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容衍这种无利不起早,又贪生怕死的性子,不可能对宗主相关之人行险。”
见方石投还要再说,庄长老却似乎已经丧失了耐心,不想与他再多费口舌,直接将他赶出了灵池房。
“你要是真的这么闲着无事,就去把灵田里的土再翻一遍,找找还有没有遗漏的异魔。”
庄长老接下来专心待在灵池房里,照料他的五行三通树。
眼见从庄长老这里得不到太多讯息,江载月让宗主带她离开。
她认真思索着刚刚从庄长老那里得到的信息。
五行三通树内部长出了白笋,庄长老怀疑与卢阁主有关,但是不敢贸然进入白竹阁内寻找卢阁主。
卢阁主曾经收过的弟子里没有一个能活到五十岁的,还都是自杀而亡,却躲过了宗主对于违反宗规的长老的清剿,这也说明了卢阁主绝对不像是他表面上表现出的仁善温和,或者说他杀死弟子的手段都是隐匿而且难以在明面上发现的。
庄长老之前让她去白竹阁密库里拿送出灵虫骨巢的报酬,是不是也抱着钓鱼执法,想要用她这个鱼饵引动卢阁主对他动手,乃至让宗主注意并出手除掉卢阁主的心思?
那么在这层举动下,庄长老是否也抱着试探宗主如今的神智是否清明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在她心中原本沉默寡言的庄长老,都蒙上了一层格外灰暗的阴翳。
不过她比庄长老还多掌握了一条信息――那就是不久前宗主打破了镜山,镜山里有部分弱小异魔逃到了宗内。
那么庄长老灵庄里五行三通树上发生的那些异变,说不定还真的不是卢阁主一手主导的……
江载月这么想着,抱着在镜山里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无论是谁,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的想法,她陡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到镜山内的白竹阁里一探究竟的想法。
在她不在的情况下,卢阁主说不定也会像庄长老一样,透出一些她不知道的情况,等她离开镜山之后,她还能多做些防备。
江载月直接拍了拍宗主的黑色腕足,“宗主,现在可以送我去白竹阁的竹楼里吗?”
宗主有些许迟疑,但感觉到少女转身投来的目光,男人缓慢地,不太确定道。
“路,还有点,乱。可能,到附近。”
到附近也就到附近吧。
江载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黑色腕足将她抬起,没过多久,江载月站定脚步,环视周围一圈。
不是,宗主这是把她送哪来了?
这还是观星宗吗?
也不能怪她产生这样的疑惑,周围漆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甚至像是一处能吞噬光线的黑洞。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镜灯,镜灯中陡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能让她清晰看见周围的事物。
江载月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她应该是被送到了一处极为宽敞的洞穴里。
巨大宽敞的洞穴长廊,像一个弯弯曲曲的迷宫,漆黑的洞壁上出现无数个洞口,又通往无数个洞穴。而无论是洞穴的宽度还是高度,都不像是供人走的。
地面陡然传来一阵震颤,一只只肥硕的巨大家禽,陡然从无数个洞口鱼贯而出,像是被同一个目标呼唤一般,涌向了另一处的洞口。
果然,她这是被宗主送到炼器阁旁边,断崖上方家禽居住的洞口里面来了。
跟着这群家禽跑动的方向,她应该就能找到洞穴的出口。
担心下次被直接送到灵虫骨巢窝里,江载月已经不太敢信任宗主的找路能力,她直接抓住身边的一条黑色腕足,“宗主,能不能带我跟上它们?”
“好。”
无数条黑色腕足将她轻轻托抱起来,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坐上了一个柔软的躺椅,她提着镜灯,跟着家禽们奔跑的方向,原本抱着估计一会儿就能出去的乐观想法。
但是家禽跑动的时间越久,周围的气息越发森冷幽寂,江载月就越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家禽,好像不是朝洞穴外跑的。
难道是灵虫骨巢里的灵虫准备开餐了?
