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卸下什么重担,又像丢失什么东西,好比一个人大扫除,总疑心是否垃圾袋里有不该丢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李秋屿谈不上太高兴,他心情有些复杂,这种情绪,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理解。
李秋屿去处理了酒店的事,前台告诉他,那位很阔气的赵总已经退房,他没说什么。
周六的晚上,李秋屿去接明月,他一点不尴尬,铃声一响,他到教室窗户外冲她招招手。讲台上站着孟文珊,最后一节自习是她的,人影交错,教室里声音大起来,学生们要走了。
孟文珊看到了李秋屿,心里一惊,她立马慌乱地调开目光,她没想到他还会亲自来接明月。两人的事情,满城风雨,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学生们从讲台上过,男学生人高马大,倒成了她的掩护,她暗暗瞟几眼,他跟明月两个都很自然,好像人家看什么,说什么,都是另个世界发生的事。
“孟老师还不走?”孟见星来到她身边,他脸色阴晴不定,家里出事后,他就心情很差。
孟文珊明白他也看到了,收收思绪:“见星,我们等人都走完了再出去吧?”
孟见星眉头一扬:“你怕他们?你看看他们,世界上脸皮最厚的一对。”
他心里有戾气,不知道对谁发才好。直到现在,他还恨着李秋屿,恨着明月,他只想赶紧考上大学,离开这里,一辈子都不要再见着这两人。
孟文珊心里一阵痛苦:“见星,不要再说了,我们说好的,不再提他们了。”
她一见李秋屿,觉得很心碎,什么关系都没了,好像结局早就写在了开头,开头她跟他谁也不认识谁。他搅动了她死水一样的生活,她觉得活过来,知道人活着竟然还能拥有这么一种心情,一种甜蜜。尽管这心思不能见人,不能见人却能见自己,她应该感激他的,最终却弄成了这样。
教室外,那两个人已经随着攒动的人影下去了。
楼梯很挤,也很吵,明月的球鞋叫人踩掉了后脚跟,一直出了教学楼,才一跳一跳提上。
他们买了个小的巧克力蛋糕回去,明月要吃,她一下自习就感觉很饿,不吃点东西睡不着,还没到家,蛋糕已经去了大半。
李秋屿没有很晚进食的习惯,说不吃后,明月把蛋糕都送进了肚子。
“吃完了?腻不腻?”他问道。
明月笑笑的:“好吃,一点都不腻。”
李秋屿提议:“走两圈再上去吧,睡觉别积食。”
明月道:“我是铁胃。”
李秋屿笑道:“忘了那次上吐下泻了?”
都是刚来的事了,有些远,跟昨天呢。可其实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事里又夹杂许多人。
“你看见孟老师了吗?”
“看到了。”
“不知道她见你羞愧不羞愧。”
“不重要了。”
李秋屿转头问她:“你在学校见乔老师孟老师别扭吗?”
明月直言:“别扭,她们见我也别扭,虽然她们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我知道,所以,我们从来不对视,偶尔不小心碰上,也都很默契避开,免得尴尬。”
李秋屿道:“心里难过吗?”
明月看着地上影子,她挨了上去,紧贴李秋屿手臂:“最开始有,现在说不出什么感觉,有时候坐教室里跟坐鼻涕里一样,恶心。”
李秋屿道:“这么难受吗?”
明月说:“因为,老师在讲台上都一本正经的,我有时看她们的脸,会很迷茫,她们是传道授业解惑的重点高中老师,自己做那样的事,怎么教育别人呢?”
李秋屿斟酌着开导她:“现在的老师跟古代的老师不同,尤其高中阶段,高考是老师和学生的共同压力。他们主要是授业解惑,传道更注重精神上的东西,就算解惑,也是解知识上的,你一定能看得到,你的大部分高中老师们其实很辛苦,早读那么早,晚自习又那么晚。我不是要替她们开脱什么,她们只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弱点,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做错事情,你质疑她们,是因为给她们加了老师这层光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光环里,她们是真实的,所以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人总是很多面组成的。”
明月低头踢开小石子:“我知道,我只是跟你说说我的心情,几天没见你了。”
李秋屿笑着摸摸她头:“桂花开了,闻到了吗?”
明月便到一棵桂树下,掐了几朵米粒样的桂花,放兜里。
“我把它放床头,睡觉也香香的。”
她踮踮脚,手心贴向李秋屿口鼻:“你闻闻。”
李秋屿笑道:“很香。”
明月往他身上抹:“把你浑身都弄得香香的,小蜜蜂误会你是花,来蛰你。”
李秋屿莞尔,被她胡乱摸了几把。
两人一块儿上楼,洗漱完,明月站在酒柜前看看,问道:“他来过了是吗?”
李秋屿拿毛巾揉着头发:“你怎么知道?”
