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时间太短,吕氏与同党暂无时间处理血衣,拿去灶膛烧毁炊烟可能会惊动起夜的邻居,且留下异味。
没等几个捕快领命,齐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等捕快从齐三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只冬靴里搜到染血的中衣,吕氏再度将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说什么齐三是她以命相抵才帮的忙,齐三是孝顺儿子都是被她逼迫等等。
徐知县并不听她狡辩,命人将吕氏、齐三母子押送县衙,到了衙门再细细审理,包括齐员外的尸身也要带走,仵作还要进一步验尸才能判断齐员外究竟死于意外发病还是脑部的重创。
齐大死了爹,哭得撕心裂肺,齐二既死了爹也马上要没娘了,哭得也是很惨。
眼看徐知县要走了,齐大媳妇站了出来,请求徐知县帮他们主持分家:“大人,吕氏母子婆媳极其难缠,我爹就是因为他们不同意分家才丢了性命,现在吕氏、三弟被抓了,我二弟二弟妹、三弟妹以及他们的亲戚还在,我们一家五口斗不过他们的,如若大人不帮我们分家,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夫妻!”
她跪在徐知县的身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从书院赶回来的大郎也跪了下去,叩首道:“吕氏有杀害我祖父之嫌,又伙同三叔嫁祸于我娘,罔顾亲情心狠手辣,求大人为我们做主,我们一家不图家产,只求与吕氏诸人断绝关系。”
街坊们纷纷应和,希望徐知县能帮齐家大房这个忙,不然以后还有的闹,弄得街坊们也不安宁。
徐知县想到了北屋桌面上齐员外已经拟好的分家清单,老人家给三个儿子的家产差不多,但齐二、齐三都是吕氏所出,乍一看就是吕氏这支占了便宜,所以吕氏故意留下这份清单作为齐大媳妇怨愤杀人的证据。
徐知县命人取来清单,当众宣读。
齐大媳妇哭道:“我爹命苦,未能安享晚年,他没分的那份也请大人帮忙分了吧。”
徐知县再让人把分家清单上没提及的存银以及值钱的物件都拿过来。
基本都能均分,最终只剩下一幅被齐员外格外珍惜地收于匣子里的祝寿图。
徐知县展开画卷,看清之后,竟是怔住了。
姚黄也看到了这幅画,一时血气上涌,扬声道:“禀大人,此图乃民妇相公所绘,他这人从不作画送人,恰逢齐伯六十寿辰将至,齐伯求得恳切,他才精心画了此图为齐伯祝寿。如今齐伯死了,民妇希望烧了此画以慰齐伯在天之灵,愿大人成全。”
除了齐员外,齐家其他人都不配收藏惠王爷的这幅画。
齐家大郎最先支持此举,跟着齐大夫妻都同意了,而齐二根本无颜反对。
徐知县道声“可惜”,引火烧了这幅未能满足老人家心愿的祝寿图。
徐知县带着捕快们离开了,但依然堵在齐家内外的街坊们还在赞颂知县大人的英明。
姚黄也觉得这知县英明,只是,当她望着徐知县骑在马上被街坊们夹道欢送的背影,听着街坊们此起彼伏的夸赞,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出门前,惠王爷独自坐在轮椅上看佛经的孤寂身影。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才出来,昨晚惠王爷在北屋门口扫了几眼就有了决断。
姚黄不是非要街坊们都改夸自己的夫君,她只是替惠王爷难过,明明他能文能武样样都不输给别人,只因为废了腿,便再也没了施展这些才华的机会。
他说他不需要政绩与赞颂,才二十三的年纪,怎么就修炼得这么无欲无求了?
佛经看得太多,还是他觉得一个残疾王爷拿了政绩与赞颂也无用,不如都留给更需要的人?
街坊们还在议论齐家的官司,姚黄带着阿吉回了西院,再单独从前院的月洞门来到东院。
拐到堂屋门口之前,姚黄让自己笑了起来。
赵j早听到了王妃的脚步声,放低手里的佛经,抬头,看到了一个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复杂的王妃。
他将佛经放到一旁,问:“审出凶手了?”
