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萍也终于放在手里的汤勺,心满意足地对姜培生说:“这么多汤圆就你吃到了花生的,今年一定能有好运气,平平安安,打胜仗。”
“姐姐,姐夫一个人吃了半盆汤圆,他再吃不着,那才见鬼了呢!”如怀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嘴,婉萍拿起筷子敲了他的脑袋说:“就你废话多!”
中午一顿汤圆吃得姜培生躺在床上足足歇了半天,连晚饭也不想吃。婉萍看看他的难受样子又对中午的行为后悔起来,说:“早知道把你撑这样,还不如不吃呢!你肠胃不好,我就怕你再弄出点其他毛病来。”
“我皮糙肉厚的出不了什么毛病,你就是太心疼我了,把我当纸糊的一样。婉萍,你对我这样好,我都不舍得回去了,”姜培生躺在床上,对婉萍笑,“我现在就想抗战胜利后可以找个好地方买栋喜欢的房子,然后窝在家里,跟你过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以后肯定会的,”婉萍坐到床边抱住了姜培生,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心跳声说,“到时候我们还会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多热闹啊。”
“真好,我想着心里就高兴。”姜培生拍着婉萍后背说。
一个月说长挺长,但说短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元宵节过后,婉萍只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醒来便又要把姜培生送走。
她帮着姜培生收拾行李时,好几次都差点掉下眼泪,但每回眼泪在眼眶里都是滚了一圈后又被憋回去。婉萍实在是不想姜培生印象里的自己总这样哭哭啼啼的,惹得他在前线也时时担心挂念。
送姜培生去朝天门码头的一路上,婉萍本来有许多话,但真要开口时她反而发现语言是无力的,一路上只是紧紧抱着姜培生的胳膊。直到要把人送上离开重庆渡轮时,婉萍依依不舍地松手,帮他整了整衣领,说:“我等你平安回家。”
“好。”姜培生的回答很简短干脆,用力抱下婉萍后拎着箱子快步走上了渡轮。
姜培生来时是婉萍一个人在朝天门码头接他的,走时却是全家人都去送行了。婉萍看着白茫茫的江雾把小轮渡彻底吞没,陈家人才重新搭上了从朝天门开往磁器口的船,在船上夏青忽然问婉萍:“这个月你好像没来月事啊。”
夏青的话提醒了婉萍,她意识到这点后心中猛地冒出喜悦,把正浓重的分别之苦都冲淡了一两分。
没来月事意味着什么,陈彦达当然是知道的。他瞧了眼婉萍,清清喉咙说:“咱们尽快搬到芝兰路 19 号去吧,那边环境好些。”
“好的呀。”婉萍柔声答应着。
当天晚上婉萍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全家人已经搬到了芝兰路 19 号。小院里面开满了红的粉的黄的等等各色鲜花,花丛中的小秋千上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小小的软软的孩子们都有一双很像姜培生的明亮的桃花眼,见到她后奶声奶气的唤着“母亲”。
清晨醒来,婉萍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这个梦甜醒的。她躺在床上又回味了半个小时才磨磨蹭蹭地起来,结果因为这事差点在开学第一天迟到。
婉萍满心欢喜地想等到周末去医院做检查,可谁想开学第三天正在上课时,她忽然感到小腹一阵熟悉的绞疼。
婉萍快步走去卫生间,果然是迟到了近两周的月事。她忽然觉得心口一凉,鼻子发酸,是一种被美梦欺骗后的强烈委屈。此刻与姜培生分别后的相思之情霎时间如潮水般疯狂涌来,婉萍只觉得自己难受极了,眼泪再也无法控制。
第三十七章 孩子
