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永昌帝去批折子了,康王自去翠微宫给贤妃请安,逢一逢五都是他请安之日。
这次,康王提到了昨日的惠王府之行。
贤妃惊讶道:“出城跑马?”
康王理解母妃的心情,因为他听完郭枢的话也是一样的吃惊:“是,与二弟妹一起去的,骑的是惊雾。惊雾很通人性,料想不会摔了二弟。”
贤妃笑道:“姚氏看着就是活泼明媚的性子,倒是把你二弟也带得开朗起来了,这是好事啊。”
没有别的新鲜事,贤妃交待儿子别对外人提起此事,就让儿子快去户部当差。
过了两日,贤妃将小世子孙儿叫进宫,牵着小家伙去御花园里玩耍。
贤妃今年四十六了,年轻时就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惊人之姿,胜在端庄娴雅,而年年宫里都会多几个十六七岁花朵一样的新人,永昌帝渐渐稀疏的兴致都落在了新人身上,每个月基本上只会来贤妃宫里住两晚,还是纯睡觉。
但永昌帝对康王府里的三个孙辈都很疼爱,尤其是嫡出的小世子,每当贤妃召小世子进宫,只要永昌帝有空,他都会过来逗逗孙子,或是在贤妃宫里陪着孙子吃顿午饭。
“皇祖父!”
看到永昌帝,小世子高兴地跑了过来,张开两条小胳膊。
永昌帝抱起他的皇长孙,在小家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哎,又重了啊,皇祖父都快抱不动了。”
小世子:“因为我最近都有乖乖吃饭,每次都把碗吃得干干净净。”
永昌帝捏了捏小家伙的嫩脸蛋,往前一看,发现还没正式过门的大儿媳陈萤也在,估计贤妃是想提前让大儿媳与小世子亲近起来。
永昌帝抱着小世子走了过去。
陈萤屈膝行礼,因为跟着贤妃见过几次永昌帝了,她已经没了最初连眼睛都不敢抬的紧张。
有孩子在,话题便都是围着孩子。
永昌帝考了考小世子的功课,对贤妃道:“不错,比他爹小时候聪明。”
贤妃朝儿媳妇那边使个眼色,轻声嗔道:“小萤在呢,皇上给康王留些面子。”
永昌帝哼了哼。
等永昌帝过了疼爱孙子的新鲜劲儿,贤妃让陈萤带小世子去看不远处的菊花,然后对永昌帝道:“惠王日益开怀,前两日康王特意带孩子去了惠王府,想着多少陪惠王解解闷,不巧的是,惠王竟然陪他媳妇出门了,皇上猜猜,他们小两口去哪了?”
永昌帝见贤妃笑得温柔,分明是老二夫妻俩做了什么趣事,配合地猜道:“逛街市?”
贤妃:“在城外。”
永昌帝:“出城赏秋?游寺进香?”
贤妃笑道:“跑马,夫妻俩一人一匹马,惠王骑的是惊雾。”
惊雾于悬崖底下找到昏迷在崖洞里的惠王殿下,这桩神驹救主的奇闻早在宫里宫外传开了。
既是惊雾,永昌帝因为担心老二落马而悬起来的心便放下了,随即脑海深处浮起来一幕已经模糊的记忆,还是少年郎的老二刚刚学会骑马后,在跑马场连跑数圈,难得露出了一个少年郎应有的意气风发,可惜一下马背,老二立即又变成了无喜无怒的书呆子模样。
原来老二还能骑马。
永昌帝很替儿子高兴,骑马好啊,至少坐在马背上的时候,老二能看到跟以前一样的高景。
九月重阳,官员们放假一日,这日正轮到惠王夫妻俩休息,不然连着出门也怪折腾的,尤其是对惠王爷来说。
“我想回趟长寿巷,王爷看书看累了,帮我调教金宝吧?”
