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结束,婉萍立刻叫辆人力车去往中央医院。她进了病房,看到姜培生没事人一般坐在床上盘腿正跟他的参谋长冯明远下象棋。
姜培生心情很不错,手里盘着两颗象棋子,砸得啪啪响。
“你下个棋利索点,别磨磨唧唧的。”姜培生说。
“我的棋都快被将死了,你让我想想怎么化解。”冯明远苦着脸。
“想什么想?你败局已定,怎么走都是被我将死,”姜培生这边正洋洋自得,听见动静抬头一见是婉萍开门来了,连忙笑着说:“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要是没有王太太把我拉去跟他们一桌,你那一桌就我一个人!真是差点尴尬死!”婉萍嘟着嘴,抱怨着坐到姜培生床边说:“你们那桌到底都是谁呀?为什么没人过去呢?”
姜培生听到婉萍的抱怨,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笑了两声,对冯明远说:“我就知道他们也都不会去!跟他们一比,我好歹有个正当理由,还派了夫人。”
“去了也是被安排在犄角旮旯,谁要陪着笑脸去受他那份气?”冯明远接话说。
“你怎么知道那桌安排得很偏?”婉萍又问冯明远。
婉萍说话时,姜培生拿了冯明远的棋走了一步,然后换到自己直接吃掉对方的将军,说:“这一局算你输了,我跟我太太私下里聊两句话。”
“好,”冯明远说着站起来,收了象棋盘,走出病房。
大门关上后,姜培生靠着被子躺下,攥着婉萍的手,笑着同她说:“我不过去主要原因是内部人事安排上的问题,次要原因是我和张某人有些私怨。那人狂妄得很,你要是见着了便应该看得出来他是个怎么样子的人,当时在王司令军中他官职比我高,训斥过我好几次,讲话难听得很。”
“噢,难怪呢!”婉萍想着婚宴上张军长讽刺姜培生的话,点点头说:“王太太跟我讲,那位张军长还曾经枪杀过他妻子,想来脾气应该就很差,给这种人做手下属实倒霉委屈。”
“张某人要是我上司,我也没话说,关键他还不是!跨师部来我眼前指手画脚,你说我能不讨厌他吗?”姜培生说完,接着问婉萍:“王太太跟你说张军长为什么要杀妻了吗?”
“讲了,”婉萍点头:“王太太说他前妻是地下党。”
“呵,这话也就骗骗你们。”姜培生摇摇头,笑着对婉萍说:“当时张某人正围剿红军,那时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别说他老婆是红的,就是怀疑他老婆有左倾嫌疑,都可以直接把人送到军部。根本不需要张某人动手,就能够让他老婆死三四回。”
“可不是这原因,还能有什么呢?”婉萍问。
看着婉萍一脸真诚好奇,姜培生忍不住笑得更欢畅:“可能是因为张某人古城第一翠吧。”
“脆?什么脆?”婉萍没听明白,茫然地追着问。
“翠绿的翠,党国第一青翠将军。”姜培生说着笑出声来,乐够了才接着说:“就张某人杀妻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没有个公开确认的原因。你说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当时宁可判死刑都不开口找律师辩护呢?我琢磨来琢磨去,也只能相信是这原因他根本说不出口。不然你想想看,这边厢张某人带兵威风凛凛到处围追堵截红色,那边厢自己脑袋顶上比钢盔还绿,大冬天的西安城里就他脑袋顶上一片春天。此事要是印在报纸上,你就说好笑不好笑?换作是我,我杀了人,也宁死不会开口解释。”
听着姜培生的这番话,婉萍也被逗得掩唇笑起来。在婚宴上的那些尴尬不爽此时终于疏散开,婉萍乐够了才说:“可是我瞧着那位张军长五官生得很好,按说他当时官运亨通,于情于理他太太也没道理红杏出墙吧。”
“他长得是不难看,但也没到天上地下万里无一的地步吧?再说张某人常年在外又不在家,太太遇上个嘴甜殷勤又俊俏的后生搞不好就起了其他心思。毕竟他太太那时候很年轻,难免会耐不住寂寞,”姜培生自个儿说着,可说着他忽然心里一阵发虚起来,顿了几秒,然后起身把头凑上前问:“婉萍,你看一下我这头发。”
“你头又怎么了?是头疼吗?”婉萍听了姜维生说话,连忙说:“你要是不舒服,我去给你叫医生来。”
“别别,你就帮我看一眼!我担心自己前脚还笑话人家,结果自己脑瓜顶上也是一片青青大草原,”姜培生笑着说。
“乱讲话!”姜培生话才说完,婉萍抬手便是“啪”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脑袋上。这一声打得很是响亮,姜培生完全没料到婉萍会这么用力打他脑瓜,被惊得脖子一缩,往后窜出去半寸,盯着婉萍说:“你打我?”
