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稻听得噗嗤一笑,明目张胆极了。
林忧看着追上来的季稻下意识往林忡身后走了一步。
季稻缓缓走上来,步伐不急不忙:“二老爷,找我有事吗?”
林忧眉开眼笑:“季姑娘,终于找到你了,衡王殿下又来啦!”
季稻:“……”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
不是说好的三天吗?
季稻动了动嘴:“我能不去吗?”
说完她就抿起了唇,眼睛下意识往外瞟了眼,生怕商温突然出现抓住她把柄。
林忡皮笑肉不笑:“季姑娘,你真爱开玩笑。”
季稻斟酌片刻。
林忡见季稻模样,不知她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思及衡王,他无声叹息,忍不住提醒道:“季姑娘,再见一面吧。”
季稻知道她是推脱不过去了,便道:“在哪儿?”
“大堂。”
季稻认命地往大堂走。
“衡王找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干嘛?”等季稻离开之后,林忧才敢问。
林忡道:“大哥不知道吗?季姑娘是衡王的意中人啊。”
林忧愣住了:“什么!怎么能是衡王?”
林忡拍了拍林忧的肩膀:“所以大哥啊,别针对季姑娘了,与季姑娘打好关系对林家才是好事。”
“这姓季的怎么能勾搭上衡王?她不会给衡王下蛊了吧?”林忧嘀咕着。
*
“郎君,你来啦?你有何事?长墨呢?长墨今日不在?”季稻刚刚走进来,见到商温就抢先示弱道,听语气哪里还有半点儿不情愿。
可商温听得出她语气中是真是假,想起昨日的对话,心上一塞:“你不希望我来?”
“哪能呀,奴家最期盼郎君来了。”季稻眨了眨眼睛,柔柔弱弱的模样与昨晚简直大相迳庭。
“骗子。”商温却勾唇。
季稻看了看商温,望着他的笑,犹如好久没见一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笑好像和以前都不一样,让她记不得他的味道,只记得他的笑,他明明很少笑不是吗?
“郎君,我果然还是挺喜欢你。”
找到答案,季稻忍不住捂嘴笑了。
“那就多喜欢一些。”商温说:“我担得起你的喜欢。”
“大言不惭。”季稻弯了弯眉,笑商温的自信满满。
商温喜欢看季稻笑,不管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像一朵包裹着冰晶的勃勃生长的花,冰不化时是晶莹透亮的珍珠般的美,冰化时便在不朽生长、鲜活生动。
商温依恋着季稻的眉眼,心中第一次生出不舍之情,可离别就是会不舍。
“季稻,我要走了。”
季稻不知商温何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去哪儿?”
“皿城。”
“皿城?”季稻想了想,从记忆的犄角旮旯中找出了一些记忆:“皿城,我听说过,夕阳余晖,黄沙漫漫,是个极美的地方。”
商温听她说起,淡淡笑开:“嗯,很美,下次带你去。”
“这次不行吗?”季稻半开玩笑问道。
商温肉眼可见身形一顿:“这次不行,下次就可以了。”
季稻觉得商温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试探性问道:“郎君,你我三日之约不算数啦?”
商温只是反问季稻:“你在林家住得舒服吗?”
“还算上宾。”季稻回答。
上宾也只是个“宾”,商温便道:“三日后我叫长墨来接你,王府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没有长辈尊长,你住进去便是主人。”
他要去皿城,还不带上长墨,应当是不会去太久,季稻想着微微颔首:“那奴家静待郎君回家。”
回家。
商温内心被这两个字填得满满当当,已经许久没有人等他回家了。
商温笑道:“我会回来的。”
第67章 双姝 与送行
商温离开了, 这一次他头也没回。
季稻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
皿城那地方她去过的,那时候还不叫皿城, 叫做悯村,不是失了头的血, 而是怜悯同情的悯。
后来,天开始不下雨, 河水渐渐干涸, 有人说那村子有邪祟, 有人说那村子得罪了河神,于是一个小姑娘就被扔进了河中,她啊, 很笨,很傻, 住在水边却不会凫水, 哪怕是那么笨那么傻那样不会凫水的她,在死前居然学会了凫水从河中逃脱,再后来,她被架上火架, 但她却怎么也学不会让火别烧她。
于是,她化成了灰,唯一留下的一根骨头都被烧得黝黑,一如她死前的肤色, 说起来, 那孩子从来都不白,她习惯了在最热的天气干农活,割过田里的麦子也拔过山上的杂草, 她的手也不白嫩,山上田里总有些杂草的叶子很锋利,时不时就得挨一口子,会流血会留疤。
但她死前什么都没留下,没有血也没有疤,只有一滩黑色的泥灰,看上去脏脏的,所以她也能理解爹娘为什么用扫帚扫成一堆积在田坎上,因为看上去脏脏的不是吗?谁喜欢脏东西呢?