清晨跟着惠王爷一起醒来后,姚黄犹带着几分困倦道。
赵j听懂了王妃的言外之意,这趟回娘家不需要他陪。
“嗯。”
青霭推走了惠王爷,待熟悉的轮椅声彻底消失,姚黄改成仰面平躺,长长地呼了口气。
惠王爷很俊,很雅,姚黄也高兴带惠王爷出去玩,让他去见见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竟然没见过的京城风景与热闹。
但姚黄可以摸着良心说,惠王爷绝不是一个游玩的好搭子,跟他的腿没关系,就算他的腿好好的,让姚黄偶尔陪惠王爷出门还行,时间长了,她会头疼!
惠王爷只是愿意出门走动,每次的游玩计划都是姚黄做的,这个时候姚黄就要保证惠王爷能够享受她的安排,所以她会暗暗留意惠王爷的神色,生怕她眼里值得一逛的地方他不喜欢,害惠王爷白白忍受坐轮椅出行的种种不便。
可惠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去掉了那一身死气,惠王爷的喜怒依然难辨,让姚黄放声大笑的乐子,他大概只会扬扬唇角,让她伸着脖子张望的见闻,他神色淡淡。包括逛铺子,姚黄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而惠王爷的目光落在哪里都是无波无澜,让姚黄想给他买点礼物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姚黄累啊,都忍不住怀念旧时的玩伴了,一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有任何忌惮。
幸好天要冷了,给了她减少出门次数的理由。
姚黄也有想过,惠王爷会不会更喜欢待在府里看书,只偶尔出出门?
可是,他能一辈子都这么看下去吗,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长寿巷,姚家并不知道女儿会回来,姚麟早早出门会友去了,姚震虎在东大营为越来越近的圣上阅武做准备,就连罗金花也在街坊家唠家常呢,还是吴氏派巧娘将太太叫了回来。
罗金花步履匆匆,在自家东屋炕上见到了伸手伸脚瘫在那里的女儿。
罗金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姚黄低声哀嚎:“娘,我好累啊!”
罗金花:“……做什么累到了?”
姚黄跟母亲诉说了烦恼:“王爷把自己关在竹院时,其实我很省心的,但我又想让他恢复活气。现在我把他弄活了,那肯定也得继续让他活得有意思起来吧,可他根本不是个爱玩的人,总是想办法硬陪他解闷,我这里累得慌。”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罗金花连忙按住女儿的手,怕女儿把自己敲傻了。
脱了鞋子,罗金花盘腿坐在女儿脑袋前,先帮女儿按揉额头。
她的丈夫儿子都是不爱动脑筋的人,父子俩活得够快意恩仇的,全靠她为里里外外的琐事费神。
女儿原本也能嫁个家世普通的儿郎婚后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奈何……
当然,罗金花对王爷女婿没有任何不满,一个王爷能那么纵容女儿,已经是女儿以及整个老姚家的福气。
寻思好了,罗金花轻声道:“归根结底,还是王爷太闲了,如果他有个差事,平时早出晚归,只有晚上、休沐日才能陪你,那你就该嫌他能陪你出去逛的日子太少了。”
远香近臭,父母子女如此,夫妻之间照样如此,不然哪来的小别胜新婚?一整个白天不见,亦是一种小别。
姚黄看着头顶的母亲,脑袋里咕嘟咕嘟地连冒好几个泡。
差事,王爷能做什么差事?王爷愿意去做吗?朝廷有适合王爷的差事吗?永昌帝能给吗?
跟着,姚黄想到了惠王爷在灵山开荒种黄精的妙计,想到了惠王爷几眼看透齐员外之死的种种隐情,想到了他之前立下的几场战功。
一个进士文官该干的他能干,武差那边,王爷只是不能亲自杀敌了,却能管兵练兵啊,人家孙膑不就是坐着轮椅指挥大军围魏救的赵?
