快碰到自己额头的手,像握住了一捧脆弱不堪的花,一只不屈的瘦小飞鸟。
她的唇倒很红,再次张开的时候,她要说什么?
有人这样碰过你吗?
“你记得我这样碰过你吗?”
飞鸟从祂掌心轻捷跃出,羽翅从祂面上扬过,勾勒祂面容,划一条流畅的曲线。
飘然离去。
没有降落过一次。
第42章 无关紧要的人
创世神拂开她的手。
“我不记得。”
安德鲁愣了一瞬,意欲倾泻的一腔柔情无处安放,只能锁在眼底慢慢变凉:“我在心里这么做过千千万万遍。”
“是我的错。是我记错了。吾神。”
神明目及她几乎无懈可击的笑颜,不再言语。
她吝啬的感情和粗劣的骗术是给祂身体里被祂吞噬的那个灵魂,祂隔在中间,分外多余。
“今天我来迟了,让您久等,是我的罪,我这就去审判之域接受处置。”
“我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不打扰您了。”
她不在的时候,创世神已经完成一切事务,不需要她再侍奉。
教完知识,她就该走。神明还要做什么,与她无关,她无权知晓。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这样规矩守礼。挑不出一点毛病,让人想为难也没法开口。
她作息非常规律,两点一线。离开神宫就回暂时安排给她的住处,几步路的距离。
现在是三点一线了。她离开神宫就准备去找多雅,看看能不能讨一杯果汁喝。
这里最好喝的果汁喝起来像枇杷膏兑水……安德鲁嫌弃地想,比食堂还拉胯,放到她的世界迟早倒闭。
安德鲁正走着,好好的路上突然飞来一道白光,晃花了她一双眼。
心悸感传来,胸口的抽痛让她不敢用力呼吸。
上一次白光耀目,让她瞎了一双眼。
心理阴影还没散。
她战斗意识不强,缺乏实战经验。哪怕她每天谨小慎微,小心警惕,求生避险意识会让她躲避,但却没有立刻召出法阵应对。
体术躲避对上灵活的法术,有点滑稽。
还好她反应还算不上慢,再加上亡灵荒野那一遭,她领悟了不少,法阵瞬间从她脚底排开。
“你杀了普罗米你蛊惑父神!你该死——”
又来了又来了。
安德鲁闭上眼,视界里一个猩红法阵从虚无的黑暗里浮现出来。
光明术不断地往她身上攻去,安德鲁的一双眼始终没有再睁开,好像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连法术也没有施。
光明之力源源不断地外泄,全都作用到安德鲁身上去。
她这种狡诈的恶徒,这样做一定有什么陷阱吧。但对方已经不在乎了。
有人发了疯似的,一次次运起光明之力。
普罗米死了,墨丘利尔什么也不做,父神抛弃了她。她想到这里,顿时心神俱裂,恨不得把眼前的罪魁祸首撕碎。
她什么也没有了,哥哥们死了的灵魂都被绞碎,活着的也是行尸走肉。连她的父神也不是她的。
神明也抛弃她了。
以为已经干涸的眼角就此湿润,流下一滴眼泪。
将军垂泪,是悲壮的场景。
她脚下却突然出现一个厚重得接近黑色的猩红法阵,无所顾忌的红光无规律地四射,往复,回环,浩浩荡荡地前来收割。
割破她的血肉,手臂、大腿、膝盖、胸口、小腹,以及那张漂亮的脸庞。
血痕累累。一束红光蹁跹,就带走一片血肉。
金色细光束破空而出,洞穿安德鲁的左腹。
安德鲁下意识伸手捂住,喉头有什么东西涌上来,满嘴铁锈味的黏腻液体快溢出去,被她面不改色地,连同满身的伤痛咽了回去。
另一只手被痛觉刺激得使不上劲地颤抖着,往空中挥过。
法阵逐渐淡去。阵眼上的血人支撑不住地跪倒。
不愧是将军,意志强大,血厚抗揍。
一身是血,还努力去凝光明之力。
“贝彻丝大人,我又哪里得罪您了?”安德鲁终于睁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叹息。
“我杀普罗米,是因为他该死。您的父神都亲自降临去审判他,您说他该不该死?”