“你乱讲话,我就打你!”婉萍嘴上说的是硬气话,但其实打完就后悔自己下手太重,连忙上前搂住人脖子,揉了揉姜培生脑瓜顶说:“你再乱讲话,我还打你。”
“我同你闹着玩儿的。”姜培生笑着叹了口气。
“你就成天骗我,哄我,不跟我讲实话吧!”婉萍说着松开手,俩手抱在胸前瞪着姜培生说:“你之前同我讲,你肚子上那道疤是个普通的子弹擦伤,可我今天知道了,是子弹打进去后做手术留下的。还有你不能吃辣椒,总说自己肠胃不好,应该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这些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都是旧伤,早就好了。特意跟你讲,就像故意卖惨一样。我不乐意那样,没什么意思,白惹得你担心。”姜培生硬拉开婉萍的胳膊,把她的手攥在两手中间说。
“哪好了?被切了一段肠子啊!王司令亲口说你是纸糊的肠子,经常性肚子疼,这些你也没跟我说过。”婉萍说着红了眼圈嘟囔:“都说夫妻是同舟共渡,可你干的事情心里想的事情多了去,却从来都不愿意跟我说,你就是喜欢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哄着我傻高兴。”
“唉,”姜培生长叹了口气,他重新靠着被子躺下,看着婉萍说:“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是个大俗人,我就喜欢些有意思的事情来让自己开心,我跟你说的也绝不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是我真心觉得好玩的有意思才跟你说。婉萍,那些把我自个儿都烦够呛的事情,我真不想说出来让你陪着我一起烦。这世道不好,糟心的事情格外多,我也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最放松最高兴,许多事情你真的没必要知道,我们就高高兴兴过日子就行了。”
她总也说不过他,婉萍看着姜培生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垂下眸子点点头。
第四十六章 天津
姜培生下午一出院就直接去了机场回湖南,王太太和婉萍是隔天早上的飞机,回程的时候天气很好,没遇上气流,平平稳稳地到了重庆。回到家是中午,婉萍把姜培生要去天津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如果确定去天津,那倒是挺好,我有几个同学在南开大学可以帮忙推荐个教职。”陈彦达说。“是啊是啊,”夏青也附和:“如怀他们学校将来要搬回北平去,我们在天津的话他回家也很方便。”两周后,9月25日姜培生打电话到陈家,说拿到了正式任命书,按计划10月初他带兵从湖南驻地开赴天津,大约到10月中旬就能够到任。
姜培生下午一出院就直接去了机场回湖南,王太太和婉萍是隔天早上的飞机,回程的时候天气很好,没遇上气流,平平稳稳地到了重庆。回到家是中午,婉萍把姜培生要去天津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
“如果确定去天津,那倒是挺好,我有几个同学在南开大学可以帮忙推荐个教职。”陈彦达说。
“是啊是啊,”夏青也附和:“如怀他们学校将来要搬回北平去,我们在天津的话他回家也很方便。”
两周后,9 月 25 日姜培生打电话到陈家,说拿到了正式任命书,按计划 10 月初他带兵从湖南驻地开赴天津,大约到 10 月中旬就能够到任。
婉萍当然是一刻都不想浪费,尽早地跑去天津与姜培生待在一起,但当时陈彦达负责的实验做到一半,他实在割舍不下课题组自己跑去天津,拖着全家硬等了一个月。
11 月初,婉萍全家才打包好行李,副官刘章过来帮着找人手给陈家搬家,从重庆坐船前往武汉,而后改坐火车,一路折腾五天才到了天津。好在是冬天,若天气再热些,只怕到了地方浑身都要发馊。
