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仓库, 竺星径直走向左侧一排摆满涂料桶的货架。
她踮起脚尖, 手脚利索地搬了三桶下来, 又回头指挥游嘉茵道:“嘉茵姐, 你能不能到那边去找找看有没有白色的?有的话帮我拿两桶。”
游嘉茵马上照做, 但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要那么多涂料干嘛?”
“涂海公节要用的船啊。”
游嘉茵感觉更糊涂了:“但我看外面的船都很新,为什么还要再涂一遍?”
“哦,大概是我忘了跟你说,我们要用的不是外面那种船。”
竺星打开仓库侧面的一扇门,示意游嘉茵过去看。
屋子正中央用支架托着的,居然是一艘古色古香的暗红色三桅帆船。
“这艘是我爷爷家传下来的古船,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了,但保养得特别好,开到海上去完全没问题。”竺星带着游嘉茵绕船走了一圈,自豪地说:“镇上现在只剩下我家还有这种船,这次我爷爷特地给船重新打磨上油,里面装了全新的引擎,连帆布都给换成最贵的,就等到渡海仪式那天能开出去出出风头。”
“那你打算把船涂成什么颜色?”
“先上白底,再描花纹,主要涂船头和两侧船身,底下吃水的部分不碰。”竺星认真对游嘉茵比划说:“图案是我爷爷自己决定的,本来我爸妈想从外面请人来画,但天翔哥主动说他可以免费帮忙画画看,我爷爷一开心就同意了。”
游嘉茵感到不解:“既然是那么重要的节日,不应该找专业的人更好吗?你爷爷真的放心让他区区一个高中生来做?”
“担心倒不至于,天翔哥以前就帮我家刷过房子,做事可细致了。”竺星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给游嘉茵看:“只要是跟画画有关的事,他都很擅长。”
游嘉茵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假设:难道沧南一中的那座篮球场也跟他有关?
这么一来,之前发生的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对呀,那里就是他画的,原来你不知道啊?”竺星一脸惊讶,“那你有没有看网上的讨论?”
“嗯,我看了。”游嘉茵老实承认。
“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天翔哥才不是故意模仿。”
竺星脸色一沉,急匆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两桶涂料往外走去。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女生们陆续到齐,除此之外还来了一个陌生的高个男生。
“这是我表哥范志清。”竺星介绍说:“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找他,他对这里比我熟。”
游嘉茵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海角星屑》里露过脸?”
如果她没记错,范志清就是剧中骚扰女主角的小混混之一。因为花俏的打扮和浮夸到搞笑的台词演技,仅仅出场了两次就被截成表情包全网传播,被誉为乡土版邪魅一笑的魔鬼代言人。
“对对对,就是他!”竺星哈哈大笑:“他在里面油腻得简直可以扔到锅里去炒菜!”说着还故意做了两下颠勺的动作。
范志清一脸绝望:“又不是我的错,是导演让我自由发挥的啊!”
“抱怨什么呀,好歹你出镜又出名!”竺星推了他一把,转头对游嘉茵说:“那部戏到我们学校取景的时候,好多群演都是真的学生,我也趁机露了把脸。本来导演还想给天佑哥几句台词,但闻清的经纪人死活不让,据说是怕他抢镜,最后硬是把他出现过的所有镜头都剪了,我们直到那集播出才发现。”
“怎么那么过分?”游嘉茵忿忿不平:“明星居然还怕素人抢镜!?”
“对吧!真的没想到!”
“这经纪人被害妄想也太严重了吧!”
八卦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开始了当天的工作。
游嘉茵被分配到调油漆的任务。
范志清给了她一副橡胶手套和一条塑料雨披,耐心向她解释每种颜色的调法和技巧。
“先加浅色,再一点一点加深,别着急。如果看到油漆不溶也别怕,这些颜色我都调过小样了,按我给的比例绝对能调出来。”范志清一脸严肃地说:“还有,稀释剂和固化剂别随便加,要用的时候叫我一声。”
游嘉茵听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统统拿笔记下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范志清想了一下,摇头说:“就这些,你先看着办吧,实在调不出来也不要紧,吴天翔中午前后会过来,大不了让他自己弄。”
“啊?怎么他也要来?”
