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这回却没有回应,只是重新看向窗外。
舍不得死吗?
也许吧。
“也许我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男子面纱下的脸微微一笑,面纱遮住他那无人可见的风华绝代,只是声音抖落出几分沙哑低沉,如弹响的古琴,让人心畅。
第68章 双姝 前尘事
季稻回到林府的时候, 日薄西山,黄昏降落。
这个点儿快要入夜,原是休憩的时候, 季稻却迎来的客人。
眼前的女子她见过的,脸上布满皱纹, 一身华衣似穿久了有些破旧,勾出丝丝织线。
她的眼睛繁忙极了, 时不时局促地望着屋内, 又时不时张望屋外, 带着害怕和小心。
“大夫人?”季稻喊道。
不错,眼前的人正是季稻见过的,林家府邸的大夫人。
见到季稻, 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哪里有季稻第一次见时那样疯癫。她明明是个很清醒的人, 为何要装疯卖傻呢?
“我去老三那里没找到你, 荷彩说你搬来这里了。”大夫人拘谨不安地揪着自己衣角,她在自己家看上去却连季稻这个客人都不及,季稻泰然处之,而她却一副时时刻刻要受人迫害的如履薄冰的模样。
发颤的声音, 紧张的小动作无不表明她对这林府的害怕与警惕。
“先进去吧。”
体谅到大夫人的心情,季稻便招呼大夫人进屋,并且关上了门。
从头到尾季稻都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大夫人没有疯。
大夫人也没有意外季稻知道, 因为季稻去过梧桐院, 没有人会和疯子闲聊,也没有会给疯癫的人留下地点。所以,大夫人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时就知道眼前的女子知道她没有疯, 于是她纠结了好久才来了。
大夫人看了看屋内,眼神环绕了一周,她记得这间屋子,原来布置没有这么齐全,但现在多搬了些东西过来,样样都是林忡房子中的贵重物件儿,能得到那位官场老狐狸的东西,说明这位姑娘很受林府那些人的重视。
大夫人心中有了计较。
“夫人,这府中你比我熟悉,随意坐吧。”季稻浅浅一笑,露出无害而柔弱的笑容来,渐渐让大夫人放下戒心。
“我找姑娘………”大夫人原打算开门见山地说要事,季稻却轻声打断了大夫人:“不急。夫人喝什么茶?龙井可行?”
大夫人愣了愣,却看季稻一副好友相逢闲聊的模样,不急不躁,眼中却清明了然,大夫人只能讷讷点头:“都行。”
季稻微微点头,不紧不慢泡上茶,倒了两杯后,季稻才与大夫人面对面坐下,大夫人刚想说话,季稻却扫了一眼窗外:“天快黑了。”
大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夕阳余晖都已不见,仿佛为夜幕升起清除了障碍,只余留下万里无云待夜色染深。
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像是琉璃塔中不染风尘的单纯女子,但有时说的话却让人刮目相看。
大夫人拿不准季稻的想法,思忖片刻,才说道:“初次见面时我以那副模样见姑娘实属无可奈何,姑娘莫怪。”
“无妨。”季稻看向大夫人:“不过我很好奇,夫人忍辱负重许多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夫人听到这个问题,面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就知道姑娘要问。罢了,我原本就是为了求姑娘帮忙,藏着掖着于我没有好处。姑娘可能不知,我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为了……躲鬼!”大夫人眼神沉沉下来,夹杂着恐惧,说到最后二字更是不敢重读,轻轻带过,生怕被话中那东西听见。
季稻闻言好奇道:“夫人见过鬼?”
大夫人点点头:“见了,见了!”似乎回想起最恐怖的事情,大夫人眼中漫上畏惧:“我亲眼看见鬼推了老二媳妇,她噗通一声,就掉进了井里,那时涌出好多血好多血,把地都染红了,太可怕了。”
大夫人双手捂着脸,恐惧就从指缝中流出。
这个故事季稻听过,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象征性安抚了一下大夫人:“节哀。”
想了想,季稻又道:“人要变鬼那得人死了才会变成鬼,而若是没有莫大的冤屈谁又愿意再回到这令人绝望的世界上呢?夫人,关于那鬼你可知道些什么?”
