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很恳切地告诉他:“你的案子呢,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证据材料还要上交检委会讨论,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再联系,我会找你的。”
李秋屿站起来,跟检察官握了握手:“谢谢您给这个机会,我等您通知。”
检察官对李秋屿的印象极好,看得出他是个聪明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沟通非常顺畅,他心说,这年轻人是很不错的,腔调柔和,但你能感觉到他的定心、力量,甚至秉性也能从言语中窥探一二。他说的话,让人忍不住愿意继续听,期盼他说下去,这样的经历是让人难忘的。
知道李秋屿去见检察官,明月心里很不安定。外面下起秋雨,她的心在教室都要生苔藓,阴冷潮湿,她不晓得人家都怎么看他,会不会信他,当然,是要看证据的。
捱到晚自习下课,第二天周日休息,明月迫不及待地跟前来的季彦平回了家,路上滑,她下车小跑时还摔了一跤,掌心都擦破了。
膝盖那黢黑两块,伞被风吹得踉跄跑远,季彦平追回来的。
明月有点狼狈地进了门,头发也淋湿了。
第89章 李秋屿见她这样子跟……
李秋屿见她这样子跟猴子一样着急忙慌,叫她换了衣服,把头发先擦一擦。明月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他跟检察官说了什么。
大致情况一说,明月还是不安定:“你看检察官那意思,是好是坏?”
李秋屿说:“不好说,李检察官人还是不错的,愿意听人把事情说一说,沟通也算顺利,至于结果怎么样,要看检委会,他个人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明月道:“你当律师的时候,见过检察官吗?”
李秋屿自然见过,也大致能判断出检察官的态度,轮到自己,话不能说太满。
明月发会呆,说自己饿了。李秋屿到厨房给她下了点面,明月吃着面,想到日记得叫那么些人看去,她其实心情不大好,觉得太暴露自己,她早不是小孩子了,写点什么,心里盼着人家快来看啊,快来了解我啊。
包括她对同学、老师,都要用一种隐忍的态度对待,她有点压抑,一天天埋头复习。她不怕流言蜚语,只是不再喜欢这个环境,她总希望能透口气,却不晓得去哪儿,怎么透。
她迫不及待想赶紧把高三这年过完,过一种相对轻松惬意的日子,学习不累,但精神疲累,一直紧绷着,没法真正卸下担子。
“在学校还好吗?”李秋屿对她微妙的情绪变化,总是能很清楚地感觉到。
明月淡淡地笑:“觉得不一样了,虽然,也没什么人跑我跟前说什么,毕竟大家都忙,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
李秋屿说:“我明白,我会带你走的,但不是现在,再忍一忍,还能忍受吗?”
明月觉得给他压力了,连忙改口:“我随便说说的,没想过一定要你做什么。”她跟他其实都是很擅长隐忍的人,尽管忍受的东西不一样。
李秋屿笑道:“你以为我喜欢这儿吗?我也厌倦了,换个地方好,换一种心情过日子。”
明月听他这么说,不再懊恼自己刚才的话,她把他做的面连汤底都喝光了,李秋屿笑说:“这么饿啊?”
明月道:“本来不觉得饿,跟你说说话,我就饿了。”
李秋屿心想,她还在长个子,长身体,其实今天他回来后心情是放松的,很难得。他起身到柜子里找出尺子,让明月站起来:
“给你量量身高。”
明月光着脚,站得笔直,李秋屿看着卷尺:“哦,怎么才一米五?”
她立马啊一声,不是老了筋才会缩吗?没成年呢,缩这么多!她闹着要看,见李秋屿笑笑的,晓得他逗自己呢,气哼哼说:“你才一米五。”
他又要给她量头发,量胳膊多长,腿多长,最后,连手脚都量了,李秋屿写下来,好像这些事很有趣,值得记一记。
明月心情也好起来,一举一动,青春的感觉浓重,连屋里的空气都跟着年轻起来。她在灯下要数李秋屿的睫毛,他笑道:
“这哪儿能数得清?”
明月道:“让我数嘛。”
他便不动了,阖上双目,明月的手指轻轻在睫毛上拂过,像羽毛一样,她又把手心捂他眼睛上,觉得那睫毛在挠着皮肤,明月忍不住笑了:
“好长啊,我的小羊也是长睫毛,又密又长。”
李秋屿睁开眼也在笑:“这是拿我跟羊比吗?”