“少了瓶红酒。”明月一指,“你跟他喝酒了,肯定还说了很多话。”
李秋屿道:“是,咱们去北京,他回上海,一北一南,不用再见了。”
明月默默瞅着他:“你们把话说尽了?”
“说尽了。”
“能相信他说的话吗?”
“能,他这点风度还是有的,你赢了他,他认输。”
明月舒出口长气:“你会不舍得他吗?”
李秋屿笑道:“怎么这么问?”
明月道:“直觉,因为你一直也不讨厌他。”
李秋屿道:“我没几个真正讨厌的人,他要怎么样,跟咱们没关系了,我没有不舍得他。”
明月小心问道:“那其他人呢?你要追究吗?”她吞吞吐吐起来,“还有向蕊,你跟她谈过恋爱。”
李秋屿很坦荡:“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明月犹豫道:“我不知道,有时觉得有口气不出难受,有时又想劝你,要不然算了,很麻烦,弄得心情也不好。但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能理解你,支持你。”
李秋屿道:“我正想跟你聊聊这件事,我不打算追究,这段时间我累了,发生的事情太多,现在结果很好不是吗?我好好的。”他揉揉太阳穴,“这些人后续怎么样,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关心。”
明月坐到他身边,她心里最近总有股冲动,又不太敢说,李秋屿侧过脸来,“你是赞成的,是吗?”
她点点头:“你想好了,我就赞成。”
她披散着头发,李秋屿抚了抚,头发乌黑闪动光泽,散发着芬芳,这样的触感,嗅觉,都变得格外灵敏,实际上没桂花浓郁的,但随着他手指的抚弄,那味道满屋子都是。
李秋屿察觉出明月的目光:“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觉得他未必同意,会劝她,挣扎了半天,才说:“我想你。”
李秋屿心也跟着一跳,笑道:“我不就在这儿吗?”
“你没有过吗?在跟前也很想。”明月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害羞了,有点不大自在。
李秋屿有,他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真不是时候,本来是要好好说事的,话很自然地变了味儿,太影响她了。
“还有别的事吧?”他岔开话题。
明月心里突突的:“我想跟你走。”
李秋屿道:“咱们是要走的,离开这儿。”
明月有些急切了:“我想现在就走,不知道行不行,到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去。”
李秋屿不是没想过,很快打消念头,她高三,节骨眼上换学校很不好的。
“不是不行,我当然能找人帮你联系到学校,主要是我怕耽误你学习,到新环境要适应。”
“我适应很快的,现在就是复习,不学新知识,课程早都学完了,我行的。”
明月说完又有些后悔,她没替他考虑,她知道他那个同学的叔叔还是希望他继续留这儿的酒店,这份工作薪水并不低。
但话一下说出去了,还说完了,他一温柔和气地问她什么,她心里什么话也藏不住,统统告诉他,好像隐瞒什么都对不起那样的目光、语气。
“我随便说的。”她亡羊补牢道。
李秋屿微笑道:“你要是真想好了,我来想办法,只要你能确定,不是心血来潮的主意。”
明月心有些乱了,他要是找工作不顺利怎么办,她刚才为什么一激动说出来呢?至少在这里,他有稳定的收入,那是两人的开支来源。
她觉得自己太冲动,太感情用事,也不是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但心里就是想离开,她觉得这里压抑,没有生机,总是能产生联想,又想真正地躲开赵斯同,总之想很多。
“明月?”李秋屿喊她,明月神情惆怅,他问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走,还是担心其他?”
她很不好意思地看看他,李秋屿便明白了,“如果是担心别的,那不需要,我会解决的,其实我也想过这个事结束咱们就走,你没提,我也不好说,毕竟现在是高三。”
明月眼睛又亮了:“真的吗?你也想过?不是为了安慰我的?”
李秋屿笑道:“真的,这样吧,跟我说说都担心什么,咱们分析分析,把问题列出来,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一块儿商量?”
太好了,他永远跟她的第一印象一样,几无差别,明月羞涩笑笑:“我有没有难为你?”
李秋屿笑着摇头:“没有,你从没难为过我。”
“你会不舍得这儿吗?”
“有点儿舍不得这个房子,咱们住过。”
“我也是,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房子了,其实酒店也很好。”
“没关系,咱们把记忆带着就行了,存脑子里,谁也拿不走。”
两人话说到很晚,灯一直亮着,四周都黑漆漆了。
一个凉意明显的早晨,是英语早读,孟文珊直到下早读也没见着明月,问了问她的室友。
室友说,李明月转学了。
孟文珊哑然,她看着那个空了的座位,出神不已。
他们走得悄无声息,李秋屿把所有事安排好,便带着明月,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好像没有存在过。
没人知道两人去了哪里。
他来得偶然,把她带来是偶然。走得必然,把她带走也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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