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之前,他的手刀已经落在对手的命门。
对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他脸上还没有全部收敛的野蛮和凶横。
施术动作被迫中止,对方撇过头,推开他,嘴里骂了句不入流的话,有些咬牙切齿:“林修,你不错的。”
林修脸上的战意已经收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弱:“是你手下留情了。”
拉伦冷哼一声,走到休息区喝水。林修跟过去,靠着拉伦身旁的椅子休息,顺便从横杆上扯了自己的毛巾搭在脖子上。
拉伦喝着水,感觉到林修的示好,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样子,显得自己很小气。
“咳,我没别的意思。”
林修正擦汗,手隔着毛巾在头上一顿乱搓。听见他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横杆上他的毛巾也拉下来,扔在他脸上。
“我知道。”
拉伦是一个小国的王子,没有太多架子,除了娇生惯养和没心眼,没什么缺点。
他们今天没穿护甲,如果他的光明术攻击自己有旧伤的膝盖上,那他肯定能赢。
拉伦没把毛巾拉下来,盖着自己的脸长吁一声。
虽然他起点比林修高,也自认聪明刻苦,可林修一个驭兽师家庭里的侍卫,驭兽不用说,格斗也比他厉害。
如果他和自己一样的出身,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拉伦抓心挠肺地,羡慕嫉妒他的天赋,又敬佩自豪自己朋友的品格。
“林修,我教你光明术吧!”
林修往嘴里灌水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是认真的!你这样的天赋,又这么努力,要是光明术也学得好,想要到贝彻丝大人那里去,指日可待!”
“不用了。”
“诶,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林修觉得,或许还应该在他的缺点里加一个,烦人。
神界只过去了几天,他在萨特莱特却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少莱特年。
她离开之后。
他的命运从普罗米来到萨特莱特开始改变。
那天晚上,玫拜离开阁楼的时候,他拉住了她,警告她,背叛安德鲁,就是见利忘义,恩将仇报。
玫拜怎么回答的?
她轻笑一声。
你没有动摇?
他最没资格警告她。
普罗米让他说出安德鲁来克林堡后的行踪,让他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带到安德鲁面前。
他想,他怎么拒绝得了?这是正正经经的神使啊。和安德鲁不一样,她甚至假冒过神使。普罗米的一举一动就是代表了神的意志。他怎么能违抗神的意志?
哪怕那是帕切克。哪怕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侍卫,也都将其视为偶像的帕切克将军。
帕切克,一定是做了,违抗神意愿的事情,才被这样惩罚。理所应当。
神的意志,永远不会有错。
她在地牢里暴露之前,知道自己被所有人背叛了吗?
后来是那场禁忌之战。
他看着她以一人之力反叛神明,看着她作困兽之斗负隅顽抗。
再后来,他行尸走肉般日复一日地训练,甚至快忘记时间的流逝。最后意外地通过选拔。
再然后是现在。
她是在神宫里侍奉神明的神侍,他是默默无闻的光明骑士,身不由己。
不。或许他的命运,是从安德鲁来到萨特莱特那一刻开始改变。
越来越滑稽。
安德鲁回到神界后,感觉很新奇。
那种被当成众矢之的的感觉,很新奇。她更习惯藏起来方便做自己的事,或是被别人主动忽略。一举一动都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很新奇。
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能遇见。
安德鲁没问过自己的活动范围,创世神更不会主动提起。
她现在在学神谕和神符,恨不得每天和创世神寸步不离。住的地方和神宫两点一线,几乎在复刻高三的生活。
她在祂面前是熟悉而千篇一律的卑微态度,这很正常。但她的身份特殊,总是比别人多了点说不清的奇怪的感觉。
祂看得最多的是她的头顶,因为她总是跪着,低着头。看她的某一根发丝从黑色变成红色,红色变成黄色,最后变成白色。
祂有兰阿的记忆,知道这个人有多么狡猾,也知道她曾经在兰阿面前关于自己的阐述。
那些新奇的言论和见地。
因为那些话,祂以为她不会轻易配合自己,祂错了。
祂以为她不会轻易下跪,祂又错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从她见到兰阿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算计他,算计祂。
那些回忆无不在展示这一点,明显得昭然若揭。
祂不知道身体里那个,被吞噬后,已经失去自我意识,只剩下本能的灵魂,当时明白一切后是什么感受。
她要玩弄祂,他为她铺路,她要杀了祂,他也对祂拔剑相向。听话得像她手头一柄没有思想的匕首,主人的意志在哪里,它就指向哪里。就算他知道了,想必也是无所谓的。
祂和他是不同的,祂永远不会像他一样,因为一个异世者就轻而易举地昏头转向。祂的灵魂里没有那些“多余的东西”,异世者的把戏不会动摇祂分毫。
简直是不可理喻啊。在他和祂相对时他必然已经明白,他和祂互为彼此半身、更是神格的化身。也该明白她对他不同,花言巧语,矫情饰行,无非是因为——她要利用他,要利用祂。
哪怕她最后挡在他面前,不也是算准了他已经被她迷得心旌神摇,在萨特莱特众人面前,不顾神的尊严,情愿为了她去死吗?