姚黄点点头,没去坐长几旁边的椅子,而是面朝惠王爷直接坐在长几上,拉着他的手道:“吕氏,你是不是昨晚就猜到是她了?”
赵j:“确实她的嫌疑最大。”
姚黄:“那你看出她有帮手了吗?”
赵j已经听了些街上传来的闲言碎语,猜到了徐知县的审案经过,真相大白王妃该高兴才是,现在问这些,莫非是觉得她的夫君不如徐知县查出的更多,心里不舒服?
沉默片刻,赵j道:“看地面的血迹,齐老是先倒在地上脑后才遭受了重创,否则飞溅的血迹离他的头部会更远。昨晚王栋没听见任何声响,说明齐老倒地时已经无法开口求救只能任人袭击,吕氏确实有单独动手的机会,只是,一个不够冷静导致破绽百出的女子,大概很难挥掷砚台朝自己的丈夫下那么狠的手。”
吕氏贪财,她这样的人,冲动的时候或许能杀人,让她对着昏迷甚至已经死去的丈夫再下一次死手,即便她的心够狠,力道也无法控制精准。
姚黄只觉得讽刺:“她狠不下心,齐三这个亲儿子却下得了手。”
也是,吕氏闹来闹去都是在为两个儿子争家产,真嫁祸了齐大媳妇,齐大既没有脸也没有那个本事多争,齐三挥向老父亲的砚台终归还是为了他自己,而非帮他老娘善后。
赵j扫眼空荡荡的院子,右手抚上王妃神情沉重的脸颊,道:“逝者已矣,不必多思。”
惠王爷的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使得他每一次的碰触,无论碰哪,都会让姚黄痒上一下,还不是单纯的痒,正如夜晚或午后他落在她耳后侧颈的呼吸,很容易就勾起火来。
可姚黄知道,惠王爷此时只是想安慰她,绝无那种意思。
忽略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小火星,姚黄拉下惠王爷的手,垂着头道:“好,说点别的,你送齐伯的画我请徐知县烧了,二爷会介意吗?”
赵j反扣住王妃的手,让自己的掌心朝下:“本就是送齐伯的,该烧。”
姚黄笑笑,提起徐知县:“二爷想把开荒种黄精的事交给徐知县,怎么不趁他在见见他?”
赵j:“他要办案,今日不是时候。”
姚黄:“看他审案子那么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知县,或许真能帮二爷办好这事。”
赵j没有告诉王妃,在他有了开荒的念头后,他便叫人去查灵山县知县的为人了,倘若是个昏聩或无能的,赵j便不会将开荒之事托付给他。
徐知县带走吕氏母子当天,齐大、齐二、齐三媳妇就把家分好了,齐大一家得了齐宅后院,齐三媳妇与两孩子得了前院,齐二一家得了主街那边带一进宅子的铺面,田地三家平分。
齐家的两进院子中间也有小门,齐大夫妻俩直接拆了门砌墙给堵死了,从此各过各的。齐三媳妇因为丈夫做出了砸亲爹脑袋的事无法在街坊们面前抬头,暂且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因此这几日齐家那边清清静静的,再无吵闹声。
七月二十八,县衙那边有了结果,齐员外确实是死于突然发病,但吕氏、齐三残害齐员外的尸身在先合谋嫁祸齐大媳妇在后,直接朝齐员外尸身动手的齐三因大不孝被判问斩,吕氏被判流放,只等大理寺复核过后再执行。
案子定了,齐大、齐二带上棺材去县衙将齐员外的尸身拉了回来,当晚便下了葬。
送了齐员外最后一程,回到东院,姚黄朝惠王爷叹道:“现在咱们再搬走都不用特意找借口了,街坊家闹出人命,咱们家里又不差钱,重新搬家街坊们也能理解。”
赵j默默打量这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
王妃突然从一旁凑了过来,笑着问他:“二爷是不是也很舍不得?别的不说,回到王府,二爷再去我那边歇晌就没这边方便。”
赵j垂眸,没有接话。
姚黄早习惯惠王爷白日的矜持了,到了晚上,她依偎着他问:“以后怎么办啊,王爷还陪我歇晌不?”
