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幼时颠簸,向晚睡觉时总喜欢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紧紧闭着眼,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谢瑶卿便会借势把这个柔软的小团子圈进怀中,时不时就动手动脚的摸一摸,向晚被摸得烦了,就像小狗一样,哼哼唧唧的在她怀中一阵乱拱,结果反而离谢瑶卿更近,更方便她动手动脚了。
混沉睡着的谢瑶卿思及此处,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把向晚捞过来摸一摸。
可是触手所及,却不是向晚柔软细腻的皮肉,而是一匹冰凉又光滑的绸缎。
很名贵的浮光锦,年前江南制造局贡上来几匹,被她拨给尚衣监给向晚裁制春衣了。
这个东西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下。
谢瑶卿刹那间便警醒过来,她一个激灵翻身起来,敏锐的双眼在黑暗中机警的扫视着四周,迸发出一阵锐利的光。
这不是自己的寝殿,向晚呢,向晚去了什么地方?
她身下的床榻宽大舒适,也不知是怎样的豪奢之间,竟舍得用浮光锦铺在身下,她又伸手在床上摩挲几下,忍不住叹了口气,被面亦是浮光锦,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好东西,不仅柔软蓬松,竟还不间断的散发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淡香,让人闻了很是安心,枕头也是名贵蜀锦,用金线绣满了展翅欲飞的小凤凰。
过惯苦日子的谢瑶卿幽幽地叹了口气,便是富可敌国也不应当如此奢靡啊。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弄清这是哪才是。
宽敞的大床被双层的纱帐遮挡着,纱帐虽轻薄,却能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挡的严严实实的,又能将清冷的月光过滤得皎洁温柔,将那些似水的月光均匀的撒在床榻上。
谢瑶卿不动声色的贴近纱帐,穿过轻纱,看见这间屋子的全貌,布局与皇宫中的宫殿相似,只是装饰与陈设却大不相同,一反谢瑶卿古朴沉着的喜好,到处堆满了华美昂贵的金银玉器,珊瑚翡翠,纵使是在黑夜里,也照得谢瑶卿眼睛疼。
谢瑶卿皱着眉揉着眼睛。
这宫殿倒颇具先帝遗风。
想到这,她忽然又察觉到什么,缓缓停下揉眼睛的动作,将自己的一双手放到眼前,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的看。
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她现在的手。
这双手的骨骼脉络、甚至指尖上的小痣都与自己如出一辙,可这双手上没有经年握剑带来的剑茧,没有摸爬滚打留下的伤痕,这双手小巧得像是一个少女的手,精致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的手。
谢瑶卿猛的摸了摸自己的腰身,竟然也变成了尚未发育的少女模样。
谢瑶卿呆了片刻,急忙披上外衣趿拉上鞋下床,声音惊动室内两个伺候着小太监,两人急忙揉着眼强打精神过来,“殿下可是渴了,奴婢们这就给您倒水。”
殿下...
谢瑶卿神色如常,看着那两个十分陌生的小太监镇定道:“朕...孤不渴,只是觉得脸上有些痒,有镜子吗?”
两个小太监对她似乎十分上心,听了她的话,十分勤谨的为她收拾好妆台,还叫来外面伺候太监们为她点上灯,添上水,连敷脸的热帕子和可能用得到的药膏都在一边备好了。
谢瑶卿挑了挑眉,洒脱的坐在琉璃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琥珀色的桃花眼,英武的长眉,挺翘的鼻梁和抿成一线的薄唇,看上去风流极了,也无情极了。
谢瑶卿抿了抿嘴唇,这仍然是自己,却是年少时的自己。
她垂下眼睛,暗自斟酌起来。
年前倒是有几个游方的道人拿着偏方进宫,说是炼制出了能叫光阴倒转的丹药,只是觉得不过是几个骗子,早就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怎么自己不过在寝殿里睡了个觉,竟然就会回到六年前了呢?
是时光倒转,还是黄粱一梦?
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实,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向晚呢?
谢瑶卿一边观察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又觉得自己并非只是单纯得回到了从前,毕竟自己从前何时用过这么豪奢的东西,被这么多人伺候着。
于是她一边装模做样的往脸上涂东西,一边问服侍的小太监,“孤睡得又些糊涂了,你同孤说说,如今是什么年份?”