“你、你信我?”大夫人不敢相信。
季稻嗯了一声:“信的。”
大夫人看着季稻,她看见对方眼中没有任何讥讽,就知道季稻是认真的。
“连个外人都信我,可林忧却在我说出有鬼的时候就说我疯了,将我关了起来,真是讽刺。”大夫人即开心又失望。
“夫人,你认识那鬼吗?或者是她还是人的时候你认识她吗?”
季稻话音一落,大夫人便想到什么,眼中波动更甚,表情既愧疚又恐惧:“认识的,我认识的。林家对不住她,她要杀我们是应该的,我们、我们该死,我们都该死。”大夫人全身发抖,不知道是愧疚的还是害怕的。
季稻发现,说大夫人疯也不是没有依据的,起码她在提及红衣时眼神躲闪,身躯发抖,犹如魔怔。
“夫人,你说的不对。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杀人,厉鬼杀人会被阎王拘下地狱,经受滚油锅挨刀子之苦,永生无□□回新生。”季稻叹息道。
大夫人浑身一颤,抬起头:“当、当真?”
季稻点头:“嗯。夫人,我能帮你,也能帮她,你告诉我,她到底有多大的冤屈?”
大夫人眼中挣扎:“你能帮我?你真的能帮我吗?”
季稻弯眉一笑:“我能。”
大夫人定定看着季稻好久好久,季稻知道她在思考在衡量在试探。
季稻只是静静浅笑着望着她,仿佛信任着她的同时也在向她寻求信任。
大夫人不敢相信她,她害怕信任之后就是一把利刃,就如林忧,不顾及多年夫妻感情将她关进那一出荒废的院子中自生自灭。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挣扎许久,大夫人怯怯道。
季稻毫不犹豫:“当然。”
“你,为什么要替我打扫房间,是知道我没有疯所以在获得我的信任吗?”大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她就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虽然有一根救命浮板,但却害怕那是虚幻。
季稻轻轻一笑:“你长得很面善,像我娘。”
大夫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简单的说法,她忍不住追问道:“就这样?”
季稻仍旧笑着:“如果非得再加一个缘由的话,也许就是……看不过去遭受了苦难的女子不仅被苦难忽视还被世界遗忘……吧。”
受过苦难的女子,被世界遗忘的女子……
大夫人眼神微微颤动。
这句话才真正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几欲落泪。
“我能看得出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告诉你一切。”大夫人眼神逐渐坚定,也逐渐信任了季稻。
季稻便静静听着。
大夫人先讲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子,十年未育,有一日她上山求子,人都说那庙灵验,女子许下心愿,若得一子,不论男女,都将视为福星,并且女子也会终身侍奉送子娘娘,女子果然有孕,是一女,但女子却违背了诺言,送子娘娘震怒,言,你拜我又欺我,那我送你一福星也送你一灾星,名为福祸双姝。”
“在十七年前,某个姓林的农户家中,有一对孩子出生了,她们是双胞,都是女孩儿,长得一样可爱水灵,但是她们却注定是不幸的。”
“因为这个传说?”季稻不解。
大夫人眼中漫上悲伤和怨恨:“因为这个传说。花开并蒂是为好,双胞同降生死绝。真是讽刺啊,在痛恨鬼神之说的延国却信奉着一个无稽的传说,双胞降临两女共生双姝归位,一是福一为灾,灾星克福星,灾星克满门,灾星克国运……”
季稻听到这里,皱起眉,下意识道:“无稽之谈。”
大夫人叹息:“是啊,无稽之谈,可偏偏人们都信。尤其是两个孩子降生那年,盛国大军来犯,无奈割让皿城,同时,农户中的大兄科举落第,祸之骂名似乎难以避免。”
季稻听笑了:“打不了胜仗,中不了状元都能怪孩子,照这样说,还打什么仗,直接送一对双胞去盛国咒其国运不就行了?”