惠王爷按住王妃把他的喉结当玩物的手,分不清是违心还是顺意地道:“陪。”
第71章
惠王爷要见徐知县,又不想耽误徐知县的公务,只能选在七月底官员们休沐的日子。
待托付完开荒的大事,“廖家”还要做再次搬家的准备,托中人物色新家的位置,医馆那边有些病人要多配些药,东院西院收拾行囊需要时间,还得招待闻讯前来道别的街坊们,琐琐碎碎的怎么也得几日功夫,最终夫妻俩将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五。
谈及这两座宅子的去留,不差钱的惠王爷认为可以留下,来年再陪王妃过来避暑。
姚黄却道:“小镇是挺好的,可我们都在这里住五十来日了,再美的风景也看腻了,明年真要出来避暑,也该重新物色个新去处,这样年年都能看新鲜的景、领略新地方的风土民情。所以啊,这两处宅子还是卖了吧,省着再留人照看。”
高价买来的宅子,现在街坊闹出人命,再卖出去肯定会有亏损,不过与其留着两栋几乎再也不会搬过来的宅子,姚黄宁可换回大部分买宅银。
赵j看着王妃亮晶晶的眼睛,知道王妃确实能做出年年都带他去一处新地方避暑的事,那么总不能每去一处都要留下两座空宅白占地方。
宅子卖了,但这宅子也能留在纸上。
二十九这日,惠王爷又画了两幅图。
上午那幅,姚黄在后院的玉兰树下坐了半晌,小几上摆了瓜果茶水,长大一圈的金宝蹲坐在王妃脚下看王妃吃果子,憨态可掬。惠王爷还为此图题了字:纳凉。
下午那幅,姚黄歇完晌来前院找惠王爷,才发现他坐在堂屋北面又在画呢,凑过去一瞧,惠王爷画的就是从他这里能看到的堂屋门窗与外面的院景,门棱、窗棱与窗纸都快画好了,院子里只有些简单的轮廓。
姚黄将椅子挪到惠王爷身边,一手托着下巴,看看画再看看惠王爷,笑道:“看出二爷有多不舍得这里了。”
赵j没有解释,继续画了几笔,才对着画纸道:“此图名为戏雨,画的是那日你站在门前借雨水冲洗木屐的一幕。”
姚黄:“……过去这么久了,二爷还能画出来?”
赵j:“雨势、衣裙可以只凭想象,若想将人画得惟妙惟肖,还需你过去再做一遍当时的动作。”
姚黄:“……那我岂不是要一直抬着脚等你画完才行?”
赵j还是看着画纸:“画好了,你对这幅的喜爱应该会胜过之前的三幅。”
姚黄的眼前顿时接连浮现迄今为止惠王爷送她的三幅画,她为何喜欢,因为在惠王爷笔下,每一幅里面的她都很美,也就是说,在惠王爷眼中,她冲洗木屐的样子比她躺在罗汉床上睡觉、站在桥头观水、坐在树下逗狗的样子都美?