姜培生离开两周后,3月中旬的时候,陈家从金碧谷28号搬到了芝兰路19号。陈彦达猜着预付给金碧谷28号房东的全年房租可能会要不回来了,结果没两天房东自己找上门,把三分之二的租子退给了陈家。陈彦达看着房东那张和善礼貌的嘴脸,想到应该是姜培生离开前找过这人,否则以他那铁公鸡的脾性是决计不可能退钱的。芝兰路19号是一栋带独立小院的木质老楼,虽比南京的陈家小院差一些,但在附近算得上相当体面了。芝兰路位于沙坪坝中学附近,婉萍上班步行大约只要二十分钟,出家门向东一百米有菜市场,步行半个多小时可到医院,最方便的还要数公交,唯一一班从沙坪坝到中央公园和李子坝的公交车正从这里路过。每到周末,婉萍一般是早上七点半就去公交站台等车,九点时按响王太太家的门铃,说的是要给王家三女儿小云补习英文,但更多时候却是被王太太拉着与其她的太太打麻将或者桥牌。重庆和南京的气候很是相似,三月一过天气迅速暖和,到月底的时候就可以换上轻薄的衣服,婉萍这时候才注意到王太太的小腹高隆着,瞧起来得有六个月的身孕。
“没有六个月,是五个多月,医生说是一对双胞胎呢!”王太太提起肚子里的孩子满面慈爱,嫩白的手指尖在肚皮上小心画着圈。
婉萍照例是每周末去李子坝陪着王太太,直到她八月生产,两个男孩出生在重庆最热的日子里。
夏青说老鳖汤下奶,所以特地去买了只回来,用小火熬七个小时,乳白色的汤头,一揭锅盖远远就能闻到股鲜甜。如怀被馋得够呛,绕着锅子打转想讨一口尝尝,但夏青却一点儿都没心软,连汤带砂锅装进了渔网袋里给婉萍,让她带去看望王太太。
王太太住在中央医院,从芝兰路过去有些距离,婉萍到时已经是正中午。她一路上被热得头晕眼花,好容易到了医院却也没见到王太太,因为病房里外都是看望王太太的人,可按照医院的规矩,探访孕妇只能一个一个进。
婉萍拎着汤锅站在门外等着,候了足有将近一小时才终于排到她,一进去两个老妈子就迎上了,接过她手里的汤锅。王太太精神很好,见到婉萍就笑着招手:“可算来了个能说几句贴心话的人,婉萍,你快坐到我这边来。”
“王太太,”婉萍说着坐到王太太的病床前。
婉萍没见到两个孩子,想来是被护士抱走了。王太太的床头摆着五个小碗,碗里都盛着汤水,有清淡的,有乳白的。
“我买了两对银镯子,给孩子们。”婉萍说着从小包里掏出两个木盒递给王太太。王太太打开盒子,嘴里笑盈盈地说:“这花纹雕得精致,并碧莲花真是好寓意。”
婉萍没好意思拆穿王太太,她压根就没仔细看,因为镯子上雕的不是并蒂莲花,而是佛手如意。婉萍想着两个银镯子怕是对王太太来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草草瞥了眼,说的也都是敷衍话。
这边话刚说完,伺候王太太的老妈子就又端来一只小碗,碗里盛的是婉萍刚送的老鳖汤。
王太太接过汤碗,抿着嘴唇犹豫片刻后没有喝,她把汤碗直接放在了床头,然后伸手拉住婉萍的手,笑盈盈的说: “这花纹雕得精致,并碧莲花真是好寓意。”
婉萍没好意思拆穿王太太,她压根就没仔细看,因为镯子上雕的不是并蒂莲花,而是佛手如意。婉萍想着两个银镯子怕是对王太太来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草草瞥了眼,说的也都是敷衍话。
这边话刚说完,伺候王太太的老妈子就又端来一只小碗,碗里盛的是婉萍刚送的老鳖汤。
王太太接过汤碗,抿着嘴唇犹豫片刻后没有喝,她把汤碗直接放在了床头,然后伸手拉住婉萍的手,笑盈盈的说:“婉萍,你我关系好,我也就不做那些客套事了。我这从上午开始,便是一碗一碗的汤往肚子里灌,鲫鱼汤,母鸡汤,乌鸡汤,甲鱼汤,棒骨汤,菌菇汤,红豆莲藕汤,山药排骨汤,我是真喝得脑子疼肚皮胀。这碗我就不喝了,你莫要见怪。”
“没事没事,”婉萍忙说。
“唉呀,生孩子真是要了老命,”王太太笑着对婉萍说:“我这次生双胞胎的时候是发觉自己真的老了,没力气了,想当时我生老三老四,一使劲儿孩子就出来了。这回可不行,真的是没劲儿,差点在肚皮上挨一刀把孩子剖出来。”
“婉萍你年纪也不小,可得抓紧时间哦!女人最经不起的就是拖来拖去。”王太太反反复复说着这些事儿,听得婉萍心里一阵烦躁。她又不是不想生,只是这次确实没怀上,姜培生人去了前线,就是自己心里再着急,再想抓紧时间,也不可能凭空生出来个小娃娃呀!