她这话说的古怪,可几个小太监却一点怀疑都没有,争先恐后邀功一样七嘴八舌的说着。
这位七殿下生父是楼兰帝卿,是如今恩宠最盛的宸贵君,不仅有楼兰皇室撑腰,还有陛下的喜爱和器重。
若非身上带有楼兰血脉,算是半个异族,恐怕早就已经入主东宫了。
这样的人物,自然她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了。
谢瑶卿又些诧异,“楼兰帝卿...这么说来,楼兰国内没有内乱吗?”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的对视半晌,犹豫道:“前朝的事,奴婢们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陛下曾派军队去襄助楼兰。”
谢瑶卿的指尖从桌上各色名贵的钗环配饰上流过,这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在她小时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谢瑶卿垂眸,这么说来,这边的时间线,竟是先帝制止了楼兰内乱,成功迎娶帝卿入宫吗?而自己的生父入宫便得盛宠,在同样的时间节点生下了自己。
那自己的父君...
她的心神禁不住一阵激荡,她竟还能再一睹父君容颜吗,即使是在梦中,即使是虚妄,谢瑶卿也无比渴求着这件事。
她定了定神,声音又些沙哑,低声吩咐,“明日早些叫孤起来,孤去给父君请安。”
小太监忽然又有些迟疑,谢瑶卿便冷声问,“怎么了?”
她虽然千方百计的遮掩,但做皇帝时养成的不怒自威的不凡气度仍然震慑住了那几个小太监,他们只觉得今天的七殿下不仅比往日厉害,这周身冰冷的气质,恐怕更胜过陛下呢。
小太监们当即跪下道:“方才殿下脸上痒,奴婢们怕殿下有碍,已经去请了太医,也叫人跟贵君通传了。”
谢瑶卿有些震惊,她随口扯的理由,竟然值得兴师动众?
更让她震惊的是,深更半夜,太医院的人和自己的父君竟然真的为这么点事过来了。
自己父君自不必说,对自己从来都是体贴照顾,即使换了时空,也时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带着浩浩汤汤的宫人打着琉璃灯过来了。而太医院,竟是院判带着值守的两个太医,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跑了这一趟。
谢瑶卿嘴角有些抽搐,先帝倒是有钱,大半夜几个宫人手里的琉璃灯把宫殿外照得白昼一般。
父君人未至,声先到。
仍是那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只是这一回,这声音里没有怯懦,没有畏惧,有的却是十足的底气。
“我听来宝说你脸上痒,要不要紧?”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宸贵君宇文玉琴来的匆忙,只穿一身素衣,不施粉黛,未着环佩,进来第一件事,便是上前几步,急忙把谢瑶卿搂进怀里,捧着她的脸仔细的端详。
“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还痒吗?”
“来宝,你是怎么当差的?说了多少次,凡是入口的东西一定验过才能给瑶卿吃!”
只一眼,谢瑶卿便如遭雷击一样愣在了原地,父君的容颜就在眼前,一如往常,温雅娴静,眉目如画,正是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容颜。
而且此时的父君,未经坎坷,又宠冠六宫,身上再没有记忆中的憔悴与脆弱,谢瑶卿被他搂住,竟久违感到一种心安。
这一种心安与向晚带给她的不同,将向晚搂在怀中,她虽然也心神安定,但仍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那些明枪暗箭,可在父君怀中的这种心安,却是可以坦然抛下一切,理直气壮的变回一个幼稚孩童的心安。
因为温柔又可靠的父君会为她解决一切的。
几乎在刹那间,谢瑶卿便红了眼眶,鼻尖也微微抽动,看在宇文玉琴眼中,又是一阵担惊受怕。
“怎么眼睛又突然红了,是不是在御花园里折花了?”
“鼻尖也红了,张院判,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只是因为忧虑变得风风火火的,有些吵。
谢瑶卿被父君捏在怀里,像个面团一样被揉来捏去,上上下下的检查着,她从未同父君这样亲近过,一时竟手足无措,只能愣愣的任由父君动作。
宇文玉琴将谢瑶卿上下检查了个遍,除了眼角微红实在找不出别的问题了,这才稍稍放了心,但仍然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些生活中琐碎的事情。
“你吃了山核桃就会起疹子,以后一定得小心,还有御花园里的花,也不能...”