姚黄想象不出来,她年年下雨都要那么冲刷几次木屐,还是背对着惠王爷,能美到哪里去?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姚黄还是配合地去后院脱了鞋袜换上木屐,再按照惠王爷的嘱咐端来一壶凉水,先把铜壶放到惠王爷看不见的位置,待惠王爷画完她的背影衣裙开口要求了,姚黄再提起铜壶往伸出去的那只脚上淋水。
画到黄昏,惠王爷让她去陪会儿金宝,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姚黄也怕现在过去看到的又是一个没有五官的自己,索性去西院看高娘子做饭,时辰差不多了再回到东院。
惠王爷已经停了笔,姚黄绕到他身边,看向画架。
画里多了一场密集的雨势,穿红襦白裙的王妃斜对着堂屋,一手扶着门棱,抬起穿着木屐的右脚伸向雨中。
明明画里的她露出了一抹侧脸,姚黄的注意力还是最先落在了她的右脚上,涂了大红蔻丹的脚指头淋了雨,湿漉漉的,让蔻丹都比平时红得更鲜亮,五根指头圆圆润润,脚背被惠王爷画得白皙丰盈,还滚动着水珠。
姚黄很想继续看,又怕惠王爷笑她看自己的脚也能看呆,这才移开视线去看她的侧脸,朦朦胧胧的,熟悉她的人才能认出这是她。
姚黄故意问:“样子都看不清,哪里值得我喜爱?”
赵j没跟王妃争辩。
夜里,连得两幅美人图的王妃又把惠王爷推回了后院。
知道惠王爷有一双结实的手臂,趁着窗外无月帐子里面黑漆漆的,姚黄抱着惠王爷的肩膀,一边改成平躺,一边默默地将他往自己身上带。
赵j不明所以,但这样的时刻王妃总不会胡闹,为了不压到她,赵j将双手支撑于王妃的两侧。
腿用不上力,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腰,像是鱼兽咬住溺水之人要将其拖入水底。
惠王爷撑在上方,姚黄往下挪挪,双手搭上他的裤腰。
惠王爷呼吸变重,王妃看过的话本他也看过,因此明白她的用意。
等王妃挪上来,赵j艰难道:“大胆。”
被腿拖累,这样他坚持不了太久,她就不怕他难堪成怒?
姚黄挪上挪下怪热的,居然还挨了一声数落,幽怨地反驳回去:“我以为王爷喜欢我的脚。”
赵j:“这般,与你的脚有何关系?”
姚黄咬咬唇,摸了下他绷紧的手臂,低声道:“撑住了,更大胆的来了。”
言罢,她双手攀上惠王爷的脖子,曾落在惠王爷画纸上的一双脚从高处踩上他的背。
皇子龙孙,从小尊贵,然而在这个夜里,姚黄就是要踩他一回。
踩的次数有点多,姚黄身不由己地睡了一场懒觉,醒来吓了一跳,叫来阿吉问:“家里可来了客人?”
今日就是月底,徐知县要来见惠王爷的大日子。
阿吉摇摇头:“没啊,什么客人?”
姚黄没跟她解释,迅速换好衣裳,早饭也顾不得吃,径直去了前院。
惠王爷人在书房这边的雅厅,端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的还是佛经。
姚黄才靠近门口,惠王爷便抬头望了过来。
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姚黄脸上一阵发热,彼此看不清脸的夜晚会让人的胆子变大,天一亮,那胆子就缩回去了,而惠王爷君子端方的脸、平静如水的眸子越发提醒着姚黄,昨晚种种皆是她先挑的头。
姚黄没再往里走,躲在门窗一侧,只让惠王爷瞧见她的半边身子,再小声地问:“那人还没来吗?”
赵j看着王妃裙摆下半隐半现的绣鞋,淡淡嗯了声。
姚黄摸窗纸:“怎么这么迟?”
赵j:“我让李得春先带他去山上看药田,快的话午饭前后能到。”
从县衙赶过来要时间,上山下山也要时间。
姚黄松了口气:“那我先去吃早饭了,等他来了,我躲在里面听你们说话。”
赵j想问问王妃为何要听,饿着肚子的王妃却直接跑了,只留下一串脚步声。
徐知县名东阳,是昨日傍晚忙完公务后见到的李得春。
徐东阳第一次听闻廖家秀才,是捕快们去查齐家大郎挨打一事后介绍齐家街坊情况时简单提过廖家两院,因与案件无关,徐东阳并未将廖家秀才放在心上。真正记住廖家秀才,则是在齐家看到那幅祝寿图之后,徐东阳见画如见天人,还想着得空去拜访一下,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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