要是换个人讲这些徒惹人焦虑的废话,婉萍非得怼她,可面对王太太,她家姜培生上司的夫人,婉萍只能忍着在一边陪笑,连连点头说:“是,太太说的是。”
王太太唠叨到老妈子过来说又有太太拜访,婉萍才终于在唐僧似的念叨下逃出来。
八月的重庆实在太热,婉萍本打算叫辆人力车赶紧回家,可刚出医院几步,她听到了一阵婴儿哇哇的急促哭啼。
“婉萍你年纪也不小,可得抓紧时间哦!女人最经不起的就是拖来拖去。”王太太反反复复说着这些事儿,听得婉萍心里一阵烦躁。她又不是不想生,只是这次确实没怀上,姜培生人去了前线,就是自己心里再着急,再想抓紧时间,也不可能凭空生出来个小娃娃呀!
要是换个人讲这些徒惹人焦虑的废话,婉萍非得怼她,可面对王太太,她家姜培生上司的夫人,婉萍只能忍着在一边陪笑,连连点头说:“是,太太说的是。”
王太太唠叨到老妈子过来说又有太太拜访,婉萍才终于在唐僧似的念叨下逃出来。
八月的重庆实在太热,婉萍本打算叫辆人力车赶紧回家,可刚出医院几步,她听到了一阵婴儿哇哇的急促哭啼。
中央医院前街是条宽敞的大马路,马路上很干净,没有要饭的,可稍微侧头就能看到马路两边的阴暗巷子里面坐着、躺着、立着许多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婴儿的哭声吸引了婉萍的注意力,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在两栋房子间有一个衣着破烂的妇人正坐在石头上,怀里抱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那妇人头发蓬乱、脸色枯黄,但眼睛是清澈明亮的,面对不听哭泣的孩子,她似乎也不怎么应付得来,摇晃着胳膊想要哄他睡觉。婉萍猜测妇人应该年纪很小,不会超过二十岁。
年轻妇人对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瞎了只眼睛,手里拿着根粗棍子,粗粝的破锣嗓子,高声叫嚷:“娃儿这是饿了!你是不是亲娘?给口奶喝不就不哭了吗?”
要你个老东西来教我,我这不是没奶吗?有奶就给他喂了!”
“你这娃天天哭,你天天都没奶,他跟了你这个娘真是倒八辈子血霉,我看他活不到半岁就得被你饿死。”老太太被骂了却不恼,反而是笑着说。
“老鳖孙子,你咒我娃!”年轻妇人说着拿起一块小石头朝老太太丢过去,老太太立即伸手抱住头,石头砸在她的指关节,疼得“哎哟哎哟”叫起来,扯着嗓子大声咒骂:“我是老东西,可我好歹活了六十岁,不像你那怀里的娃,六个月都怕活不出去!造孽呀,造孽!你眼巴巴地瞧他活活被饿死,还不如现在摔死算了!早点死还少受点罪,赶紧再投胎去医院里找个富贵人家!”
“滚!滚!滚!老鳖孙子!”年轻妇人嘴里骂着,然后低头咬破了手指,把流着血的食指塞进孩子的嘴里。婴儿霎时停止了哭泣,本能地地开始吸吮。
蓬头老太见到这场景,倚着墙长叹了口气:“我以前说你总不爱听,可我还要说!你一个给人做工都没人要的跛子,男人战死了,婆家人饿死了,现在你自己个都活不下去,干啥硬要养着个孩子?你养活不了他,你今天给他喂口血,明天你还能从身上割块肉吗?”