“您的父神如此英明,也会被我这样卑贱的异教徒蛊惑吗?”
“您的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来自于您的父神,我亲爱的贝彻丝。”
“不敢恨祂,不愿恨祂。就只敢来恨我,只愿来恨我。”
“唉。”
安德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法师本来就脆。
最主要的还是,左腹的贯穿伤。
安德鲁掌下一片柔软湿热。
伤口下的那片地方,本该还有两根肋骨。
“走啦,我的贝彻丝大人。”安德鲁另一只手拽住贝彻丝的衣袍后领,用了一个交换法阵,瞬移到了审判之域。
守域霁兽朝她低吼着警告,安德鲁满眼漫不经心,拽着贝彻丝的手随意往前一甩,霁兽吼得更厉害了。
“杀戮之罪,”安德鲁吐字轻轻慢慢,垂眼看着地上的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蜷缩的贝彻丝,没了半条命,她快失去意识了。
紧绷的咬肌曲线,和握得泛白的双拳,暴露了她还能听见安德鲁说话这件事。
“你这后半辈子,就在审判之域过吧。神子大人。”
光明神在上,崇慕祂的信徒里,这样下场的,贝彻丝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例。
被守域霁兽召来的神官和跟在其后的神仆鱼涌而出,把贝彻丝架走,同时也押解罪魁祸首安德鲁入域。
安德鲁慢条斯理。
“轻点、轻点。”
“嘶”
“哎呀,各位神官大人,我也是伤员啊,这是二次伤害啊。”
大人,大人,一个两个都是大人。只有她是小人。得。
又是她,又是她!
审判之域的神官已经害怕了,赶紧召来几个才拔擢上来的光明骑士。
光明骑士不能被随意调动,但是以他的地位,再加上事发突然,涉及光明骑士的最高指挥长贝彻丝,并且只请求调动了新人,越级汇报很快被伊凡批准,拨了几个拔尖的过去。
治愈神官和安德鲁也是“老交情”了,小心熟练地给把安德鲁身上破破烂烂染成红色的裙子剥到腰际,留了束胸没动。
光明骑士进来了。神官吩咐的,不能让她就这么待着。她能重伤贝彻丝,治愈神官根本制不住她。哪怕能推知或许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神官也不能真的就放任不管。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治愈神官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最严重的伤口在左腹,竟然还是贯穿伤,正汩汩地流出鲜血。
治愈神官突然从神仆那里要来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桑普果,安德鲁就默契地接过吃起来。
“为什么要吃桑普果?”
安德鲁诧异地循声去看说话的光明骑士,是为首的那个,熟悉的五官没有遮挡地映入眼帘。
光明神创造的世界,可真小。
嘴唇发白的安德鲁也有心转移注意力,没有无视他的好意,吞下一口味道寡淡的果子,说:“转移注意,要是因为忍不了疼痛乱动,会影响神官治疗。”
他没有想到在这里重逢。他神色复杂。
他宁愿永远不见她。
怦咚,怦咚。
没用的人。连自己的心也骗不了。
她伤得很重,并且似乎不止一次地被重伤。他面无表情地想。
还有自己,也要伤害她,再一次。
她看了自己一眼,就移开视线,认真地吃着手里的桑普果,像对待陌生人一样。
指责他,斥骂他,恨他也好啊。
为什么,无视他。
看他一眼啊。
“我们守在门外,不冒犯大人了。”
剩下的光明骑士面面相觑,这和审判之域的神官吩咐的可不一样。
其中一个骑士愕然,极小声地微微倾身道:“林修?”
搞什么?
他竖了竖手掌,几个光明骑士又互相看了看,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退了出去。
治愈神官默不作声地干活,趁机偷看了一眼安德鲁的神色,她一心啃着果子,什么反应也没有。
治愈神官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他”
安德鲁斜她一眼,治愈神官“他”了半天,没“他”出个下文。
安德鲁不接话,治愈神官讪讪,说不下去。
安德鲁把果核吐了出来。
“无关紧要的人。”
门没有合上,防止安德鲁暴动。一有声响,所有人都能听见。
拉伦见除了他们几个光明骑士,没有其他人,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林修。
这什么情况?