游嘉茵感到一阵郁闷,昨天才刚刚被指着鼻子骂过,她可不想那么快又看到他。
“当然啦,你等下调的颜料就是给他用的,要是提前准备好能给他省点时间。”范志清朝仓库的方向一指:“以他的速度,如果中午开工,太阳下山前就能画好了。”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午九点一刻,离中午还有三小时不到。
“那我先去干别的了,有事随时找我,我就在停车场后面。”
范志清挥挥手,把她独自留在一堆涂料桶中间。
游嘉茵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原以为只要细心就不难,但等到真的做起来,才发现光是用木棍来回搅拌桶里粘稠的涂料就几乎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更糟糕的是,橡胶手套和塑料雨披在盛夏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把她闷出了一身汗,再加上刺鼻的涂料味,脑袋也随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只好把雨衣撩起来扇风,时不时远眺海景放松心情。
只可惜这里的景色远没有双月湾那么漂亮,堆满褐色砾石的沙滩和突出海面的巨大水泥平台看上去毫无风情可言,就连风里都散发着一股机油味。
口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陈俐颖明明发了几张新照片,却一直没有回复她。
游嘉茵很受打击:自己果然因为早上的那个梦自作多情了。
“嘉茵姐,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竺星出来给她送饮料,担心地对她说:“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是不是太晒了?要不要我跟你换一下?”
“没事,我差不多做完了。”游嘉茵勉强笑笑,接过竺星递给她的汽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汽水滑过喉咙,却驱散不了内心的烦躁不安。
她在心烦意乱中完成了调完了所有颜色,让范志清过目后,又逐一封盖搬去三桅帆船所在的那间库房。
正想问竺星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帮忙,抬头却看见吴伯的面包车正沿之字形山道慢慢开下来,轮胎在空中扬起阵阵沙尘。
车停稳后,走下来的除了吴天翔,还有吴天佑和孟猛。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竺星惊讶地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孟猛说:“而且人多效率高嘛。”
“我们顺便把你们的午饭也带来了。”吴天佑从后备箱里搬出两个塑料框,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个塑料饭盒。“这些全都是你外婆给的,说让大家分着吃。”他特意朝游嘉茵看了一眼说。
“哎,真的吗?”游嘉茵开心地凑过去看。
擦肩而过的时候,吴天翔主动跟她搭话:“你怎么穿成这样?”
游嘉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还罩着刚才的塑料雨披。但她只是一声不吭地把雨披脱下来叠好,故意没有搭理他。
并不是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但她潜意识地觉得没这个必要。
范志清提议去仓库的茶水间吃饭。他们把饭盒铺在桌上,打开盖子一看,发现里面装的配菜居然多种多样,完全不带重复,于是便让女生们优先选择。
“我海鲜过敏,不能吃鱼和虾。”一个名叫凌梦洁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拿鸡肉的这份可以吗?”
“当然可以!”范志清把装着清蒸鸡块的饭盒推给她,转头问竺星:“你吃哪个?”
“我要有虾和豆腐的。”竺星大大方方地说。
“那你呢?”范志清接着看向游嘉茵:“要吃鱼还是肉?”
“我什么都吃,等你们选好剩下的那个给我就行。”游嘉茵条件反射地说道。
她确实不怎么挑食,无论吃哪份都无所谓,这样说也并不完全是假装客气。但话刚说出口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坐在她正对面的吴天翔果然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表情和昨天晚上指责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又被他当成装腔作势了。
游嘉茵装作没看见,转头去看别的地方。
吴天翔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在桌子底下踢了她的鞋子一脚。
搞什么鬼!
游嘉茵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想要踢回去,但却一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痛得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虚伪。”
目光交错时,她看见吴天翔用口型对她说。
游嘉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是鹦鹉吗?除了这个词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关你屁事。”
她不假思索地用同样的方式无声回应,同时找准机会又踢了一脚。
“哇,是谁在踢我?”孟猛一下子跳了起来。
游嘉茵心虚地低头去看手机。眼角余光看见吴天翔朝她咧开嘴角,那笑容和吴天佑相似又不同。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忙到没怎么碰电脑,半夜跪地更新
女主和哥哥是一类人,弟弟暂时只是愤怒的xxj(并没有
第18章
这顿饭游嘉茵吃得心神不定。
她总担心吴天翔会再语出惊人针对她, 神经一直紧绷着,越吃越没胃口,也没心思参与桌上其他人的聊天。但事实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这让游嘉茵松了口气。
吃完午饭后, 男生们套上工作服,开始给船上漆。游嘉茵主动帮忙收拾茶水间,顺便把吃完的饭盒打包扔进停车场后面的垃圾桶。
周围的山坡一片浓绿, 呼吸着从海上吹来的湿润空气, 身体放松下来,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
走到半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人正在给她打电话。
……难道是陈俐颖?