“俺娃要是能吃俺的肉能活下来,那俺就割给他吃。”年轻妇人说话干脆利索,脸上没得一丝犹豫。
“好言难劝该死鬼!”老妇人搓了把蓬乱的头发,闭上眼不再吭声。
婉萍见这两个人终于停止吵架,默默走上前,拿出来本打算坐人力车回家的纸币递给了年轻妇人,轻声说:“拿去买些吃的吧,你吃饱了才有奶喂孩子。”
“哎哟,来了个活菩萨!”老太太缺了眼球的眼睛内凹着,未瞎掉的一只眼睛眯成条缝,朝婉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来:“菩萨太太你知道吗?吃饱一顿饭可下不了奶,这糟婆娘从河南一路讨饭过来,肚皮里面都是树皮草籽。她就是兔子,只管生崽养不活。你要真可怜娃娃,就把那娃娃抱走吧。”
老太太这话一说出口,年轻妇人紧张得两肩缩紧,把孩子紧紧护在胸前,抬头警惕地盯着婉萍。婉萍见她像只护崽子的母狼,确信自己要敢伸手肯定会被对方扑上来咬一口,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说:“我不要你的孩子。”
听见婉萍这样讲,年轻妇人停了几秒后松下口气,她垂着脑袋,伸长胳膊接过钱,向婉萍佝了下身子:“谢谢太太。”
“不谢。”婉萍说完转身向外走,可走了几步,忍不住想到医院里的王太太。
同样是母亲,有人是被围着伺候,有人却只能给孩子喂血。这炎热的重庆也驱散不了婉萍此刻胸口中一阵悲凉,她长叹口气,又折回身,从包袋里掏出来随身带的钱全塞到妇人怀里。
“呀!”老太太也发出了一声惊叹,年轻妇人连忙把钱攥在手里,然后抱着孩子扑通给婉萍跪了下来,婉萍见这样子被吓了一跳。
“谢谢太太,谢谢太太。”年轻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跪下磕头,婉萍只觉得喉头发紧,她未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身上没了钱,婉萍走到家里时,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第三十八章 花国小姐
王太太在8月底就回了李子坝,虽然她嘴里总说岁数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但婉萍没瞧出来,她只见她一回李子坝就又张落着组起来牌局。王军长在家里给他太太定了许多规矩,其中第三条就是不准打牌或者打麻将,可偏王太太有这个瘾,于是她开动脑筋想出来了个绝妙的主意。王太太周末总会在家里组牌局,自己不亲自上,让婉萍坐那儿陪其她太太打麻将或者桥牌,她则站在婉萍身后指点江山。说的是婉萍打牌实际每张牌都是王太太的意思,婉萍时常觉得这自己不过是王太太的一双手罢了。婉萍的日子就在上课和打牌里稀里糊涂的又过了一个月,到九月底婉萍从王太太那里听来了一件新鲜事,督邮街上几家歌舞厅要联合举办一场重庆的花国小姐选举。何谓花国小姐选举?讲白了就是亲密服务业女性的一场选美比赛。这种选举最早能追溯到清朝末年,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要分出个是状元、榜眼、探花,但到了1917年,上海租界里玩出新花样,毕竟都到民国了,科举那一套老古董缺少吸引力。索性人家紧跟实事弄起花国选举,很是民主地搞出来投票制度,一块银元一张选票,投出来大总统、副总统、总理、总长等等“花国领袖”。
王太太在 8 月底就回了李子坝,虽然她嘴里总说岁数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但婉萍没瞧出来,她只见她一回李子坝就又张落着组起来牌局。
王军长在家里给他太太定了许多规矩,其中第三条就是不准打牌或者打麻将,可偏王太太有这个瘾,于是她开动脑筋想出来了个绝妙的主意。王太太周末总会在家里组牌局,自己不亲自上,让婉萍坐那儿陪其她太太打麻将或者桥牌,她则站在婉萍身后指点江山。说的是婉萍打牌实际每张牌都是王太太的意思,婉萍时常觉得这自己不过是王太太的一双手罢了。
婉萍的日子就在上课和打牌里稀里糊涂的又过了一个月,到九月底婉萍从王太太那里听来了一件新鲜事,督邮街上几家歌舞厅要联合举办一场重庆的花国小姐选举。
何谓花国小姐选举?讲白了就是亲密服务业女性的一场选美比赛。这种选举最早能追溯到清朝末年,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要分出个是状元、榜眼、探花,但到了 1917 年,上海租界里玩出新花样,毕竟都到民国了,科举那一套老古董缺少吸引力。索性人家紧跟实事弄起花国选举,很是民主地搞出来投票制度,一块银元一张选票,投出来大总统、副总统、总理、总长等等“花国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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