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江载月没有喊停,她刚好也想看一下她交给卢阁主的灵虫如今的现状。
过了许久,家禽终于停下奔跑的姿态,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在一个洞口前,每一个都想要最先进入这个洞口。
江载月穿过这些家禽的幻影,将镜灯微微提起,往洞口里面一照。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问题。
一个与她曾经见过的灵虫骨巢类似,只是比灵虫骨巢,比这些巨大家禽还要大得多的惨白骨球,牢牢挤占在这处洞穴里。
只是与灵虫骨巢孔洞进出着的虫子不同,这一颗骨巢之中,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钻出的是一条条连在一起的白竹,无数白竹从孔洞里长出,一条白竹节上又会长出无数条白竹节,像一颗颗过于膨胀而巨大的根茎,根茎上又蔓延出无限的分枝。
而她现在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这个骨巢的一部分。
江载月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震撼的念头――
该不会整个白竹阁里的白竹,都是从这个骨巢里生出来的吧?
挤入洞穴中的家禽们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它们费尽全身力气地挤入这些白竹节中,挤入留有空隙的孔洞之中,然后孔洞里面,传来了虫子蠕动,咀嚼血肉般的声音。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一幕,像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
这些家禽的血肉养育着骨巢里的灵虫,而灵虫又养育着这些白竹,可是白竹,又孕养着什么呢?
她脑海中朦朦胧胧地生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了白竹节中,隐约发出的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那股声响只是虫子摩擦的声音,然而在静谧的洞穴中,她用灵力覆上自己的耳朵,沉下心来一听,竟然感觉到那股细弱的声响,是由无数尖锐的叫声与咒骂之音组成的。
“……废物……”
“卢容衍……这个废物……”
“当初就不该……留下他……”
“这些……蠢物的肉……恶心”
“……吃够了……吃够了!”
“宗主……不能让……宗主……”
听到那如同禁忌般的字眼,所有声音似乎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但很快,比先前更为尖锐又激烈得多的无数道声音,又仿佛海浪要覆灭一道焰火般汹涌响起。
“他不在!他不在了!”
“一百二十七年,他都没出现过了!”
“死了!嘻嘻……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死!疯了!是疯了!”
像是无数道在只能在阴影里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谈论的声响,最后这些细碎而尖锐的声响只汇聚成两道声音。
“血食!血食!”
“活人!活人!”
而在这道声音后,原本安静的骨巢之中,陡然爆发出无数条尖锐的白竹,它们如同轻易戳破一个豆腐般,扎穿着周围的洞穴与坚硬墙壁。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无数黑色腕足将她牢牢裹起,等她的意识恢复清醒时,她发现她已经跟着那些白竹被送到了地上,而且还是炼器阁里的房间。
无数尖锐的白竹如同钉子般贯穿墙壁,恶狠狠扎向房间内的每一处,房间砖墙撞裂出无数条裂缝,柜架上摆放的物品轰然碎裂。
然而房间的主人,白布蒙着眼的盲眼男人,就如同毫无所觉般端坐在书案边,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什么。
而那些肆意生长的白竹,如同顽劣作乱的孩童,难以忍受大人的忽视,最后轰然撞翻卢容衍的书案,仅差一线就彻底贯穿了卢容衍的胸膛,
卢容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轻叹一口气,将刚刚还在书写的书卷收入怀中,语气一如与白竹阁弟子交谈的温和。
“今日的血食还不够吗?”
白竹之中传出的细碎声响挟着无比尖锐的怒气。
“人!要活人!”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宗主在,我不可能对活的弟子动手。”
白竹之中又发出无数道声响。
“废物!”
“你……废物!当初……不该放你……活!”
蒙眼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轻轻按住手中的竹杖。
“是啊,你们当初怎么没有杀了我?是因为仁慈吗?”
白竹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了更汹涌的怒骂声音。
听着骂声中的“瞎子”“废物”,乃是更恶劣的污言秽语,卢容衍的神色都没有波动一瞬。
直到那些白竹中传出一道这样的声音,“不给……我们……自己杀!”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竹杖。
“当年违反宗规,被宗主杀光的教训,你们现在都不记得了吗?若是不记得了,我也可以再提醒你们一下。”
卢容衍手下原本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绿色小蛇,陡然朝白竹的方向看去,江载月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小蛇口中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色尖牙。
它们蠢蠢欲动着,看上去十分想在那些白竹身上咬下一口。
然而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并没有被这些小蛇吓到。
“我们死……‘假天魔’……死定了。”
假天魔?白竹现在说的假天魔与卢阁主之间有什么关联?江载月感觉她似乎触碰到了白竹阁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大隐秘。
卢容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有靠近他的江载月,这一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森然寒意。
“各位,所以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不会将你们逃出镜山的事情,告诉宗主。相应的,你们也不要在宗内闹出太大的动静。”
江载月微微睁大眼,这些白竹里的古怪声音是从镜山里面逃出来的?他们听上去似乎与卢阁主有一段联系,但那些声音在拿“假天魔”要挟卢阁主给他们活人血食?