游嘉茵心砰砰直跳,脑子里飞快地预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对话,摸出手机一看,却发现来电的竟然是她的父亲。
怎么这种时候打电话?她一脸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自从她来永兴岛,父亲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来。游嘉茵经常给他发照片, 可得到的通常只有几句敷衍的赞美, 有时甚至只有孤零零的中年人表情包。内心多少有些失落, 但游嘉茵依然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父亲工作忙碌, 六个月大的妹妹也一定让他焦头烂额。
“你爷爷住院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里还有不少杂音, 应该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昨天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 现在情况不太好, 你做好过几天回来一趟的准备。”
至于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父亲没有明说, 但游嘉茵能听懂。
这个消息让她有些恍惚。
她只有十六岁, 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虽然知道家里的老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但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那么突然,而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这个夏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先挂了,有事再联系,机票到时候我会帮你买。”父亲留下这句话,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游嘉茵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一回头,却发现吴天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安静地像一棵悄然生长的树。
“我也来扔垃圾。”他朝她微微一笑,态度坦坦荡荡。
游嘉茵不确定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对话内容,但还是轻轻点头:“嗯。”
擦肩而过时,他们短暂地互相看了一眼,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天下午的主要活动是做面具。
按照永兴岛传统,为了在渡海仪式上扮鬼,登船的每个人都要戴上自己亲手做的面具,效果越夸张越好。
“过去面具都是木头的,准备起来特别麻烦,从雕刻到上色要好几天,戴在脸上又闷又重,所以我们现在都用这种纸浆面具,等仪式结束可以直接扔到海里,等它们自然降解就行。”
竺星把几个不一样的白色面具模板摆在桌上,问游嘉茵:“来,你要哪个?”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选中一个方方正正,鼻子突起的面具。
该画点什么好呢?
对此她毫无头绪,只好问竺星:“有没有什么我能参考的?”
“没有,你可以自由发挥,随便画什么都行,总之越吓人越好。”竺星笑着说:“我这里还有荧光剂,你可以混在颜料里一起涂,这样晚上看会特别瘆人。”
“……”
游嘉茵又托腮想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伸手去够颜料。
女生们画着面具,一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从她们的位置,刚好能将库房里作业的情景一览无余。这时第一遍白漆已经上完,男生们正在用喷枪细细修补瑕疵。游嘉茵看了半天,也分不清身穿工作服,脸上戴着口罩的双生子到底谁是谁。
“我们每年都一起过暑假,但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凌梦洁顺着游嘉茵的目光看去,语气十分感慨地说:“以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像吴天翔这种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
游嘉茵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就算他考出永兴岛,放暑假也总能回家的吧?”
竺星叹了口气:“不是不能,是不想。”
“没错,你们看,王夏怡转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另一个女生话锋一转,问:“你们谁还跟她有联系吗?”
“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大家纷纷摇头。
“王夏怡是谁?”游嘉茵越听越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去年转学了,我们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竺星把刚刚涂好的面具放到一旁,闷闷不乐地说:“我有联系过她,但她电话号码停机,网上的账号也都注销了,我猜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八成是。”凌梦洁撇撇嘴,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王夏怡和吴天翔一样,都对永兴岛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们两个特别有共同语言,有段时间成天呆在一起,在学校里绯闻都传烂了。但据说她走后也没跟吴天翔联系过。”
“哇,那么绝情啊!吴天翔真倒霉。”
“哈,他倒霉什么啊,还不是想走就能走,我看他哥才比较倒霉,走都走不掉。”
“同意同意,不过要我看,哪怕给吴天佑机会他也不会走的。”
“真的啊?“
“对对,告诉你们啊,我有一次倒水时偷听到老师们聊天,他们说吴天佑本来是有资格保送外地更好的学校的,但他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就给拒绝了,老师劝他也没用,好像差点还找了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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