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就跪在不远处,瞧着三弟这可怜模样,既高兴老三怕是再也没法跟他争了,又有那么一点同情,想着自己当大哥的,是不是该替老三求求情?
可是求什么?
父皇一没要打三弟,二没要降三弟的爵,堂堂亲王少领一年的爵禄就能穷到他不成?闭门三个月最多损了颜面,他总不能求父皇少罚一个月两个月的。
如此,康王只能闷头跪着。
他是这样,庆王的亲外祖父吏部尚书沈世彦也是这样,原本他还能帮外孙分些过错,可彭大纪的折子进京后沈世彦便去永昌帝面前请过罪了,称他当年提议调冯规为潭州知府有用人不察之过,永昌帝却道冯规之前的考绩没有问题,谁也料不到他今年会有那么一场“英雄救美”,并未怪罪他,只让他安心当差。
万籁俱寂,还是永昌帝主动打破了大殿上的沉默,最后对庆王说了一句话:“退下吧,记得每隔十日给朕一封自省折子。”
他只在大殿上追究了老三的大意轻敌、办事不力,给老三留了些明面功劳,但老三知道他自己究竟犯了多少错。
如果老三真能自省,能跟他坦诚所有过错,包括承认他的目中无人、虚荣贪功且愿意改过自新,永昌帝还会给他做儿臣领差事的机会,否则老三这辈子就只能是个“闲王”。
“儿臣一定自省,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连磕三个响头,庆王先用袖口快速擦去脸上的泪,再慢慢站了起来,谁也没看,垂着眼大步离去。
离开大殿时,庆王听见父皇淡然吩咐朝会继续。
奉旨闭门思过的庆王,连给母后、母妃请安都可以免了,庆王直接回了行宫这边父皇拨给他们夫妻居住的松风堂,无视行礼的太监丫鬟,庆王黑着脸把自己关进了前院。
郑元贞收到庆王抵达北苑的消息时正在陪婆母、母亲游园赏花,行宫外面的山水开阔秀美,行宫里面的园景富丽雅致,且无需长途跋涉或骑马坐车赶过去,有了兴致随时都能逛逛,渴了累了也有长廊可坐,丫鬟们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庆王见完皇上后肯定要去西宫请安,娘仨就一起去了柔妃的宫院等着。
等啊等,还是散朝后沈世彦托了一个小公公去给柔妃送了口信儿。
听完小公公的话,柔妃苍白着脸愣在了座椅上,郑元贞方才还被婆母、母亲一起打趣得羞红了脸,这会儿仍然低着头,脸上却再无半丝血色。
婆媳俩心里惊怕交织,福成长公主就是怒了,屏退宫人后,福成长公主看向柔妃:“这半个月皇上也来过你这边两次,难道就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但凡她们能够看出皇兄的怒火,都可以提前准备起来,譬如让庆王抵达前主动请罪,何至于闹得庆王一回京就在朝会上丢大脸?
福成长公主四十七了,比柔妃大了九岁,无论年纪还是皇家养出的长公主气势,柔妃都要敬她三分。
福成长公主这一发难,柔妃想想皇上见她时的表现,委屈得红了眼圈:“皇上待我一如从前,真有端倪,我肯定会察觉的。”
要说不同,就是那两晚皇上竟异常地威猛,柔妃还以为儿子有出息皇上太高兴,用这种方式嘉奖她……
福成长公主马上想到了皇兄跟她散步时的言行,确实滴水不漏的!
自己人这边无人可以迁怒,福成长公主想到了贤妃,咬牙道:“就算死了一千个府兵,那也是潭州知府身边出了内奸害死的,哥儿自己都差点遇险,皇上即便不赏他也不该如此动怒,定是有人在他面前夸大了哥儿的过错!”
杜贵妃长得美,贤妃得宠除了生了康王便要归功于她的那张嘴了,总能说些听起来都值得起居郎夸她一笔的大道理。
柔妃:“是又如何,如今皇上都怪罪下来了,旨意一下再不能改,哥儿当众失了颜面,此时不定多难受,不行,我得去瞧瞧他,他在潭州那边还挨了一刀,也不知道养好了没……”
福成长公主一个眼神将她定在了椅子上:“皇上让他闭门思过,他自己不能走出来,别人也不能去探望,你去了,是想给人把柄再去皇上面前告你一嘴吗?”
柔妃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了,终于看向了儿媳妇。
郑元贞垂眸道:“儿媳这就回去。”
福成长公主陪着女儿一起出来了,见女儿脸色发青,福成长公主放柔声音,安慰女儿道:“别慌,一时失利罢了,这三个月让庆王做足自省的样子,出来后再去皇上那里好好反思一番,后面还有机会的,康王那边娘会想办法。”
郑元贞控制不住自己的浑身发抖,望向母亲时眼里都蓄起了泪:“真的还有机会吗?”
皇上生气,可以私底下骂庆王,为何要在朝会上大动肝火?
