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鸣闻言糊弄道:“就是临时回来一下,马上就要走了。”
江如听闻言“哦”了一声。他闭上了嘴,过一会儿又问:“马上就走吗?”
江如鸣摆摆手道:“还要一会儿呢。哎,别管这个了,你在写什么啊?”
刚才还是小屁孩的时候,他在写田字格,而现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印刷试卷,只不过正面的题已经做完了,他现在在利用空白的反面写字。
打起头第一行标题就是“检讨书”。
江如鸣:“……”
下边的内容刚憋出来了几个字,但旁边的小人画倒是画了能有三幅了。
江如鸣揪了一下江如听的耳朵,“你犯什么事儿了?”
江如听一动不动地让她揪,完事儿了才如实道:“违反了一下校规。”
他虽然偏科,但在学校里也是小有名气的数学小天才,老师对他又爱又恨的,但总归都挺喜欢他。他平时根本没什么不好的爱好,也不爱惹是生非,江如鸣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他会违反什么校规。
唯一的可能是……
她皱眉:“你早恋了?”
江如听闻言瞪大了眼睛,猛地摇头。
“我没有!”
江如鸣问:“那是怎么回事?”
江如听刚才说自己违反校规的时候还一派镇定,这会儿问他为什么,他倒是扭捏起来,低头用笔戳试卷。
“……没什么大事。”
江如鸣非常熟练地道:“你不说我就告诉你妈你在学校里早恋还被罚了。”
江如听跳起来,“我没早恋!我好好学习呢!”
江如鸣用手指敲窗台,“那你说是为什么,你说了我就帮你保守秘密,不告诉妈妈爸爸。”
他们俩从小到大没少这么干,但凡谁在外边闯祸了,只要不是必须惊动父母的大事儿,都会相互打一下掩护。因此江如鸣以为她这么说了,江如听就会说实话。
但,他却还是一脸为难地捂住了自己脑袋上的帽子。
“姐……”
江如鸣惊讶道:“别人就算了,你连我都不告诉了?”
江如听立马否认:“不是!”
他此时的脸还没长开,带着点婴儿肥,线条钝钝的,这样低头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像小时候那个小屁孩的样子。
江如鸣语气放缓:“说吧,姐给你兜着嘛,怕什么呀?”
江如听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低低道:“……学校让剪头发。女生都剪到下巴,男生都剪寸头。”
江如鸣问:“所以……你没剪?”
她疑惑地看他的脑袋。他戴了很严实的一个帽子,但即便如此,江如鸣也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头发长度绝对很短,都看不见碎发。
她道:“我看这不剪挺短的吗?”
她想摘掉江如听的帽子,但他立刻捂着帽子躲开了,耳朵甚至都有点红。
江如鸣疑惑:“怎么了?”
江如听:“……不是因为我没剪,我剪了。”
江如鸣:“那是因为什么?”
她看着他紧紧捂着帽子的手,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江如听手肘支在窗台上低头闷闷道:“因为……我让理发店给我剃的是光头。”
江如鸣:“……”
她开始忍不住透过他的帽子想象他脑袋上一根儿毛都没有的傻样。
“你……你怎么回事!”
江如鸣憋着笑凑过去,跟他用一个姿势趴在窗台上。
“……我烦。”
江如听解释道:“我的头发凭什么让我剪?”
他用笔反复描摹试卷上那几幅小人画,“他们非让我剪,说我不剪教导主任就亲自给我剪。我觉得这侵犯我的人权,都要气死了。所以我就说我自己去剪。”
江如鸣:“所以你就去给自己弄了个光头?”
江如听“嗯”了一声。
江如鸣:“然后你就被罚写检讨了?”
江如听想了想,摇摇头道:“可能还因为我剃完了特意到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转了三圈吧。”
江如鸣是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依稀记得好像江如听高中的时候确实被学校要求剪过寸头,但等她放假回家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长出发茬了,她并不知道他当初其实剪的是光头。
她拍了拍江如听的肩膀,“干得漂亮。”
“是吗?”江如听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懂我。你也觉得这破规定很烦吧?不过你毕业之前没赶上,要是你赶上了你肯定也气死了。”
江如鸣趴在窗台上向外看,能看到学校外的街道,车子一辆辆从左到右经过,街道边的绿化树遮住了一丁点道路对面巨大的商场广告牌。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
江如鸣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道。
如果她现在是十几岁的年纪,照她当时的性格,她不一定有胆子剃光头,但一定会暗暗给江如听竖一个大拇指。
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了。
江如听迟疑了一下,问她:“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江如鸣摇头,“不是对不对的问题。嗯……我这么说吧,这就像是两条不相交的路。一条呢,是‘做一个勇敢且忠于自己的人’,另一条是‘做一个明智且少惹麻烦的人’。”
她在半空中竖起一左一右两根手指,挡住了窗外的一点阳光。
“你也不能说哪条路对哪条路不对,就看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如听低头思考了一下,问她:“那你觉得我应该成为哪种人?”