就在她忍不住想让宗主打破镜山,去白竹阁把这些怪物一网打尽时,她听到卢阁主温和开口。
“你们偷偷摸摸动手也就罢了,我养的那么多个血食,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们的心意?你们挑选几个吃了便是,何必一定要拖我下水,让我亲自动手?”
然而那些白竹就像是被触怒一般,竹身和竹叶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响动。
“杀不了!”
“你杀!”
卢容衍像是认命般,长叹息了一声道。
“罢了,你们这次看中了谁?”
白竹之中发出无数道细细碎碎念着名字的声响,然而卢容衍驻足倾听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吗?他不行。”
白竹之中又爆发了短暂的怒骂声,然而卢容衍顿了顿道,“他可能与宗主相关之人有旧,我不能冒这个险。”
然而在卢阁主与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商谈之间,门外陡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师尊,我,我有要事求见。”
白竹之中又冒出细碎的一阵尖锐笑声。
“来了!”
“他来了……”
“何必如此心急?”
卢容衍摇了摇头,仿佛发自真心般惋惜道,“罢了,时也命也。”
他重声道,“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许动手。”
说完这一句后,卢容衍打开门,看着门外失魂落魄,形容狼狈得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的梅晏安温声道。
“晏安,进来吧。”
梅晏安如同找到了救星般,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尊,我爹娘的酒楼呢?我下山去找了他们的酒楼,怎么他们连着城中的人都搬走了,也没有通知我一声?”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温和地放慢声音道。
“晏安,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
梅晏安的面色瞬间变得如雪般苍白,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爹娘怎么会一声不吭就丢下我呢?”
第71章 瘦羊
“晏安, 他们没有丢下你。是你忘记了与他们相关的一切。现在,你确定要自己回想起来吗?”
梅晏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盲眼男人,有一瞬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做是他遗忘了一切?
他怎么可能遗忘与爹娘相关的一切呢?
“师尊,什么……你在说什么?我爹娘出了什么事, 他们让你瞒着我吗?”
男人蒙着眼, 如同怜悯般地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你的爹娘, 在你出生的时候,已经走了。”
“你在说什么?师尊, 你在骗我吗?我每年下山都可以见到爹娘……”
卢容衍循循善诱般道。
“晏安, 你下的是哪座山,又到的是哪里寻你的爹娘呢?”
梅晏安只觉脑中被大锤狠狠地敲了一击。
下山,他下的当然是竹山……竹山,爹娘,可是爹娘的酒楼怎么可能在观星宗内?
仿佛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窥见了真相的恐怖轮廓, 梅晏安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却连再度走近一步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可是……酒楼,对了,梅雨楼的每道饭菜, 每个客人, 每个房间, 都清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这怎么可能是虚假的?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梅晏安下意识问道。
“梅雨楼呢?我在梅雨楼长大……”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晏安,你确实在梅雨楼长大。经营梅雨楼的店家,是一对夫妻, 他们确实有一个疼爱的孩子,叫做梅晏安。”
那个孩子是梅晏安,那么他是谁?
伴随着卢阁主不紧不慢的叙述,梅晏安脑中陡然浮现出一幕幕温馨的场景。
一对夫妻笑意满满地抱着怀中的孩童。
他们教导着孩子颠勺做菜,看着孩童在酒楼后院里兴奋地抓鸡骑狗,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送出门读书识字……
那么他是谁,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能清晰看到这些场景,还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梅晏安耳边仿佛响起了男人粗厚的声音。
“这次带回来的瘦羊病怏怏的,看起来也长不了多少肉,先宰了给贵客送过去吧。”
“最近风声有些严,不能再卖这种瘦羊肉了。钱大人那边,让他吃过这顿后就少些再来吧。”
另一道声音惋惜地叹道,“可惜了,一头瘦羊卖出的价钱,能给晏安攒半间屋瓦呢。”
痛楚,刀刃顺着骨骼筋膜落下的痛楚清晰突兀地从身体内部爆出。
他是晏安啊,不是羊,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近乎将身体淹没的痛楚中,梅晏安耳边陡然又浮现出了男人的粗厚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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