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容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女生,觉得身形有些熟悉。直到女孩抬起头,泛着泪光的通红眼眶和脸庞撞进了他的眼底。
“黎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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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
“给我五分钟,马上到。”
“我当然说的是真话啊,谁敢放你沈公子的鸽子。”
谈由一边揶揄电话对面的沈有容,一边出电梯穿过门诊走廊,朝一楼出口走去。
忽然,从拐弯处的墙角窜出一个推着轮椅的病人,谈由避之不及慌乱侧过身,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站着的一个人。
“唔好意思啊......”
谈由原本想对那人说句抱歉就离开,结果抬头就看见了女生满脸的泪痕。
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刚才把人撞哭了。谈由从小被教育女孩子一哭就是大事,脑袋立刻大了,连忙解释说:“靓女,你别哭啊,我头先要躲轮椅才唔小心撞到了你。你要系唔接受道歉嘅话,我补偿你行咩?”
要命要命,难道他刚才真用力把人装疼了?这姑娘眼睛怎么红成这个样子啊。
过了几秒谈由才发现不对劲。因为那女生的瞳孔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就像......洋娃娃的眼睛一样。美则美矣,却没有生机。
这里又是眼科,所以她是眼睛看不见吗?
黎泱听不懂面前的人在说什么。她一直站在原地想等孟序出现,可是却迟迟等不到他的消息。
当初被弃养的经历又重新涌上心头,让黎泱越来越绝望,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被人撞到的事。
她还是被丢弃了。
她永远都是不会被选择的那个。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找到她的门和家了。
就连眼泪是什么时候涌出眼眶的,黎泱都没有察觉到。
谈由见黎泱没有回应,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她是不是听不懂粤语。于是换了普通话问:“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路过的护士说明了情况。谈由自觉是他有错撞到了人在先,加上这又是在他爷爷的医院,于是才主动说要帮黎泱找人。
“你认识她?”
听到沈有容说了个陌生的名字,谈由疑惑看着他。
黎泱也听到沈有容的声音。
她有些怀疑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试探地问:“沈总?”
“是我。”沈有容站在她面前,目光盯着黎泱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完整脸庞。
以往黎泱都用纱布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从鼻梁到眉毛处都被挡住,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和嘴唇。现在纱布被取下,神秘的面纱终于被揭开。
她的五官足以用惊艳来形容。一直被遮住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眼角弧度恰到好处,瞳孔乌黑由带着剔透,右眼下的两颗泪痣更是点睛之笔。
但同时,会让人越发觉得遗憾,感慨命运为何偏要制造残缺。
明明给了一扇最明亮的窗户,却始终让世界深处黑暗当中。
真矛盾,也真残忍。
沈有容移开视线,“你舅舅孟序呢?”
“我们走散了,我做完检查出来就找不到他了......”
黎泱的鼻音很重,明显哭过。说话的同时,眼角又涌出滚烫。她用手背抹了抹,用力得仿佛要遏制住泪腺,于是又加重了眼眶的泛红程度。
沈有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看了谈由一眼。后者还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就被沈有容伸手抽走了他领口装饰的手帕。
“等等,你......”
沈有容没理会谈由,直接把手帕放到了黎泱手里。
“黎泱,你属兔子的吗?”
黎泱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个话题,但还是下意识回了:“嗯?不,不是。”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要学哭红眼的兔子。”
黎泱不说话了。
她觉得如果此刻自己能看见,那么沈有容脸上一定是戏谑的表情。
她以为那手帕也是沈有容的东西。想到上次在恒天的茶水室,沈有容对她说的那句“原本打算如果超过二十四小时就去报警”,黎泱觉得所有和沈有容有关的东西她都最好敬而远之。
于是把手帕放到了一边,不放心,还特意往旁边挪了个座位。
沈有容把她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明面上倒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若有所思。
这么怕他?
不想和他有一点关系。
一边的谈由也琢磨出了不对味。他用胳膊肘顶了顶沈有容,对他挤眉弄眼小声说:“怎么人家一点都不想搭理你?沈少,不应该啊,滑铁卢了?”
他这话说的不假。沈有容回国后,港城多少人都眼巴巴盯着企图入了他的眼和他搭上关系。
怎么到了黎泱这里,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
沈有容没回谈由,恰好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他母亲。
“妈,怎么了。”
沈夫人东拼西揍闲聊ῳ*Ɩ 了会,明显不擅长说谎,很快就被沈有容问出了真实目的:
“有容,你最近有空吗?有几家的夫人约我出去喝下午茶,她们女儿和你同龄......”