陪母亲吃顿午饭,姚黄神清气爽地回了惠王府,听阿吉说,惠王爷把金宝带去竹院调教了。
姚黄好好歇了一个晌,黄昏时去竹院接惠王爷。
赵j坐在轮椅上,被青霭推着逐渐靠近院门。
想到这几日王妃渐渐难掩的疲色,赵j垂下眼帘,其实他并不需要王妃那么频繁地陪他出门,不需要王妃绞尽脑汁陪他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轮椅走出院墙的遮挡,赵j看向石桌。
就在惠王爷担心会看到王妃的强颜欢笑时,王妃笑着朝他跑了过来,眼眸清亮,恍如她第一次来竹院找他。
第88章
庆王大婚后的这半个月,姚黄与惠王爷基本保持着隔一日出趟门的规律。
在外面的消耗变大,回了府某些心思就淡了,至少姚黄是这样,惠王爷应该也是累到了,连着几次歇晌都是纯睡觉,夜里就初五有一晚,跟着就是昨晚,姚黄想着这个月的月事近了,怕惠王爷憋狠的,特意将人推到后院,然而惠王爷兴致寥寥,只温温吞吞地抱了她一回。
今日重阳,虽然是个小节,惠王爷也该睡在她这边。
秋夜渐长,黑漆漆不知什么时辰再度被惠王爷弄醒,姚黄一边配合地抱住惠王爷的脖子,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歇了一日就是不一样啊,可无论留在府里还是出门,惠王爷大多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体力消耗的差别竟能有这么大?
当脑袋被惠王爷捣成浆糊,王妃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大半夜的故意不让我睡觉,你是不想陪我出门吧?不想你直说啊,我又没逼你!”她巴不得再歇几天!
既然王妃主动提起此事,赵j顿了顿,道:“没有不想陪你,是不想你累到。”
姚黄:“现在累也是累!”
惠王爷不出声了。
王妃又哭又气,戴着卖价千两白银的绿镯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抓在他的肩颈。
这镯子她太喜欢了,戴出去玩怕磕了,戴去应酬怕别人眼红图惹麻烦,只好睡觉的时候戴。
王妃肤若凝脂,高高抬着胳膊,绿镯早从她的腕子滑落于肘前。
最终,王妃的双臂如失了依附的藤蔓软软地垂落,绿镯被压在王妃浮了细汗的肌肤与锦缎中间,兀自前前后后地蹭转。
罗帐之中,一双手按住了王妃的肩膀,熟睡的王妃无意识地往里躲。
阿吉急道:“王妃快醒醒,康王带着小世子来做客了!”
都日上三竿了,平时王妃怎么睡觉都行,今日来了贵客,王妃迟迟不露面的话该叫康王殿下猜疑了。
康王父子?
姚黄醒了,见阿吉身后百灵几个都做好了服侍她洗漱打扮的准备,赶紧起床,洗手前先取下绿镯小心翼翼地收进鎏金团花的银盒,惠王爷从首饰铺带回绿镯时,配的就是这个银盒。
百灵为王妃梳头,阿吉端着一碗银耳红枣羹,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喂着,免得王妃饿着肚子去应酬。
明安堂的前院,赵j坐在北面的轮椅上,康王坐在长几的左侧,怀里抱着才五岁的小世子。
“去给二叔行礼。”康王鼓励地推了推儿子。
小世子往父王怀里缩了缩,偷偷拿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偷窥轮椅上的二叔。
永昌二十七年赵j前往北边抗乌时,两岁的小世子还没记事,去年赵j自战场负伤返京后一直闭门不出,小世子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二叔,简直跟陌生人一样,再加上这二叔冷冷清清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他,小世子的畏缩就在情理之中了。
康王还想再推儿子,赵j道:“自家叔侄,不用太在意虚礼。”
康王尴尬地笑笑,不知第几次看向外头,那位爱说爱笑的二弟妹怎么还不来?