谢瑶卿忽然抬头打断他,“父君。”
宇文玉琴依言听住话语,用似水的眼神专心的看着她。
谢瑶卿心中万千思绪闪过,她沉思许久,终于勾唇微笑道:“父君,我很想你。”
宇文玉琴一怔,片刻后却是无奈的笑起来,“你这孩子,又从哪学来的花招。”只是嘴上虽然嫌弃,宇文玉琴眼中却满是感动,他又把谢瑶卿搂到怀里,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额头,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父君也很想你。”
张院判和两位太医为谢瑶卿诊了脉,脸痒本就是谢瑶卿扯的谎,几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墨守成规的开了许多温补调理的药,只是经验老道,眼神毒辣的张院判却察觉出谢瑶卿身上的不妥。
“贵君,七殿下脸上身上并未大碍,只是心神不宁,思绪浮动,长此以往,恐对身子不利啊。”
皇帝这几天有意让谢瑶卿参与上朝听政,宇文玉琴本就担忧累坏了谢瑶卿,一听院判的诊断,更是不安。
宇文玉琴当即紧张起来,看向谢瑶卿的目光了带上几分嗔怪,“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万事有你娘亲和爹爹呢,哪用得着你费心。”
谢瑶卿只是笑笑,听话的做一个乖孩子,“父君,不妨事的,只是今夜做了许多梦,心中有些不安罢了。”
事到如今,谢瑶卿也不知究竟是眼前与父君其乐融融是不可多得的美梦,还是先前受万般险阻是摆脱不掉的噩梦,可有一点她一清二楚,眼前这个梦里,没有向晚。
宇文玉琴叹了口气,幽幽道:“父君知道,你是不喜欢陛下那么早就打算给你相看夫郎,其实父君何尝不想让你多自由自在几年,可是你毕竟是皇女啊,又是陛下最喜欢的孩子,瑶卿,你已经长大了,总得成熟起来。”
谢瑶卿心想,她的成熟,恐怕早就胜过如今的皇帝了,可她并不辩解,只是顺从的点着头。
她久居高位,却一点也不讨厌父君对她絮絮叨叨的说教,反而觉得新奇,甚至十分珍惜,几乎是贪恋的听着那些教训。
美梦醒来,这些话岂不是再也听不到了?
宇文玉琴见谢瑶卿难得认真,更加语重心长道:“明日赏花宴,你再不喜欢,也得露个脸再跑,各府的小公子都打扮的娇花一样,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还有向府那个小少爷,听说生的闭月羞花,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喜不喜欢,总得看过了再说。”
谢瑶卿眨了眨眼睛。
向府的,小少爷?
第70章 却把青梅嗅--美好if线(2)“向……
正是春日好时节,御花园里争奇斗艳,开了满园子或明艳或淡雅的名贵花朵,混杂在一起,沁人心脾的甜香就引来了数不清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今日宴席名为赏花,实际上却是皇帝为几位年纪到了的皇女相看夫郎,如今皇帝膝下有十二位皇女,长女次女皆已完婚,三皇女谢琼卿正值妙龄,生父又是世家出身的贵子,盯着她的小郎君便格外多些,只是若比起谢瑶卿来,这位出身不凡的三殿下又要逊色几分。
楼兰帝卿所出,独得皇帝青睐,尚未及笄时便封了亲王,如今更是被皇帝带在身边,日日都上朝听政,这是哪个皇女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何况朝中还隐隐有这样的传闻,那楼兰王正与臣属们商议,完全归顺大周,从楼兰国变成大周的楼兰州呢,若真是如此,那贵君就不再是异族,七殿下身上也没了异族的血,那太女的宝座,是不是就将变成谢瑶卿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说来,如今攀上谢瑶卿,就是攀上了日后的太女,更有甚者,就是攀上了未来的皇帝啊!
思及此处,那些人比花娇的小少爷们看向谢瑶卿的眼神就更加热烫如火起来,他们家里都是京中显贵,生的一个比一个的好看,怎么就不能争一争凤君的位置呢?
何况七殿下年纪尚小,还没见过那么多男人,没准自己就能变成她心尖上的人呢?
谢瑶卿并不理会那些炽热的眼神,只是驾轻就熟的应付着前来示好的宗亲,和那些曾与自己形同陌路、甚至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的姐姐妹妹。
她瞧着那几张言笑晏晏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在另一个时空,夺嫡之争混战了三年,甚至险些伤及国本,几位成年皇女接连死于非命,直到谢瑶卿在边关领到仪鸾司的密旨,率守义军连夜奔袭,南下勤王,大败谢琼卿,这才止住内乱,让大周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当谢瑶卿略带诧异的接过皇长女特意为她寻来的徽墨,她才逐渐意识到,她们原本,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啊!
那时候,究竟如何一步步走到手足姐妹分崩离析的地步呢?
皇长女见她发愣,笑着问,“怎么,不喜欢我给你挑的礼物。”她说着,伸手轻轻捏着谢瑶卿的耳朵,色厉内荏的威胁她,“我可提前告诉你,不许不喜欢,这是你姐夫熬了好几个夜从珍宝阁里挑的呢,你别不识好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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