沈有容曲起食指按了按眉心:“不太有空,谈由有事一直找我。”
几步外的谈由打了个喷嚏,感觉背后一凉。
沈夫人挠了挠头发,为难地说:“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
“没有。”沈有容一本正经:“妈,我觉得你的注意力应该放在裙子和护肤上。沈汀仪上次说女人操心容易长皱纹。”
沈夫人啊了一声,问坐在旁边的沈父:“我我我长皱纹了吗?”
“他在诓你,怎么还这么容易上当?”沈父声音无可奈何。
“这坏人我可不做了,还是交给你好了。”沈夫人突然又说:“诶,我刚刚好像听到有容身边有女孩子的声音?”
沈有容闻声回头,发现是黎泱在和谈由说话。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到沈夫人语气转为喜悦:“还说是和谈由见面,原来是在陪女孩子。好了好了,这样我就有回绝他人的理由了。”
沈有容知道如果此刻不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走,那么这通电话就会被无限延长。“这里有事先挂了,晚点打回去。”
终于有工作人员来说:“找到那位孟先生了。”
原来是孟序始终记挂着想找那位德高望重的谈院长给黎泱看病。所以他才趁着黎泱检查的时候,又想去碰碰运气。
没想到这次刚好碰上谈院长在医院,他接见了孟序。两人关了办公室的门在交谈,因此才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孟序心急如焚被人领着去找黎泱,在看到她身边站着的两个人影后脚步一顿,心底吃了一惊。
他认出这两位在港城都是赫赫有名的身份,惊讶于黎泱怎么会和他们待在一起。
“沈总,谈少,好巧在这里遇见。”
沈有容微颔首:“在路上碰到她在找你,谈由便主张帮忙找人。”
孟序忙不迭点头回应:“有劳两位了。”黎泱在旁边跟着说了句“谢谢”。道完谢,孟序便带着黎泱离开了医院。
谈由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好奇地问沈有容:“你怎么会和那女生认识的?”
听对话,这两人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
沈有容把车钥匙扔给谈由,戴上墨镜,拨弄了两下手上的银戒。三言两语把谈由话里的探究意味给戳破。
“不熟,只见过几面。”
只见过几面就记住了人家的名字,还一眼就认出了?谈由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但又不敢当着沈有容的面说出口。
他伸手发动汽车,忽然听到沈有容问了一句:“听说谈老院长退居二线后,已经很久没有再接诊了?”
“嗯,是啊。老爷子前几年一门心思花在写书上,医院大部分事务都是下面人在管。”谈由疑惑发问:“怎么,你眼睛出问题了?终于把自己作成近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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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结束出来,黎泱害怕被看出她在医院的失态,又重新蒙上了纱布。
孟序很关心她的复查结果,将医生交代的都记得清楚。“恢复期间要清淡饮食,回去后我会吩咐厨房做饭时注意。”
黎泱听得心头触动。想到自己一开始抱有的会被抛弃的想法,情绪复杂。
她在港城已经待了半个月,每天的活动轨迹几乎全都是在孟家。黎泱能感觉到孟家的态度。许姿对她的到来不算友善,孟今妍对她更多的是看不起和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孟序却格外关照她,为此许姿还和他吵过架。
这就越发导致黎泱的处境尴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过着每一天。许姿在的时候,她都尽量待在房间不出门。
黎泱和孟序回到家的时间是下午。平常这个时间许姿都应该出门参加茶话会了。
但今天黎泱刚下车,就察觉到家里的气氛怪异。
许姿没有出门,而是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我今早才从别人口里打听到一件事。孟序,你这段时间托关系找人,又是送钱又是送礼,原来是想搭上谈老院长请他出山看病。”
“你不花心思在你自己女儿今妍身上,反而对黎泱一个瞎子这么上心。好啊孟序,你还不如干脆认她做女儿好了——”
许姿情绪激动,站在客厅指着孟序大声喊话。家里还有做工的佣人,见到这幅情节都在偷看。
孟序赶紧上前拉住许姿:“你说这些做什么?先冷静下来。”
许姿不依不饶,甩开他:“我怎么不冷静了?从你要把黎泱接到港城来我就告诉过你,给她一笔钱不就好了!偏偏你不肯听要把她接搭配身边照看。
呦,外面不知道的都说你这个当舅舅的心善,可我清楚,你这只是心虚——”
“因为你对不起她父母!”
第9章 不夜9
许姿那句“因为你对不起她父母”说得掷地有声,让黎泱身形一顿。
对不起?
