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爱,它多大了?”
“五岁啦!它原来是我堂哥的猫,但他出国读书没法养,他爸妈又不喜欢动物,我就趁机把它领回家了。一开始我妈还有点不开心,嫌弃猫会掉毛,结果现在比我还宠它,就连猫饭都要买材料自己动手做,晚上恨不得跟猫睡一个被窝。”
“我也养过一只这样的猫,但很早以前就走丢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吴天佑对着照片露出怀念的神情,又问:“你没把猫带来吗?过几天你妈去出差了,家里的猫谁来喂?”
“我堂哥呀,他回国过暑假,我临走前就把猫送到他家去了,等八月份我回上海再接回来。”
“这样啊。”
还不到日落时分,但阳光已经变得很温柔。向岸风穿行在小岛盛夏的傍晚,把周围的暑气全部吹散了。走回停车场的路上,被烤热的沙滩慢慢变成了碎石路,偶尔还会踩到被海浪冲到岸边晒干了的海藻,刺得脚底又痒又痛。
游嘉茵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拖鞋穿上。
“你脚不痛吗?”她弯腰擦掉黏在脚底的沙粒,一边抬头问吴天佑。
“不痛,完全没感觉。”吴天佑自然地伸出手臂让她搭着:“多走走就习惯了。”
远远就看到吴伯站在停车场前面的树下抽烟。他头戴一顶鸭舌帽,胡子拉碴,敞开的短袖衬衫下是被老头衫紧紧裹住的啤酒肚,看上去简直有些邋遢,实在很难把他和老照片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洋气帅哥联系到一起。
“玩得开心吗?”开车回去的路上,吴伯问游嘉茵:“我听说你出了点事?”
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啊!游嘉茵绝望地看天。
“还好还好,就呛了点水,不是什么大事。”她心虚地捋了捋头发,反问吴伯:“我外公外婆没说什么吧?”
“没什么,你别紧张。”吴伯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似地安慰道:“哪怕永兴岛上土生土长的人都会呛水,这种事在我们这里不算什么。而且这里的海很温和,过去十几年里都没出过什么大事。一般来说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你不落单,周围总有人能帮到你。”
“大事指什么?”游嘉茵抓住重点。
“落霞岩你应该知道吧?”吴伯出乎意料地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幽幽地说:“1991年的夏天,有一对来永兴岛旅游的父子莫名其妙地在那里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尸体,我们这里的人都猜他们是被吸到石头底下的缝里去了。”
“……”
“还有1987年,有人不小心陷到落霞岩附近的流沙里,腰以下拔不出来。沧南那边赶在涨潮前派直升机用那么大的铁钩把他硬拖上来。”吴伯腾出右手比划了一下:“虽然人是没死,但他的肩膀都被铁钩戳穿了,感染得很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多,差点还要截肢。”
“……”
游嘉茵从没听说过落霞岩,但被这两个故事吓得一动不动。
原来永兴岛还有这种可怕的地方!?
“哎,爸,你别吓她了。”吴天佑转头向游嘉茵解释:“落霞岩是南岛最出名的景点之一,一年四季都有很多人去玩,几十年里一共也就出过这两件事,才没有我爸说的那么恐怖。每年海公节的晚上我们都会那里看烟火,今年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
对哦,海公节!
游嘉茵忽然想起竺星下午说过的话,忍不住问:“海公节的渡海仪式你们都要参加吗?”
“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了。”吴伯连连摇头:“但天佑和天翔都会去。”
“难道你也要来?”吴天佑问她。
“怎么可能,我是女的不能去啊。”
“你就别装了,竺星她们早就找我们商量过了。”吴天佑咧嘴一笑:“放心吧,我们可完全不在乎那些老规矩,你们想来就来,我们会帮你们瞒到底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吴伯也装模做样地说。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攀爬,双月湾的风景时不时出现在窗外。太阳垂在离海平面不远的地方,在水面上染出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天色正在慢慢变暗。空中布满夏日特有的高耸云塔,落日余晖为它们描绘出耀眼的金色边缘。
又过了一会儿,游嘉茵认出了那条通往吴天佑家的坡道。
这一次没有锁链拦路。吴伯猛踩油门,一直行驶到山坡顶端才停了下来。
“今天早上刚好有客人退房,所以我们可以用家里的厨房做饭。”吴天佑照旧彬彬有礼地为她打开车门说:“正好你也能进来看看。”
这是游嘉茵第一次走进吴天佑真正的家。里面比她想象的更大,风格却不同于现代化的外观。四周墙面钉满防潮木板,暗红色的地砖散发出明显的年代感。厨房倒是时髦的开放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站在灶台前的女性转过头,朝游嘉茵露出开朗的笑容:“哎呀,你来啦!”