可能是上天的惩罚吧,那村子再也没有下过雨,黄沙伴随风席卷而来,落地后便积成一层一层厚土,河也没有了,上天再也没有怜悯过那个村子,悯便成为了皿。
讽刺的是那灾难性的黄沙、干涸,到了百年千年后却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大漠孤烟,美丽浪漫。
季稻垂着眸盯着自己的白皙,似吹弹可破的手指,愣愣坐了好久好久,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再醒来还是觉得心悸。
她默默握紧自己的白伞,抬头望着商温离去的背影,但她坐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商温的椅子都失去了温度,商温的背影她都没有看上一眼。
心悸再次发作,不详的地方不祥的预感。
可皿城,唯独皿城,她不会去的。
季稻默默起身,背离着商温的方向,回到自己的地方。
她走过长廊走过小院儿,在路上,她遇见了林忡,与之前不同,现在的他换了身官服脚步匆匆,似乎要出门。
“林大人。”季稻礼貌性问了一声。
看见返回的季稻,他疑惑问她:“季姑娘,王爷要走了,你不去送行吗?”
季稻摇头:“不去,见过了。”
林忡想了想也是,王爷刚刚离开他们肯定已经告过别了,又不像他,身居官职,哪怕刚刚见过现在也得和文武百官一起为衡王壮行。
“本来说好五天的,衡王殿下这突然就要出发了,我这粮草都只筹了一半,估计过两天齐了还得派人送去皿城,这算什么事儿啊!”林忡叹气道。
“粮草?”季稻也是懂得一些军事上的事情的,要说起粮草那就只能是要打仗了。季稻想起商温的话,忍不住问道:“要打仗了吗?和谁?”
“当然是和盛国啦!王爷刚刚回来就接到消息,盛国贼心不死,陈兵我大延边境,无奈之下只能就马不停蹄离开京城,希望这次王爷也能像从前一样旗开得胜吧。哎,时候不早了,季姑娘,我先去城门口了。”林忡说着便匆匆离去。
五天……
“几天?”
“三天。”
季稻恍然醒悟,怪不得他要问她几天,原来是因为这场大战,怪不得他匆匆离开翌日又来却是道别,原来也是因为这场大战,怪不得他要说下次带她去,原来也是因为这场大战。
打仗总是危险的,在战场上,死亡并不遥远,死与生只是擦身而过的关系,一瞬生也可能一瞬死,谁能说得清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季稻怔然,低声呢喃,仿佛失神一般。
忽然她又恍然清醒:“我绝不去皿城。”
季稻重新迈开脚步。
城门口,满朝文武,就像上朝一样整齐,最前方的马车中,一身便服的皇帝走下了马车,他望着自己这个才回来没有几日的儿子,挤出一个笑来:“儿啊,又该走了吧。”
商温望着皇帝,这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哪怕梳着最整齐的发,却遮不住他头发花白,哪怕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挡不住布满脸上的愁容。
“陛下,臣不孝,无法侍奉陛下。”
皇帝老眼闪烁泪光:“儿啊,只要你好好回来就是对父皇最大的孝顺。”
“会回来的。”
商温说着抬头,望着城门上挂着的“京城”两个大字,像是透过牌匾望着牌匾后繁华的街道,望着街道深处那一处院子。
城门口很热闹,却热闹不到商温心里。
他没有告诉季稻,季稻原本就不会来的,他明明知道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会空荡荡的呢?