从火车站出来,副官刘章眼尖,远远就瞧见了姜培生安排过来接人的参谋长冯明远,他跑过去敬了个礼,然后指挥着工人们把东西搬上货车。
陈家人坐上一辆黑色小汽车,冯明远亲自开车,一路上跟婉萍说起来天津城里的情况,这边是万安桥,那边是速浪街。
“我们是住在哪里?”婉萍问。
“太太的家在多伦道,那边原本是日租界,房主是个在天津跑海运生意的日本商人,叫藤井三郎。日本战败后,小鬼子名下的房产和企业都被没收了。公家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拍卖,姜司令用极低的价格就收了藤井在天津的所有资产。”冯明远说。
“这样做不会出事吗?”婉萍听着冯明远满不在乎的口气,忍不住问起来。
“没关系的太太,你就放心吧!我们内部大家心里都明白,接收日本人的东西就是跑得快有,跑得慢无。”冯明远笑盈盈地跟婉萍说:“讲个实话,姜司令算很够意思了。不管多少,我们都是掏了真金白银的,不像一些人要么是开口头支票,要么索性找个理由就直接眯掉了。”
婉萍通过后视镜看见陈彦达坐在后排黑着脸,旁边夏青紧抓他的胳膊,手指头都扣进了棉衣里,时不时就摇摇头,提醒陈彦达不要乱讲话。
车子拐过丁字路口后,终于到了多伦道 7 号,也就是姜培生在天津安的家,门卫看见车牌恭敬地把大门打开。车子在院子里停稳,婉萍一下车就见姜培生大步上前,也不管陈彦达和夏青也在车里直接伸手把人紧紧抱住。
“我本来打算自己过去接你,结果刚出办公室就被抓去开了个会。”姜培生笑着,下巴贴着婉萍的额角。
“你要是有急事就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娃娃会走丢。”婉萍软着声音说。
“天大的事儿也不如我老婆来了重要,”姜培生亲了婉萍的额头。
“好了好了,”婉萍有些不好意思,轻拍了下姜培生的后背。
见黏糊在一起的俩人分开,夏青拉着陈彦达从车里下来。
“外面冷,咱们进去吧,”姜培生对夏青和陈彦达说。
姜培生挑的这栋房子从外头看是个不起眼的泥灰色高墙小院,里面院子不算太大,左手边是一排三间平房留给家里的老妈子、厨子和司机。主楼也是灰白色,只有两层,好在是每层的挑高很高,约有大部分洋楼的一层半高,所以从外面看这二层楼和别人三层的差不多。
“这房子最大的好处,你开门便知道了,”姜培生跟婉萍说。
这话讲得婉萍也好奇,想着难不成屋里装潢格外奢华,但又觉得姜培生的性格不像会喜欢浮夸大吊灯、彩色羊毛毯或者满眼金灿灿的。她保持着好奇心,直到开门进到屋里。
“哎哟,这房子里好热呀!”夏青一进来就立刻惊呼。
天津的十一月冷得很,刚才来的路上,坐在车里婉萍都被冻得手脚冰凉,下车后在院子,北风呼呼吹得人脑袋生疼,几分钟里就要把人骨头冻脆,生冷生冷的可不是重庆或者南京的冬天能比拟。
外面冷得恨不得身上裹棉被,但在这屋子里,穿着棉衣待一会儿就要浑身冒汗。姜培生把大衣脱下来挂在门口,对婉萍说:“一楼左拐第一间是小会客室,对面是客房,再往里面是大客厅。”
会客厅布置的非常简单,靠墙摆着书架,正对门是两张沙发,沙发是最常见的款式,枣红色条纹布面上面盖着白色的钩花三角巾。
穿过走廊就是客厅,客厅很大,半圆形,靠院子的一边是玻璃窗,窗下是环了一圈的黑色皮沙发。客厅木地板上铺着短毛的奶白色地毯,中间一张长长的黑褐色长桌,两边对称摆着十二把椅子。金色落地立式样大钟靠着墙,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客厅东南拐角是向上的楼梯,靠楼梯的位置挂着黑色的拨号电话机。顺楼梯向上,二楼被分成了东西两侧,对称的各有三个房间。
夏青见姜培生和陈婉萍进了东边最大的主卧,拉住陈彦达的胳膊没让他跟着进过去,而是脚底下一转走向了西边。
主卧靠墙是顶到天花板的立柜,中间一张宽敞的铺着席梦思床垫的双人床,正对床的是梳妆台和圆弧形沙发。四方的卧房里,婉萍注意到拐角套了个小房间,于是指着问姜培生:“那里是做什么的?”