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是她口中的谎言和幻象。他死了,她简直若无其事,事情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除了同祂博弈、算计祂时,把他拿出来当筹码。
是啊,除了被浇筑成她最有力的筹码,还剩下什么呢?
他不明白吗。
“是这样吗?”
安德鲁偏过头,有些忐忑地看着祂。
和兰阿相比,她简直可以说愚钝。人神不可并论,安德鲁自己清楚自己绝不差劲,除此之外她非常、非常勤奋。她刚刚落笔的一串神语语法上绝对挑不出错处,甚至连笔迹也学了创世神的七分韵味。
不过因为是在全知全能的教授者面前,底气不足也在所难免。
她看着祂,的确紧张,似乎又在期待什么。黑眼瞳亮汪汪的,非常专注地注视着祂,像小动物。祂随意点了下头,她就笑弯了眼睛,露出一点点尖牙。
拙劣。
他不明白这些讨好和迎合多么粗制滥造吗?不明白她表面顺从温驯,灵魂多么顽劣无耻吗?
不明白她对你,对这个世界,根本就随时可以弃之不顾吗?
你不明白她教给你感情,教你喜欢,教给你爱,其实她自己根本不懂得那些是什么吗?
明白了,还是义无反顾地凑上去。
第41章 飞鸟
创世神经常不在神宫。但只要祂在,总能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祂回到神宫,安德鲁总能很快地迎上来。
她经过祂的“默许”,在祂的长桌对面设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桌子,法阵的改良就在那上面进行。
这几天,祂回来的时候,几次都没有看见人影。
习惯是很恐怖的东西。
祂搁下羽毛笔,解决了冗务,抬眼看向对面的空桌子。
浅色长睫像奶黄阳光下欲飞的白蝴蝶,颤了颤蠢蠢欲动的翅膀。
创世神当然知道她不在,目光仍然落在那一处,又慢腾腾地收回。
在科林书院的时候,她和兰阿一直对坐。
兰阿翻阅完几本科林书院的书,就会看向对面。有的时候她在翻手稿和笔记,认真得甚至鲜有一点乖,有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休息,安安静静,睡颜很无害。
大部分时候是她一边抓头发一边捏着笔,在钻牛角尖。这时候兰阿等她思考一会儿,再拿过她走到死胡同的图纸,笔画很轻地在一旁写上自己的建议。
兰阿感觉得到她会抬头的目光,眼神总是很直白,收回的时候,有一点错觉似的温柔。
安德鲁这几天没有和以往一样总是待在神宫,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厨房(烹饪房)。
那个叫多雅的神侍是个优秀的厨子(烹饪家)。安德鲁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看见每天一成不变的素饼、果子、花瓣就想吐。
多雅不一样,她能把千篇一律的食材做出花样,安德鲁现在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她这里开小灶。
不要求烤鸭、火锅、可乐鸡翅,能吃总行了吧。她又不修仙,花瓣露水是能天天当饭吃的吗!
如果这里的物质元素组成和她的世界一样该多好。这的饼吃起来不仅没滋没味,重点是毫无口感。要是能合成碳酸氢钠,不就可以改善问题了吗?
化工流程题的考点里,侯氏制碱法这种最简单的基础,试卷里根本不屑考,大多数都是作为很小的一个破题点。
侯氏制碱法分部实验去除最后一步加热,过滤即得到碳酸氢钠,也就是小苏打。但是即使这里的元素和自己的世界元素相同,又应该怎么获取这些实验原料呢?
安德鲁脑子就那么大,没来到这里时是个做题家,只装得下做题一件大事。现在琢磨起这些,还是觉得挺有意思。
毕竟她跟这些题相爱相杀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些感情。脑子里有东西的感觉,是不赖的。她和兰阿探讨起这些的时候,也是真的开心。
安德鲁捏碎了手里的薄饼,黑了黑脸,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在以前也是个响应光盘行动的好青年,所以还是把手里的碎饼渣倒进嘴里了。
安德鲁拍了拍手,转身撑着流理台看向多雅,“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多雅在准备素饼和酿造圣餐用的酒液,闻言不赞同地轻瞪了她一眼。
不过她长了一双淡紫色的眼睛,唇角天生微微翘起,鼻梁不高,眉细而色浅,和安德鲁几乎是相反的长相,真生气的时候看上去也没什么攻击性,仍然温温和和的。
“你还不回神宫去吗,安德鲁?”