郑元贞一点都不心疼庆王,但她很怕庆王彻底失了圣心,怕自己与母亲先损了名声又失了利,竹篮打水一场空。
福成长公主用力握住女儿的手,目光温柔又带着一种坚定的锐利:“有的,娘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
“去吧,今天先好好安抚哥儿,明早再过来请安。”
“嗯。”
与母亲分别后,郑元贞带着身边的丫鬟往东边去了,经过康王夫妻的清晖堂、惠王夫妻的云山堂时,听得里面一片幽静。
郑元贞知道,姚黄又带着陈萤、两位侧妃、孩子们以及两位公主出去玩了,今日似乎是要打捶丸,捶丸玩法简单,大人孩子们可以一起打。
姚黄,惠王。
如果惠王的腿没有废,他会是永昌帝不二的太子人选,她也早做了惠王妃,安安心心等着继续做太子妃就行。
可惜没有如果,她现在是庆王妃。
进了松风堂,郑元贞立即感受到院中下人们的噤若寒蝉,得知庆王在前院内室,郑元贞叫丫鬟留在外面,单独进去了。
内室的门没有关,只垂了一层纱帘,郑元贞站在帘子外,轻声道:“三哥,我回来了。”
婚前她一直都叫庆王为三表哥,婚后庆王嫌“表哥”不够亲昵,让她改唤“三哥”。
里面无人应答。
郑元贞挑起帘子走进去,视线扫了一圈,瞧见庆王的蟒袍被丢在了拔步床外,他横躺在床上,一双黑靴歪倒在床边,大概是躺上去后才踢开的。
郑元贞慢慢来到了床前,刚看过去,就对上了庆王寒冰一样的眼睛,瞪着她问:“明明让人递了消息给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郑元贞:“……我在母妃那边,以为你会先去给母妃请安……”
庆王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你怎么不继续等着我过去?”
郑元贞知道他挨了骂心里不痛快,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道:“三哥别这样,父皇突然发难,我们在北苑也没有提前发现任何征兆,如今我们都跟着你一样难受。”
庆王偏头,死死瞪着床里面,表妹这话不中听,但他知道表妹只是在关心他。
郑元贞见他冷静些了,疑惑道:“父皇从小就宠三哥,几乎从未有过怒言,今日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三哥在潭州时不小心做了别的错事,被父皇知道了?”
庆王一听,猛地甩开她的手,坐起来瞪着郑元贞一通讽刺:“我能做什么错事,离京前你就瞧不起我,现在更觉得错都在我头上了,觉得如果我听你的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是吧?”
剿个匪而已,父皇不放心他,外祖父不放心他,连母妃姑母表妹这些妇人也都看不起他!
但凡她们没有一个个地在他耳边碎碎叨叨,他都不必那么着急立功,也就不会没去查冯知府!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指着门外,庆王用嫌恶无比的眼神看着郑元贞道。
郑元贞狼狈离去。
第128章
北苑里面的草原并非一片平坦,中间分布了一块儿块儿坑洼之地或是隆起的小草坡,正适合捶丸。
每个球窝旁边都插了一竿彩旗,这样就算姚黄等人不玩了,永昌帝君臣跑马经过此处也知道绕路,不会出现马蹄踩进球窝的意外状况,而且姚黄特意选了一片永昌帝很少会过来的地段。
草地旁边铺了几块儿毡垫,毡垫上面还撑了华盖,玩累了的可以坐过来休息。
头顶晴空万里,华盖又恰好挡住了渐渐热起来的烈日,北苑确实比京城凉快,但一直晒着日头照样会热。
姚黄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陈萤的腿上。
陈萤看看兀自玩得带劲的敦哥儿三个,猜测暂且不会有人过来,这才低头,看着姚黄红扑扑带着细汗的脸,羡慕道:“你好像到了哪里都能跟待在自家一样自在。”
姚黄朝她笑:“这里是父皇的北苑,父皇是咱们的父亲,那北苑就是咱们皇家的一个大园子,既然是自己家,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据姚黄的观察,永昌帝并不是一个连儿媳妇们游园玩乐都要管的古板公爹,必须守的规矩她守,该玩的时候尽情的玩,哪天永昌帝真嫌她过得太快活训她一顿,那时姚黄再改也来得及,又不是什么犯了一次就要休了儿媳妇的大罪。
再说还有惠王爷给她把关呢,真不能做的事,惠王爷会提醒她。
陈萤无法反驳姚黄的道理。
忽地,她朝行宫的方向看去。
姚黄扭头,看到五个公公,一个领头的模样走在旁边,四个手里都提着食盒。
人近了,姚黄认出领头的是周皇后身边的一个管事公公,奉周皇后之命来给众人送糕点。
宫里的糕点做得都很精致,姚黄吃东西的礼仪也学得很好,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她曾经一口就能塞下的绿豆糕,细嚼慢咽地咬了四次才吃完。
主子们吃不完的赏给随行的丫鬟嬷嬷们,很快就把四个食盒吃空了。
这时,那位管事公公低声在大公主耳畔说了什么,再带着四个小公公告退。
又打了一局,大公主擦擦额头的汗,笑道:“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除了三个孩子意犹未尽,姚黄等人都猜到行宫那边可能出了什么事。
大公主确实温柔可亲,但不该议论的事她绝不会主动提,姚黄也不会仗着两人的关系凑过去问。
不过在行宫这边分开之前,大公主给了姚黄提示:“连着玩了好几天,我这身子有些乏,下午就在屋里歇着吧,改日再约嫂子们同游。”
姚黄笑道:“好啊,我刚想这么说呢。”
大公主、二公主并肩往西宫去了,姚黄陪着陈萤娘几个往东边走,路上并未聊什么。
云山堂,曹公公得知王妃回来了,立即赶了过来。
姚黄看出他眼里有话,叫阿吉先出去了,不是她信不过阿吉,而是宫里的事有时候可能会吓到阿吉,她先听了再决定有没有必要跟身边的大丫鬟们说。
曹公公低声道:“庆王殿下回来了,从门前经过的时候瞧着似乎不大高兴。”
姚黄:“可知道缘由?”