江如鸣笑了,“问我干嘛?这不是问你自己吗?哎,其实你以后就知道了,世界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公平规则多了去了,小则恶心人,大则直接影响人生发展。有勇敢的人愿意抗争,但还没成功,大多数没能力也没胆子的人只能先选择好好苟着,都是没办法嘛……哎等会儿,哇,你看!XX好美啊!”
她说着说着忽然从自己的手指之间看到了楼对面广告牌翻新了广告,一张熟悉的女明星脸跳了出来,妆造直接让江如鸣立刻“哇”了出来。
她欣赏了一会儿才回头去看江如听,却发现他一个劲儿低头也不说话,于是疑惑问道:“你想什么呢?”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才抬头,认真道:“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江如鸣摆摆手,“随便说说的,反正你以后自己也会明白。”
江如听摇摇头,“我现在就能明白。”
江如鸣笑道:“真的假的?骗人的吧?你现在咽得下这口气?能忍住乖乖留寸头不反抗吗?”
他竟然很认真地点点头,“当然可以。我这么干只是因为当时我很不爽,其实我没想那么多。不过,如果要我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这么忍下去,也不是不行。”
江如鸣有点意外,不过还是点点头道:“嗯,确实,就看你觉得忠于内心比较重要,还是明哲保身比较重要了。”
江如听没回答,反而问她道:“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江如鸣问:“我?”
她疑惑:“干嘛老是问我呀?这其实比较涉及到你自己想要长成什么样的人,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不就好了吗?”
江如听看着她,认真地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我可以长成任何样子,对我来说都没区别。所以你觉得哪种好,我长大以后就能变成哪种人。”
江如鸣没有把他的话当真。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心比天高,想法一会儿一个样。她随口道:“行,你以后变成爱因斯坦才最好呢。”
江如听认真道:“我说真的。”
江如鸣开始摸自己口袋里的巧克力球。
“我也认真的。吃巧克力不?”
她一边掏一边悠闲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和街道,随口感叹道:“你刚才看见了吗?XX的广告,拍得真好看。”
江如听听了她口中的名字,摇摇头道:“不认识,没看见。”
他顺着江如鸣的视线往外看。此时对面的广告牌再次换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女明星的代言。
江如听看着前方,忽然指着广告牌问江如鸣:“她是谁?”
江如鸣辨认了一下,回答道:“叫……陈妍希?好像是,拍小龙女那个。”
江如听认真道:“我觉得她好看。”
江如鸣其实对这个演员不太熟悉,记忆里也快忘记她的剧爆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了,但印象里仍然记得由于她拍的小龙女跟另外两个女演员做对比,结果太惨烈,所以招来了很多骂名。
青春期的小男孩正是形成自己审美的时候,追星也很正常。她道:“真的呀?那你可以看看她的剧。”
江如听摇头,“懒得看。”
江如鸣问:“嗯?你不是喜欢她吗?”
他:“不是,就是……她笑起来好看。”
江如鸣想了想,在手机上搜了搜之前那个广告牌的女明星照片给他看,“真的吗?我觉得她比较好看。浓颜系,没死角的那种。”
江如听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广告牌,似乎认真地对比了很久,才指着广告牌道:“不,她好看,我觉得她最好看。”
江如鸣看他笃定的样子,只好耸耸肩收起了手机。
“好吧,大概咱俩审美不是一个风格。”
她抛却这回事,将巧克力球递给江如听。
“呐,吃个巧克力?”
江如听看了一眼,就接过来放进了嘴里。两秒钟之后,他含着巧克力缓缓转头来看向江如鸣。
“姐……”
他委屈地喊了一声。
“你又欺负我。”
江如鸣道:“哎呀,你就咽下去嘛,就吃一个就行。”
江如听有点可怜地盯着她,但还是听话地嚼一嚼咽下去了。
“姐……好难吃啊,这是什么?”