“儿啊,在想那位姑娘吗?”皇帝问道。
商温却是笑了:“回来再想。”
皇帝叹息,这次盛国来势汹汹,还回得来吗?
皇帝望着商温:“儿啊,你到底喜欢哪位姑娘,要不,朕作主给你先定下来,免得人姑娘嫁人了……”
“陛下,臣已与她说好,臣会回来的。”商温语气不容质疑。皇帝只觉得商温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但商温不准,皇帝也无法,他欠这孩子太多了。
皇帝擦了擦眼角的泪。
“陛下,臣走了。”
“走吧。”
商温再次行礼,最后才转身走向城门口另一架马车,文武百官纷纷弯腰,齐声道:“恭送衡王殿下!”
商温跨上马车,再次抬头,就像是似有所感一样他又望向了牌匾处,但这一次他愣住了。
在那守卫森严的墙头上,夕阳照射过来,他瞧见夕阳下一把熟悉而亮眼的白纸伞以及那亭亭玉立的少女。
夕阳过于刺眼,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却知道她来这里的意义,她知道他要行远方,她希望他能回来。
商温的心一下子填得很满很满。
但是他却放下了车帘,任马车颠簸流转。
他会回来的。
没有任何一次让他这么想胜利。
季稻垂眸,第二次,他第二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哼,狗男人!
白瞎她来送行了。
季稻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季稻没有回林家,而是趁着时间还早回了趟河坊居。
“季姑娘?”小二哥见到季稻很惊喜,季稻微微颔首:“你家主子在吗?”
“姑娘回的不巧,主子现在不在。”
龙鲤不在?!
季稻觉得挺稀罕,那个一年四季都不挪窝的人居然不在,天要下红雨了?
“你们主子去哪儿了?”季稻忍不住问道。
小二哥想了想:“好像说要去见一个朋友。”
“他还有朋友呢?”季稻更惊奇了:“这一百年他没白活啊。”
小二哥讪讪一笑,不知道怎么接话:“姑娘找主子有事?”
季稻说道:“原也没什么大事,若他回来就别提我回来过了。”
“若主子问起……”小二哥为难问道。
“若问起你如实说便是。”季稻说完再次离开。
望着季稻的背影,小二哥挠挠头,暗自嘀咕:“可是姑娘的事对主子来说才是天大的事啊!”
*
某不知名小茶楼中,带着斗笠的男子与红衣男子对坐,一旁戴着面纱的女子静静为二人添茶。
龙鲤指尖拨动了一下茶杯,神情似笑非笑:“你我有多久没见了?”
男子淡淡道:“一百年。”
龙鲤啧了一声:“正好一百年,算得还真清楚呢。罢了,你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说吧,找我何事?”
龙鲤没空跟他墨迹,干脆挑明。
“你的地方,河坊居,换个地方。”男子声音仍旧淡淡的,语气不像是在跟龙鲤商议,倒像是告知一般,龙鲤先听到有些不可思议,想了想竟是把自己逗笑了:“多年不见,你胆子倒比当初肥了不少。”
男人只道:“你不是当年的河神,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龙鲤微微挑眉:“你们人间有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们人间也有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男人分寸不让,龙鲤这次真的气笑了,他竟然敢威胁自己。
“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非要我挪地儿?你不如自己开一家河坊居如何?”龙鲤抿了口茶,语气无不犀利。
“什么地方是河坊居看的不是名字,是人。”
龙鲤一怔,随即无奈摇头:“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抢自己的地盘有意思吗?”
“没意思,但不得不抢。”轻纱被床边轻柔地风吹起,从这个地方能远远看见河坊居的招牌,男子瞥了一眼,又淡淡收回看着眼前的龙鲤:“不抢会死。”
龙鲤嗤笑一声:“别逗我笑,要死你早死了,那年我棺材都能给你备好了,你偏偏不进。一生都在追求永生的你哪里舍得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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