说话间多雅抬眸轻瞪她一眼,让安德鲁不禁想到《红楼》里那句“似嗔非嗔含情目,似蹙非蹙柳叶眉”。
她手上不停,用劲揉着面条,白嫩柔韧的手臂上牛奶肌线条尽显,看得安德鲁津津有味。
“神该回来了吧?你还不快回去?”多雅看她还挂在流理台边上不动,停了下来,语气里多了点严肃和叱责。
的确是怕怠慢神明,但也有担心安德鲁被责罚。
“多雅,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立刻就会离开。”安德鲁站起来,伸手擦去她脸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白色粉末。
看她慢慢紧绷的脸,安德鲁从鼻腔里发出一点气音,嘴角一弯。
“别紧张,和那位无关。”
“我只是想问,我第一次来神界,”安德鲁语气很轻柔,“那份刺棘草和心语果,是你做的吧?”
没有想到她提的是这件小事。
多雅对她的发问和细心感到惊异,却配合地点头回答她。
安德鲁把指尖的白面点在她鼻头,笑着看她下意识闭上眼缩了一下,道别后就转身离开。
她一直以为那是丽兹准备的,丽兹没有否认过,她也没有一字一句地问过确认。
安德鲁想到了什么,很快习惯性地自然垂眸掩盖情绪。哪怕她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后来她反应过来,刺棘草刚硬尖锐,根本无法直接咀嚼吞咽,才入口就会划破口腔黏膜和壁肉。她后来知道,刺棘草汁水丰沛,汁液流进肚子里,还能把辛格德的器官腐蚀大半。不仅烧烂嘴。
如果是辛格德,安德鲁只觉得活该。
但受苦的是她自己。
这人的善意好没来由,简直莫名其妙,像同情心泛滥的白莲花。安德鲁走到神宫门口心想。
算欠你个人情了。
安德鲁稍微用力,叩了叩门,没有用法术和光明之力。
接着她没有傻站着不动,转身走过几步又回过身跪下,乖乖地等着门开。
没动静。
安德鲁眉头一蹙。
神宫大门既厚又重,大得像能把人吞进去,仰望也难看见门沿。
腻歪透了。
她对里面的那位神明很多时候是忍,耐心不多。尤其在看不见祂那张让人想要跪拜的,绝丽又熟悉的脸的时候,安德鲁连装都不太乐意。
她没想过再敲。
那上面的刻纹也很硌手,她刚刚已经忍过一次了。
她站起身,转过身就离开。
刚走出几步,背后的门,缓缓地开了,沉闷的声音回响在宫殿。
祂侧过头,把视线从“海螺”盛着的水上移开。
水面上,黑发白裙的人已经朝神宫里走来。波澜无风而起,水面再次回归平静的时候,画面消失不见。
祂不会为她回头,但她总是回头。主动或者被动。
她的背影在祂心目里从来没有坚定过。
创世神教完她神符,安德鲁想了想,同祂讲了一下光学部分的知识,没有涉及色散。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光是怎么回事。折射和全反射什么的倒是可能原理类似。
既然被称作光明神么,肯定对光这方面感兴趣。
“我这块儿知识学得一般,”安德鲁再次蘸了蘸刚用“海螺”里的水混好的金色墨水,继续写着那几个重要的公式。她有种在写毛笔字的感觉,她觉得不赖,所以她没有化物造一支可以有无限墨水的羽毛笔。“好多知识我都忘啦。”
“我的老师偏偏特别擅长教光学。但是,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光学。只有我一个人选了热力学,在我们班。”
“很多刚刚我教你的,都是我和兰阿一起讨论出来的。”
她把写好的纸递给神,说着一些祂听不懂的词。
“我说,知识总是有用的。哪怕到了我这样的境地,知识还是有用嘛。”
什么用?讨好兰阿?还是作和祂谈条件的筹码?还是故意给兰阿挖坑,算计的却是祂?
“您说呢,吾神?能不能再教我几个神符呀?”
安德鲁从祂对面的白色书桌后起身,走到祂身边,轻声央求:“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嘛。”
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没必要纠缠。她姿态放得够低,够有诚意。祂没必要拒绝。
神语是祂自创的一个语种,语系风格独树一帜,语法严谨,没有含糊缺漏和习惯性表达。安德鲁偶尔会提出一些英语语法和汉语语法用以对照学习,跟祂求证后发现祂创立的语言体系自成一派,和她所学的两种语言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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