她个子不高,眉眼柔顺,黑色直发剪到耳根,看上去比吴伯年轻许多,但五官却奇怪地和那对双生子没有相似之处。
“俞阿姨好!” 游嘉茵老老实实地向她打招呼。
“我在你刚会走路的时候见过你一次,不过你肯定没印象了。”吴天佑的母亲笑眯眯地打量着游嘉茵,感叹道:“小姑娘越长越漂亮,阿芳真是好福气。”
“我妈做梦都想要女儿。”吴天佑在她背后悄悄说。
晚饭已经准备好,但人却没有到齐。吴天翔既没有回家,也不接吴伯打给他的电话。
吴伯无奈地叹气:“这小子手机又关机,真不知道买给他干嘛用。”
“乔达说他刚走,估计再过一刻钟就能到家。”吴天佑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上刚收到的消息,问游嘉茵:“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
“我不饿。”
“那喝点饮料吧。”吴天佑的母亲指指外面的露台:“我们坐到那里去等。”
露台是木结构的,和外婆家用的材料一模一样,但外面的风景却截然不同。
从这里看到的双月湾比游嘉茵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角度都要完整清晰。天际线美到让人窒息,快要沉到水面的落日将一切染成绚丽的金红,头顶上的天空则被瑰丽的紫色浸润。从乔达家的酒吧到海湾背后鳞次栉比的民居,柠檬黄色的灯光像星斗一样一盏盏点亮,和浮在海上的船灯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张闪闪发亮的金色巨网。
“我能拍张照吗?”游嘉茵思想斗争了一下,决定还是豁出去。
“当然啦,随便你拍。”吴伯爽快地笑了:“要不要站在那里我帮你拍一张?不是我吹,我的拍照技术可好了。”
游嘉茵连忙拒绝:“不了不了。”
“你想喝什么?”吴天佑的母亲问她。
“随便。”游嘉茵顺口回答,抬眼却发现吴天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不由想起初次见面时的那段对话,立刻心虚地改口问:“有哪些饮料好选?”
“汽水果汁凉茶都有,看你喜欢什么。”吴天佑回答了她:“要是你选不出来,我妈还会调无酒精的鸡尾酒,她以前是邮轮上的调酒师。只要你能想到的饮料她都会做。”
游嘉茵这才意识到,吴天佑的母亲完全没有一丁点永兴岛的口音。
作者有话说:
flag立好了
第15章
晚上六点半,吴天翔终于回来了。
“爸!我刚才在路上碰到罗叔了!”他的声音比人更早进门:“他找你有事,让你晚点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噢噢,我给忘了!”吴伯一拍脑袋,拿起手机出了门。
吴天翔和他擦肩而过,打开冰箱里拿了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才发现屋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惊讶得差点被呛到。
“你怎么也在?”他盯着游嘉茵,一脸摸不清状况的表情:“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叫嘉茵来吃晚饭,早上不是说过了嘛。”俞阿姨说。
“我怎么不记得。”吴天翔满腹狐疑地向吴天佑求证:“你听到了?”
“嗯。”
“噢,好吧。”吴天翔咕哝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
俞阿姨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学生就要有点学生的样子,别动不动学你爸喝酒。要是以后肚子变成他那样看你后不后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种都是遗传,就算不喝酒我也可能有大肚子。”
“哈,你还嘴硬,”俞阿姨把啤酒罐抽走,催促他:“快来帮我摆桌子,就等你开饭了。”
“好好,知道了。”
晚饭的主角是野猪肉:猪肋条切小块和土豆红烧,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芒。肥瘦分明的薄肉片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等着和蔬菜粉丝一起放进由猪骨和海米熬出的汤底打火锅,浓郁的肉香在水烧开时扑鼻而来。
游嘉茵夹了一片肉,在锅里烫熟后蘸了蘸芝麻酱,又撒上葱花。
野猪肉比她想象的更有韧劲,脂肪肥而不腻,咀嚼时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但她并不讨厌。
“来来来,多吃一点。”吴伯特意把一大盘肉推到游嘉茵面前,比划着说:“这次的猪有两百多斤重,拆下来的肉冷冻柜都放不下,我们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你外公外婆也带点。”
游嘉茵点点头,好奇地问他:“你们经常去打猎吗?”