林修表情不变,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这次的异样,终究会传进伊凡大神官,甚至创世神的耳朵里。
她说什么都没用。如果有人和光明骑士勾结,造成的结果,没有人承担得起。
这句话是说给新晋的光明骑士听的。少在她面前晃悠。
无关紧要的人,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伤者皮肤是亚健康的白,摩罗峰顶积雪一样冰冷彻骨的颜色,染血太刺眼。
穿着礼服的时候,挺括的垫肩和肩部金属质地,像护甲一样的华丽坠饰,那时明明把她显得那么强势。
为什么现在看,让人不敢相信她这幅身体,能承受这么重的伤,还一脸平静无谓。
他一生里,和她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有多余的人在。
每每回想,他都忍不住低笑。对他的安德鲁大人来说,自己也是多余的人。
驭兽师的儿子,靠着卓越的天分和万中无一的勤勉,被不断中伤,也中伤他人,最后接替堕落的贝彻丝,爬到光明骑士最高指挥长的位置。
唯一正眼看过他的上位者,身体力行教他平等的人,他要为了自己选择的人生背叛她一次又一次。
然而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会辜负自己的才能。
人只能过一生,他的选择已经很明确了。
不后悔。不会后悔。
第43章 小羊羔
安德鲁咂舌。
什么玩意儿。
论收买人心的重要性啊。
林修都蹦跶成光明骑士了,她身边这一个个的可真是非富即贵,平民都能鱼跃龙门。但凡她有点本事,让他们为己所用,想办什么事办不成?
没有传销头子开挂一样的头脑和美色,也没有倾倒众生的手段和魅力,给她机会全是白搭浪费。
给她开个挂行不行啊。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亡灵法师的素养,还是因为和辛格德相似的灵魂/脑电波频,这福气把她送来了这鬼地方,她是真不想要。
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啪地滴落在地上。
治愈神官汗也来不及擦,长吁一口气。
“好了。”
一边擦汗,治愈神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左腹那个伤口我也无能为力。”
没听见安德鲁回答,治愈神官抬头,然后嘴角一抽。
安德鲁仰着头,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已经吃完了第五个桑普果,犬齿和后槽牙交替磕着果核,咋咋地响,听着抓心挠肺的刺耳。
安德鲁眨眼,“眼睛呢?”
治愈神官愣了愣,“眼睛?”
安德鲁若无其事地接上:“我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有没有受伤?”
治愈神官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伤口。
安德鲁点了点头,低头的一瞬间用力闭了一下眼。
贝彻丝那个脑子,也知道利用她的心理阴影?白光那一下,从眼皮开始灼痛,和她瞎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换了件衣服,她来不及休息,就该被押去受审了。
安德鲁没有在审判之域休息的意思,早审完早完事,她还要学神符神语,还要教创世神,她还想让多雅给自己开小灶,想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连同失职的判决一起下来,神官故作高深地念了一大串,总结下来就是关三天小黑屋,静思己过。
不痛不痒。
这小黑屋只供人站着悔过,封锁了一切灵力和光明之力,漆黑一片,人在里面睁眼和闭上没有区别。安德鲁目测只有几平米,她无法躺下伸直四肢。
可能是瞎过一段时间,对这种场景更适应。每天会有人定时送饭送水,带她去排泄排遗,时间是固定的,错过就憋着。
到用餐时间,神仆把饭菜送过来,安德鲁用餐具戳了戳餐盘里软趴趴的不明物体,忍不住笑了。
那是她给多雅描述的面条,她给多雅提了很多次,多雅每次都假装听不懂暗示,安德鲁也乐得逗她,就爱看她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她被磨了这么久,还是给她做了。就是这看起来怎么这么像面坨坨。
安德鲁三两下解决,把熟悉的枇杷膏兑水味的果汁一饮而尽。
一开始她适应得很好,还想终于有大片时间思考法阵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思维慢慢有些迟钝和呆滞,总是很容易像陷在这片黑暗里一样,陷入灰色情绪的泥潭,才明白这种惩罚的厉害之处。
她第一天领餐都很积极,到了第三天,神仆收餐盘的时候,发现她第二天的餐食竟然没有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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