天气不冷不热的,非常美好,做点无聊的事,说点无聊的话,都这样美好,真想永远有此刻的心情啊,明月想到这,继续叫他闭眼睛,数睫毛。
平时思考的东西太多,太重,需要这会的“轻”,李秋屿身体里升腾起一股深深的倦意,他困乏了,他靠在沙发背上就睡着了,抱着肩,这个姿势支撑了那么一会儿,明月便扶着他慢慢放倒,让他在沙发上躺下,一个大男人,两条腿也那么沉,她把腿搬上去。
动作很小心,李秋屿闭着眼也能感觉得到,但不想睁眼,也不想说话,睡一觉就好了,他就能恢复。这具身体,任由明月在那摆弄了,给他扯来毯子,仔细盖好。
明月陪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睡熟了,站起来要走,李秋屿突然伸出只手,抓住了她,他的手特别热,其实没力气说话的,只是察觉到她要走,李秋屿心里想说早点睡吧,动作代替的嘴。
明月意识到,他还是没睡踏实,她回眸看着他,觉得李秋屿真是孤独的一个人,睡在那儿,特别脆弱,因为不言不语显得更加脆弱。他要是死了呢?就没他这么个人了,他的声音,笑容,样貌,活在脑子里是虚渺的,看不到,摸不着,那都是安慰人的。就像爷爷,也像奶奶,她记得,还有什么吗?眼不能见,耳不能听,真是太悲伤了。
这种突然涌起的悲伤,促使明月停留,她把被褥铺在沙发跟前,想着生命这么悲伤,这么可贵,还是在一块儿吧,不要分开。
可夜里李秋屿去卫生间,踩到了她,自己也绊了一脚,两人都清醒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块儿笑了。
李秋屿道:“怎么睡这儿?”
明月已经坐起来了:“怕你觉着害怕。”
李秋屿莞尔:“我一个大男人,害怕什么,怕黑吗?”
明月说:“大男人就算怕黑也没什么,谁都有怕的事。”
李秋屿道:“去床上睡吧,地上硬,睡得不舒服,夜里也慢慢凉了,睡地上更不好。”
明月说:“怕你觉得孤单,一个人醒来,到处黑漆漆的,好像全世界都没人似的。”
李秋屿抚着眉毛,坐下来,把明月轻轻摁倒:“那就在这睡吧,我吵醒你了,非常抱歉,刚才有没有踩到哪儿,疼不疼?”
明月摇头:“咱们现在是同类了吗?”
大半夜的,非要问他这么戳心的话,李秋屿笑道:“我大概像你奶奶捡的那只鸭子,本来没有同类,能找到谁就靠近谁,你是小鸭子吗?”
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明月笑了:“我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吗?”
李秋屿点点头:“可不是呢,正解。”
她却说:“那也不好,咱们还是得有点自己内在的东西。”
李秋屿还是点头:“说得好,君子和而不同。”
明月叹息:“我一睁眼就想跟你说话,这可怎么办。”
李秋屿笑道:“好办,想什么说就什么时候说。”
明月向往道:“都想活一千年,一万年呢,就像月亮,亮汪汪的一直不变,不老不死。”
李秋屿竟然在她说这些的瞬间,想到赵斯同,他是个极其怕老,怕死的人,他心里深藏恐惧,所以以一种类似酒神一般的姿态,恣意妄为,纵情狂欢,每天都过得跟末日一样。但他姿态优雅,没一点萎靡颓废的感觉,他想过日月吗?李秋屿走了会神,人幼年的时候,见到月亮大约都会想象月亮上有什么,等大了,意识到生命的有限,宇宙自然的永恒,再看月亮,大约就是羡慕了。
“活太久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好,现在珍视的东西,因为不死也没那么可贵了。正是你知道生命不会长存,才会珍惜这会儿的感觉,会珍惜青春,跟人的相处。有些东西,是因为有限才贵重的。”
明月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还是想当月亮,我不想消失,要是死后能变成月亮多好,继续照着人间。”
李秋屿俯下身,轻轻抚着她额发:“你不就是明月吗?已经照过别人,照着的那一瞬间,跟月亮一样永恒了。”
明月心里动了:“这样就能算永恒了吗?”