忽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没多久,一道穿白襦绿裙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
看清里面的情形,姚黄笑着朝康王喊声大哥,再笑眯眯地朝小世子招手:“敦哥儿来啦,快来给二婶抱抱。”
小世子对这位二婶也认生,但二婶笑得那么好看,被父王一推,小世子就配合地走了过来。
姚黄牵着小家伙坐到长几另一头,再把小世子揽在怀里,摸摸小孩子们特有的嫩脸蛋,再捏捏小世子的小胖手,真心地夸赞道:“敦哥儿长得真好看。”
康王是方长脸细眼睛,小世子此时瞧着是鹅蛋脸桃花眼,一看就随了前王妃,是个很会长的漂亮男娃,偏额头、眉形瞧着又像极了康王,很有种端正之气。
小世子目不转睛地瞅着比他更好看的二婶。
厨房送了糕点、瓜果来,姚黄一边照顾着小世子吃,一边瞅了眼都在盯着她跟孩子的皇家两兄弟。
猜想康王有正事要跟惠王爷谈,姚黄问小世子:“二婶养了只小狗,带你去看看吧?”
小世子期待地点点头。
姚黄便让惠王爷招待康王,牵着小世子走了。
赵j看向康王。
康王:“……我没事,就是手痒了,想叫二弟陪我下下棋。”
赵j闻言,让青霭去拿棋盘。
康王搬着椅子坐到了二弟对面,默默下起棋来,下着下着,康王想到了少年时候,父皇不想二弟整日闷在书房,让他做大哥的想办法带二弟出门走动。康王试了,二弟倒是愿意跟他出来,可那一路都得他绞尽脑汁找话说,他不说二弟就一言不发,弄得康王浑身难受。
父皇得知后,让他陪二弟做些二弟爱做的事。
康王去问了,二弟说他喜欢看书,除了看书,还有下棋、作画。
作画是一个人的事,康王就陪二弟下棋,次次都是他赢,弄得康王很不好意思,后来父皇来看兄弟俩下棋,带着他一起离开时,父皇训了他一顿:“做哥哥的棋艺不如弟弟就算了,你居然都看不出老二一直在让你!”
忆起旧事,康王抬眸,看着二弟道:“咱们堂堂正正地下,你不用让我,大哥虽然棋艺不精,但大哥输得起。”
赵j颔首。
连下三局,康王连败三次。
康王扭头看看外面,道:“天气不错,我推你去园子里晒晒日头吧。”
赵j:“……”
康王绕过来帮二弟推轮椅,脸上露出了二弟看不见的如释重负,只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惊骇地盯着二弟后颈上的几道细细红痕,随即停下脚步,猛地拉住二弟的后领往外一扯,露出藏在下面的更多红痕来。
亲眼所见,康王震怒:“怎么回事,谁伤的二弟?”
赵j昨晚拿巾子擦拭后颈后背时就察觉到些微的刺痛,当时并未在意,此时被兄长揪着领子问,他瞬间反应了过来,短暂的沉默后,赵j解释道:“夜里翻身不便,颈背常起疹子,痒起来便忍不住去抓。”
康王眼中的怒火迅速被心疼取代,甚至红了眼眶。
赵j没有回头,语气如常地道:“我早习惯了,大哥不必难过,也请大哥替我保密,我不想再被人关心我除了腿以外的其他地方。”
康王想到了母妃曾经的提醒,说残疾之人最听不得别人的同情,因为那些同情没有任何用,只会一次次在他们的伤口撒盐。
康王喉头微哽地应下。
到了惠王府的后花园,行到北面的翠屏山下,看到那条适合轮椅通行的新建坡道,再一次真正体会到二弟这一年多的辛苦,康王眼睛又是一酸。
绕到西边的湖畔,康王看到了二弟妹,二弟妹将一个红布球高高抛了出去,儿子跟一只金黄毛的狗崽儿兴奋地同时去追。
看着二弟妹没心没肺的笑脸,康王脸色一板,停好轮椅让二弟给孩子扔布球,他走到二弟妹身边,背对着二弟低声审问:“二弟后背起疹子都被他抓破了,弟妹难道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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