江如鸣笑了,隔着帽子敲了敲他的光头。
巧克力已经吃下去了,眼前的光线就逐渐模糊起来。江如鸣只来得及最后跟他说了一句:“哎,你都不知道,你还得再吃一回呢。”
第85章 水泥花园
最后一次,江如鸣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门口。
一模一样的小区、一模一样的防盗门以及一模一样的旧对联。
防盗门是紧闭着的,因此江如鸣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还真从口袋里摸出了家门钥匙来。
钥匙插入门锁,一拧,门锁就响起了清脆的一声“咔哒”。
江如鸣首先看到的,是自家敞开的窗户以及窗下的一张沙发。沙发有点旧了,但铺在上面的沙发罩却是新换的,边缘的穗子被窗外吹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
一个人横躺在沙发上,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大裤衩,手长脚长地耷拉在外边,脸上盖着本书,似乎正在小憩。
江如鸣故意喊了一声,那人便立刻被吵醒坐起来,脸上的书也掉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正是江如听。
他脑袋上还有两撮呆毛。见到门口站着的江如鸣,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两秒,然后忽然跳起来,一把扯过沙发上搭着的短袖,迅速套在身上。
“姐……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他攥了攥自己的衣摆,茫然道:“你不是……已经回B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江如鸣也不知道这梦里前后都是什么剧情,只是顺着他的话随口编道:“哦……有点事儿,回家待一天。”
江如听“哦”了一声。
其实相处时间长了的人,尤其是家人,你很难察觉出他们身上一天一天被岁月留下的痕迹。江如听从小到大的样子都在江如鸣记忆里,十几年也不曾有什么变化。
但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江如鸣亲眼看到了小豆丁一样的江如听忽然变成了跟她差不多高的小男生,而刚才还一脸婴儿肥尚且处于变声期的小男生眨眼之间又变成了眼前的样子。
他已经比江如鸣高大半头了,块头也变大了,声音彻底变成了成年男声。就连从小就有的婴儿肥也完全褪去,两颊的线条条干净利落,不再是小孩子的样子了。
江如鸣此时此刻才在如此清晰的对比之下意识到一件事——
江如听长大了。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弟弟已经不是小时候跟她打架都会自己把自己绊倒的小孩了。
看着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江如听,她可惜地叹了口气,走过去随口问:“你在干嘛?”
走近了她才看见,江如听刚才躺着的沙发上摆着零零散散的旧照片,茶几上摆着好几本大相册,有的合上有的翻开。
江如听解释道:“妈不是买了新相册嘛,让我把以前小的旧相册倒腾一下,把老照片整理整理都放进新相册里。”
老照片?
江如鸣一下子兴趣来了。她也很久没好好看过自己家的老照片了,因此立刻坐下来翻看茶几上的旧相册。
“哇……这么多啊。”
她正看着,脚边忽然踢到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江如听睡着的时候盖在脸上的那本书。书刚才被他掀掉了,掉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地上。
江如鸣弯腰去捡,眼睛在封皮上扫了一眼,看见了这本书的名字。
《水泥花园》。
一本她从未听说过的书,名字还怪文艺的。
她好奇地翻开书封页,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啊?散文吗?”
江如听将书从她手里拿过去,扔在了茶几底下,回答道:“不是散文,是一本外国的后现代主义荒诞小说。我理相册的时候无聊,拿出来看的。”
荒诞小说?还是外国的?
江如鸣对这类小说不感兴趣,尤其不喜欢外文译制的,因此撇开在一边,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照片。照片里既有他们妈妈爸爸结婚前的照片,也有结婚后一家四口的照片。她有些有印象有些根本不记得,一张张看下来,几乎像是在时间旅行。
“天呐……不看不知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江如听坐在她旁边,也凑过来看她手里的照片,道:“嗯,是好久了。”
她放下手里这张,又去看别的。翻找的时候,她忽然眼尖看见一张特别的照片,因此一下子从相册里抽出来,看清楚后笑着拍江如听的肩膀。
“哎,你看你看!这是谁?”
她把那张照片递给江如听。江如听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眶,一下抢了过去。
江如鸣笑得仰躺在沙发上。因为那是一张江如听几个月大的时候拍的照片,穿的还是开裆裤。
她一边笑一边冲他“略”,伸出一根手指比量在脸上,“小屁孩,羞羞羞!”
笑话完他之后,江如鸣就心满意足地继续看老照片。在看到妈妈年轻时旅游的照片时她刚想扭头跟江如听聊点什么,结果回头一看江如听正在耳朵通红地趴在茶几上用笔一顿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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