“这就是我最喜欢这房子的地方了,”姜培生笑着拉婉萍扭开玻璃门,房间里面又被彩色玻璃分成了里面两间,外面是抽水马桶,里面是彩色瓷砖拼起来的方形浴池。
姜培生说着话扭开浴池上的两个水龙头一个向外淌冷水,一个则冒着腾腾的蒸汽。婉萍惊讶地看着姜培生问:“哪来的热水?”
“这边,”姜培生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黄铜管道,说:“小鬼子喜欢泡澡,所以建洋房的时候做了全屋的热水管道。只要后面的锅炉烧起来,甭管外面刮风还是下雪,进了这屋里保准暖和得浑身冒汗,晚上睡前还能在小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一泡。”
能在家里泡热水澡,这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想当时在重庆冬天洗澡,简直就像上上刑一般,每次都冻得人上下牙直打颤。眼下有个这样好的条件,婉萍真是难以克制自己的喜欢,她兴奋非常,恨不得现在就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
“这房子真好!”婉萍抱着姜培生的胳膊感叹说。
见婉萍如此满意,姜培生也乐呵地自夸起来:“那可不?就为了挑出来个满意的宅子,我前阵子一周里内跑了三十多处看房子。”
“以后咱们就在这里安家了,”婉萍从卫生间里出来,甩掉鞋子直接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她摊开四肢看着屋顶的吊灯说:“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住到这样好的地方。"
"瞧把你满足的,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姜培生坐到床边,把婉萍从床上拉起来,搂进怀里说:"往后我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舒服,这房子算什么?车子、衣裳、珠宝、手表,只要你喜欢的,我都想办法弄来,咱再也不要过那委委屈屈的抠缩日子。"
“从前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婉萍听到姜培生的话后,抬头看着他说:“培生,我觉得来天津最高兴的不是房子,而是往后能跟你在一起了。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如果你在战事中受伤了,哪怕是残废了,我也能养着你。只要你同我在一起,怎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只有好和更好的区别,我实在不敢贪求太多。”
姜培生拥住婉萍又倒回床上,目光落在窗外,盯着天津白茫茫的天空说:“婉萍我真的不想打仗了,打一年仗能消耗人十年的精气神。甭管是江西还是湖南,夏天都热得要死,蚊子有人指头蛋那么大。到了冬天又冷得要命,湿气渗到五脏六腑里。春秋总下雨,到处湿漉漉、黏糊糊的,衣服永远干不了,贴在身上能把皮肉都呕烂。有人跟我说嚼辣椒发汗能祛潮,可你知道的,我是纸糊的肠子,稍微辣一点就疼得要死要活。他们的饭我吃不习惯,指挥部里也睡不好觉,乒乒乓乓叮叮咚咚一年到头响个没完。战事一开,经常就要露宿野外,临时指挥部永远在四处钻风,迷糊几个小时都被吹得脑子疼。我经常觉得自己就像根老灯芯儿,硬撑着在烧。婉萍,和小鬼子打了八年,我真的是受够了南方的山林子,条件太苦,太差了,我现在只想跟你过好吃、好喝、好穿的好日子。”
38/65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