李秋屿道:“当然,你想到月亮的时候,就已经永恒了,因为千千万万个人都想过它,过去的想,将来的还会想,只要这个想一直延续,从古至今,不是永恒吗?这是一种很澎湃的力量,永远青春,咱们心里的产生的情感也是。”
“你也这么想过?想过月亮?”
“小时候想过,保姆告诉我月亮上真有嫦娥,有天宫,可惜我很快就不信了,好奇心逝去得太快。不过,我在你家里住的时候,又看到了月亮,像你说的,亮汪汪一片,我很多年没留意过头顶上天空有什么了。”
“你对月亮还好奇吗?还想看月亮吗?”
“好奇,我现在就想着明月。”
明月脸上一下热了,她有点害羞,一丝阴霾像云彩那样飘来遮住清辉。
“你说,赵斯同会不会再弄出些别的假证据,一定要你坐牢才行?”
“以我对他的了解,你跟他谈话之后,应该不会,但我会防着他留一手的。”
“你出来后,见过他吗?”
“没有,他也没来找我。”
“你们还会再见面吗?”
李秋屿承认:“会。”
明月立马坐起来,两只眼发光:“还见他?他要是一直缠着你不放呢?”
李秋屿握着她肩膀:“咱们别这么激动,我见他,是还有些话要说。”
明月喃喃道:“我反正把话都跟他说尽了,他跟我抢你,太坏了。”
她心里不大高兴,李秋屿始终对赵斯同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愤怒感,他都被害成这样了,居然不去恨那家伙?不恨也成,还有什么可说的?见面不打架都是好的了。
“我不去见他,他最后一定也会来找我,不如我主动,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我也得再确定一下他的态度。”
李秋屿知道她生气了,又很无奈的样子,她忍不住抱住他腰,负气说:“他要是还敢抢你,我就去骂他。”
贴太近了,身体一热,李秋屿意识到危险不妥,把明月轻轻拉开:“他抢不走我的。”
明月望着他眼睛:“男的也能喜欢男的,你知道吗?我都要怀疑赵斯同是不是喜欢你了。”
李秋屿笑道:“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女人,漂亮的性感的女人,这个你放心,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真倒霉,被他缠上。”
“我不是一点责任没有,我放任过他跟我亲近,让他误解,也可能有没误解的部分,一言难尽。”
误解不误解的,李秋屿都想好要再见赵斯同一面。
那又是十多天之后的事了,检察院没起诉,没批捕,季彦平几乎要喜极而泣,他跟李秋屿紧紧拥抱,他的感情是很外放的,李秋屿含蓄得多,他不怎么表现感情,但会回应,他知道彦平是很好很好的年轻人,易动感情,这样好的年轻人,碰到了是他李秋屿的幸运。
其实案子移交后,就让人感觉不一样了。他有种预感,但他们还是很谨慎,积极跟检察院打交道。这其中有点波折,不过不曾让人的心再紧绷过,这预感很准,轰然一声,那种感觉就来了,仿佛看到自己的后头的命运。
还有其他的事,李秋屿再次回到酒店,见了投资人。他跟同学的这个叔叔谈很久,对方很高兴他平安无事,但酒店出的问题,是要查的,要解决的。
他出来的瞬间,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道,顿时知道谁来了。李秋屿四下看看,并没有赵斯同的身影,他想起两年前的秋天,也是在酒店,他闻到这味道,却没见到人。
李秋屿走下台阶,再抬头,赵斯同就站在一株玉兰树下面,他穿着件白衬衫,赵斯同是个很爱穿白衬衫的人,不像李秋屿,衣服几乎全是黑色。
赵斯同宽肩细腰,双腿修长,是个同样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
他微微笑着,像第一次重逢那样:“师哥,别来无恙?”
是个人都没法这么见面了,也没法这么称呼出口,赵斯同能,他知道两人会再见一面,你找我,我找你,都随便吧,反正是要见的。
第90章 两人目光碰上,彼此……
两人目光碰上,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图
,这意图是一样的。
赵斯同去了李秋屿家里,窗明几净,余晖斜斜射到窗台,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李秋屿给他沏茶,还有着待客之道。
茶味淡,赵斯同问他有没有酒,两人面对面坐了,李秋屿开了瓶红酒,给他斟上,酒杯很漂亮,红酒颜色也美丽,赵斯同喜欢好看的东西。
他浅尝一口:“不错,你也来点儿?咱们边喝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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