为什么会对不起她的父母?
从黎泱的角度,她对孟序这个舅舅是心怀感激的。早年黎母和家里断绝关系后再没有往来,加上父母出车祸时她还太小,黎泱在之前甚至不知道孟序的存在。
如果不是他把自己从嘉市接到港城,她不知道还要在孤儿院待多久。
无论怎么看,孟序对黎家都有恩。
可许姿为什么会说他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黎泱想起在书房外听到的孟序和许姿的对话,那时候许姿也提到了“那件事的真相。”
会不会是和那件事有关?
可那件事又究竟是什么?
种种困惑浮在黎泱的心头,能告诉她答案的只有孟序。
——但他并没有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态度。
孟序叫来小梅让她把黎泱带回房间,没有让她留下的意思。没办法,黎泱只得顺势上楼,却在心底记下了这件事。
许姿看到这,冷哼一声不屑道:“她父母都去世了十几年你才找到她,现在后悔良心发现,可有点太晚了吧?”
孟序看了眼黎泱紧闭的房门,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神情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抱着额头。
“我是后悔了,所以才想补偿小泱。没有当年的那笔钱,我们家也不会有今天。可现在让我选,我宁愿不要——”
“所以你现在是怪我,怪我让你拿了那笔钱?”
许姿浑然不觉,语气俨然一副自己一点过错都没有的样子。“好,就算你是被我教唆,可你敢说你没动过那个念头?孟序,你自己心里可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那比钱是我两一起拿的,现在谁也逃不掉干系。现在你说后悔,哪有你后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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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
沈有容回国后便从家里搬了出去,一个人住在浅水湾的别墅。沈家的宅院在半山,沈父沈母还有三小姐沈汀仪住在一起。
每周六晚是固定的家庭聚餐时间,都要回到半山的宅院。沈有容刚下车,就看见一团身影朝他飞快跑来。
他伸出手臂悬在半空,指着那团人影说:“不许撞我。否则这个月你别想从我手里骗走一分钱。”
沈汀仪硬生生刹住脚步,震惊地捂住胸口:“二哥,你是怎么说出这么让人心寒的话。一分钱也不给,太小气了吧?”
“是吗。”沈有容看不下去她浮夸的演技,直接终结了对话:“好巧,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
不对,竟然还有人也这么对沈有容说过?
是谁和她抱着一样的想法!沈汀仪真恨不能当场见一面。
沈有容光是看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伸手轻弹了下沉汀仪的额头:“收起你那天马行空的想像力,想一直站在外面吹冷风吗?”
“二哥,在我之前说你的那个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不认识,但你当时就在现场。
沈有容在心里回答了,没说出来。否则以沈汀仪刨根问底的性格,能喋喋不休一直追问。
餐桌上,沈夫人庄明意和现任家主沈铮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沈有容出现,庄明意的眼睛一亮。
沈有容心里一顿。
他面不显色,拉开了椅子坐下,随口说:“大哥刚从公司回来,还有几分钟就到。”
庄明意原本要说的话被打断,思路不由地下意识跟着他走:“闻时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周末还赶去公司加班,和你爸年轻时一样。从前我头疼他,现在又要头疼你大哥。”
“下一个该头疼二哥了。”沈汀仪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有容睨了她一眼,曲起食指在桌面上扣了两下。后者立刻焉了气息,缩了缩脖子。
庄明意被沈汀仪这句话一点,跑偏的话题终于转回来了。
“宋夫人的女儿今天回港城,她和你在英国留学时是校友,念叨着想和你叙旧见一面。刚好下周南边度假区的高尔夫球场开业,宋夫人托我问问你的意思。”
说完,庄明意就在等沈有容的反应。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难免开始关注起子女的婚事,但庄明意对这种事尤为不熟练。
她最先操心的是大儿子沈闻时,毫无意外地碰壁了。就像她在前面说的,沈闻时身为长子和继承人,管理着大半集团业务,生活重心全放在了工作上。
在沈闻时察觉到母亲的举动后,温和间接地回应现阶段没有要考虑婚事的想法。
庄明意受挫后参加茶会遇到其他家的夫人太太,明里暗里被问起了子女的事。
对比其他已经做了婆婆或即将升辈分的人,庄明意回去郁闷了好几天后,决定重振旗鼓,把目标放在了沈有容的身上。
沈有容觉得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庄明意骐骥的眼神不用说,沈汀仪是不会放过看热闹的。就连素来不关心这些事的沈铮,都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悄悄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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