曹公公摇摇头,王爷给他们这些人定的规矩是安分守己,没有王爷的吩咐对外的事上不可擅自做主,那么在皇宫的时候他跟柳嬷嬷不会主动去别的宫里去探听什么消息,到了北苑也老老实实地待在云山堂,万事不过问。
若非庆王回来时要从云山堂路过,他又恰好派了一个小太监要去花房领今日的插花,可能连庆王回来了都不知道。
曹公公不知道,姚黄就只能等在前朝当差的惠王爷解惑了。
黄昏,惠王爷准时归来,进门后先问候在这边的曹公公:“王妃今日游兴如何?”
曹公公:“上午打了一个时辰的捶丸就回来了,下午没再出门。”
赵j了然。
刚绕过影壁,王妃从后面过来了,接过轮椅将他推进东次间,关门询问庆王的事。
赵j简单道:“父皇怒其损兵太多,罚爵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姚黄震惊地捂住嘴,五千两的爵禄说不给就不给了?
“他究竟损了多少兵?”惊过之后,姚黄紧跟着问,惠王爷话少,没跟她提过庆王这次剿匪的详情,周皇后、贤妃、大公主等人提起来都只是在柔妃、郑元贞面前夸庆王的功劳,姚黄自己也不喜欢随便打听别的王爷的事。
赵j垂眸:“九百多。”
知道王妃会好奇,赵j终于细细地给她讲了彭大纪的那封应该还算公允的折子。
姚黄不知道剿匪究竟有多难,无法评判庆王的功与过,她想的是那九百多个府兵,一场埋伏,转眼就没了,跟他们的性命比,庆王少拿一年五千两银子又算什么。
“所以上个月父皇训我那次就是因为看了三殿下的折子生气了,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
赵j默认。
姚黄坐到惠王爷对面,罕见地也沉默了。
如果庆王只是一个与夫妻俩都没关系的外人,姚黄肯定要寒碜对方一回,但庆王是惠王爷的兄弟,还是一个娶了惠王爷有过口头婚约的表妹的王爷,夫妻俩哪个挑庆王的毛病都有幸灾乐祸之嫌。
“罚就罚吧,反正是父皇罚的,与你我无关。”姚黄总结道,“日后再见到柔妃、长公主、三弟妹,我谨慎点别说错话戳人家的伤处就是。”
赵j:“嗯,这几日暂且也别去北苑了。”
三弟那边乌云密布,他们这边玩乐依旧,不太合适。
提到这个,姚黄瞪他:“王爷既然明白,上午怎么没递个消息回来?母后都知道给大公主送信儿,要不是大公主提醒我下午别出门,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万一又撞上父皇怎么办?”
赵j:“不知者不怪,父皇不会真的迁怒你。”
他为此事特意给王妃送消息,会显得他多重视庆王挨训一样,等他回来了再嘱咐王妃也来得及。
姚黄看着惠王爷清俊脱俗的脸,猜到了他的想法,确实啊,惠王爷与那个位置早就没关系了,就算庆王触怒了永昌帝,永昌帝也只会偏向康王或四皇子更多一点,惠王爷又何必大惊小怪还专门派人回来送消息?
行宫里面隔一段路就有宫人或禁卫守着,哪些人来来往往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也就逃不过能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人的眼睛。
夜里躺到床上,赵j抱着靠过来的王妃,道:“正好你月事将至,母后那边问起你怎么不爱动了,你也有明面的理由。”
姚黄点点头,上个月是十一来的,今日都十三了,明天差不多会来。
再想到惠王爷饿久了后的贪劲儿,姚黄枕着他的胳膊,抬手在惠王爷的胸口画起圈来。
赵j握住她的手:“睡吧。”
庆王刚挨罚,他做兄长的今晚就做这个,王妃会怎么想他?
姚黄闷声道:“少来,王爷提起月事近了,不就是暗示我要抓紧吗?”
惠王爷就是这样,贪又不肯承认,非要用各种言行诱着她主动,姚黄若是不配合,下次惠王爷就敢一晚都不睡地缠着她。
赵j:“……我没那个意思。”
姚黄:“对,王爷没想,是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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