还有林忧,就那脑子没有核仁大的东西,依她看,考一百年都中不了。
“若人人都像姑娘那样想就好了。可惜,被称为灾星的孩子还是死了,被人推入井中淹死。犹记得,她被找到时小小的身子都泡肿了,那孩子的娘亲差点儿认不出来,也许也是不敢认吧。她死在井中,就是现在梧桐院的那口井中,她脸上的表情好痛苦,痛苦得那位娘亲都不忍心看啊,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看,那孩子身上有好多鞭痕,还有刀疤,那位娘亲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孩子,甚至,连她自己都是害死那孩子的凶手之一,所以她害怕着,畏惧着,直至有一日,那孩子回来了……”
大夫人的表情似哭似笑,眼中有恐惧有懊悔,却唯独没有一丝痛苦,甚至连说起那传说之时她都下意识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整个人发苦发涩,但此刻她却像是局外人,看客一般。
“那位姑娘是……”季稻犹豫着,哪怕她已经知道名字,可却不忍将其对号入座。
“倾儿,她叫倾儿,那孩子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第69章 双姝 鬼打墙
这的确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倾儿,一个没有自己名字却在死前不知遭受过多少苦难,死后又因苦难迟迟无法释怀的女子。
季稻被故事所触动, 她淡淡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几度, 但还有完全沉入黑暗,更像是暴雨来临前那黑压压的天空, 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意味。
“夫人, 天黑了。”
季稻语气淡淡。
大夫人一看窗外, 果然天色已黑,但她拿不准季稻的想法,一再强调天黑, 难道是不喜她说的一切?
“季姑娘一再强调天黑,何意?”
季稻睫羽轻轻垂落, 遮住了她眼中情绪, 在大夫人的角度看来,季稻像是在思考,可她却不知道季稻在思考什么?
“天黑了,就可以杀人了。”
季稻的声音慢悠悠地, 很是绵长,带着说不清楚的一些沉沉地复杂地情绪,让大夫人冷不丁吓了一跳:“季姑娘,你什么意思?杀人?谁要杀人?难道、难道是厉鬼?”
大夫人害怕极了, 东张西望看了半天, 那口中因恐惧不知吞咽了多少口唾沫。
但季稻无言,虽是无言,但诡异的气氛却逐渐蔓延。
夜沉沉, 京城的夜入的比较晚,不管是天色还是人气儿都是一般,但今夜却清冷许多,如同被人刻意蒙上了面纱,蒙住了双眼。
今夜的月亮也很圆,周围星星点点,更衬夜空之美。
季稻望着望着,一声尖叫声便惊醒整个林府。
“不好了不好了,大老爷落水了!”
季稻看向大夫人:“您瞧,应验了。”
大夫人脸色更白,她慌得不行,整个人倏地起身:“那怎么办,她、她会不会杀我,我、我该怎么办?”
“去看看吧。”季稻说道。
即便她不喜欢林忧,但人命关天,她顺手做一桩好事对自己无害。
大夫人拚命摇头:“我不去,我、我留在这儿,我不要看见他,他会把我关起来的!”
大夫人露出哀求的神色,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对你露出哀求之色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受触动。
季稻盯着她,关切道:“你不怕被厉鬼找上?”
大夫人眼中立马露出挣扎的神情。
她怕厉鬼,也怕林忧。
“我,我和你去。”
最终还是更怕厉鬼啊。
季稻想着那个名叫倾儿的女孩,想着她未梳顺的头发,这样的姑娘应当不会梳头,死前也没有替她梳头,所以死后头发还乱糟糟的。
季稻的院子离林忧的院子不远,最多一刻钟便能到,可今日季稻走了好久好久。
她走过一路,拐角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再走,再到。
季稻挑了挑眉。
大夫人吓得紧紧抓住季稻的袖子,整个人发抖:“我们不会是……”
季稻没有让她猜疑多久,微微颔首:“俗称鬼打墙。”
大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昏倒过去:“我们中了那厉鬼的鬼计了啊!”
跟鬼玩鬼打墙?
季稻啧了一声,还真够有意思的。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白伞,区区雕虫小技,季稻百年前就不玩了。
但是这一摸就出大问题了,季稻发现,伞,她的伞竟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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