“那倒没有。”吴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南岛林场每年九月才开,别的时候都是禁止打猎的。但这头公猪从上个月开始就经常跑到林场边的村子里到处乱拱,还咬死了好几头羊,镇上派人赶了几次都赶不走,村里人没办法才来找我们的。但因为不能被上面发现,我们没法用猎|枪,只好跟着它用弓一箭一箭地射,折腾了足足一晚上才总算把它弄死,回来的时候狗都累趴了。”
“我爸那天晚上半夜两点才到家。”吴天佑补充道:“我起来上厕所,正好看到他在厨房里蹲着剥猪皮,满地都是血,臭得不得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游嘉茵本来就有点晕血,光是在脑子里想象这个场景都觉得很受不了。
她喝了口饮料压惊,忽然被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视线。
“啊,那是你们的结婚照吗?”游嘉茵抬手一指,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照片里的吴伯和俞阿姨都还很年轻:吴伯既不胖也不秃,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头发用发胶往后固定,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俞阿姨头戴花冠,又直又亮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身上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一条现在看也非常时髦的白色连体裤。两人光脚站在沙滩上,亲昵地互相依偎,背后是游嘉茵从没见过的陌生风景。
“嗯,算是吧。”俞阿姨露出怀念的笑容:“那时我们在国外,没机会去影楼,就急匆匆地找朋友拍了这张照片,拍完又马上分开了,隔了好几个月才再见到。”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游嘉茵曾经从母亲和外婆那里听过很多吴伯的“光荣”事迹,但对吴伯和俞阿姨两人的过去却一无所知。如今正好说到了这个话题,她忍不住追问到底。
吴伯和俞阿姨相视一笑。
“我的船在吉隆坡卸货,正好碰到他们的邮轮在同一个港口靠岸半天,我和几个同事想溜进去混吃混喝,没想到刚上船就被她抓住,然后就这么认识了。”吴伯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娓娓道来说:“记得那时候……”
这是个比电影小说更加浪漫的故事,货船船长和邮轮调酒师在异国他乡相遇,在满世界的航行中维系着稳固的远距离恋爱。几年后他们结婚生子,然后双双辞职回到丈夫热爱的故乡小岛定居,这样的结局怎么看都浪漫得不得了。
“按我看,你们那时候就不应该回来。”吴天翔忽然插嘴:“哪怕你跟我妈回广东发展都肯定比现在过得好,来永兴岛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是广东?”游嘉茵不解。
“我妈是马拉西亚华侨,但是祖籍在中山,很多家人在那里。”吴天佑淡淡地说。
“这小子做梦都想从岛上出去。他小时候我们找人给他算命,师傅说他是一只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的鸟,以后要飞回去的,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吴伯用力拍拍吴天翔的肩膀,对他说:“想出去明年就好好考,上了大学随便你去哪都行。你爹我是打算老死在永兴岛的。”
吴天翔皱眉:“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考哪里?”游嘉茵转头问吴天佑。
她依稀记得,外公提过他会留在岛上念书。
“我已经保送了,会去北岛的嘉泉大学。”
“我好像知道。”游嘉茵回想了一下:“那个学校是985对吧?很厉害啊!”
“对啊!”吴伯一拍大腿,骄傲地说:“天佑这孩子从小就顺,从来不用我操心。当初连算命的人都说他命好。相比之下天翔就太折腾了,其实嘉泉大学也给了他推荐名额,但他硬是不要,死活不肯留在永兴岛。”
“为什么不要?”游嘉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就真的那么讨厌留在岛上?这里没你想的那么差吧。”
吴天翔没有回答,拿起啤酒瓶就要倒酒。
“等等,你怎么又要喝!?”游嘉茵连忙伸手制止。
吴天翔瞪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喝光游嘉茵杯子里的饮料,又在她目瞪口呆的间隙里为她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举到她面前说:“那你来喝?”
“我不喝。”游嘉茵义正言辞。
“真的假的?你不是从大城市来的吗?”
“这跟大城市有什么关系啊!”
已经醉醺醺的吴伯看着他们哈哈大笑:“喝吧喝吧,现在放暑假呢,我们永兴岛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来,嘉茵,快跟我干一杯!庆祝你来永兴岛玩!”
“哎,别闹了,没看到她不愿意吗。”吴天佑一脸严肃地挡住吴天翔的手:“别老是那么咄咄逼人的,对客人没礼貌。”
“既然是客人,那至少也要入乡随俗喝一口。”吴天翔绕过吴天佑把杯子凑到游嘉茵嘴边,循循善诱道:“就一口,不可能醉的,你放心。”
游嘉茵拗不过他,只好接过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她并不是第一次喝酒。从小和母亲出入各种饭局,总免不了被大人逗着玩,很早就已经尝过酒的滋味,刚才的拒绝更多是假装矜持。
嘴唇轻轻接触到泡沫,散发出淡淡果香的白啤酒几乎尝不出苦味,在这样的夏日夜晚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这就对了。”吴天翔和吴伯轮流和她碰了碰杯。
吴天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说:“别管他们,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我爸这样子肯定是开不了车的了。”
海风源源不断地从窗外灌进来,吹散了锅里冒出的袅袅水汽。气温早已随着太阳下山回落,即使不开空调也足够舒适。外面一片黑暗,山脚下双月湾的灯光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遥远。月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温柔的银色光芒,也映照着近处斑驳的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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