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不知者无畏。
夜已至。
道士终于停在林忧的房间,他装模作样又念了一圈,随后一挥拂尘, 对众人道:“今夜,我将替林大老爷作法, 送林大老爷魂归西天, 诸位可以先行休息。”
林忡往了眼停在林忧房中的棺材,人死会停尸七日,林忡倒不担心林忧,反而忧心为林忧刻下字的罪魁祸首, 说道:“道长,我大哥的事儿先不急,您今日好像什么都没做,府中邪祟到底该如何处理啊?”
林忡不想睡觉都睡不好, 更不希望府中传出什么传言。
道士悠闲地抚着胡须, 淡然道:“林大人请放心,我在府中游走一日,看似什么都没做, 但实则不然,我这铃可是我道门先祖祖传之物,铃儿响起来就令邪祟害怕,我今日已经吓唬了那邪祟,等夜里它还敢出现,我必然就能将其拿下。”
林忡闻言大喜过望:“原是这样,多谢道长!”
因为好奇多留了一阵的季稻:“……”都不怀疑一下吗?
相比季稻取信林恫的过程——她花了一张一看PMDUJIA就价值不菲的黄符,至于为什么是一看就价值不菲,因为那是她捡的,具体价值季稻也不知道。
而这个道士,什么都没做就让林忡和林恫都相信了?她到底输在哪里?是长得不够老还是胡子没他长?
季稻陷入了沉思。
也许季稻唯一的慰藉还是林恫,他没有盲目相信那老道的胡诌,而是狐疑地看了一眼道士,对季稻小声问道:“季姑娘,您觉得这道长靠谱吗?”
欣慰了,但没完全欣慰。
这话还用问吗?
要是敲一敲铃就能把鬼吓走,那要她季稻干嘛?
季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反问林恫:“林三老爷,你自己觉得呢?”
林恫想了想:“我怎么觉得像骗子。”
季稻很想点头认同林恫,但眼珠一转,却觉得说这些没有意义,还是得眼见为实不是吗?
她微微勾唇,眼中充满了几分恶劣:“晚上就知道了。”
“季姑娘,您是说……”林恫脸色一变。
这道士这么大张旗鼓来除邪祟,说是邪祟不就是除鬼?这可是明晃晃的打脸,红衣可不是吃素的,今晚肯定会来教训一下这老道,他到底靠不靠谱,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晚上便见分晓。
“季姑娘,你可要保护我和我哥!”林恫立马就道。
“放心,今夜的主角可不是你俩。”
季稻悄声应完便看向老道,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装作信服的模样对道士道:“既然道长这么厉害,那小女子今夜就放心睡个好觉了。”
道长没听出季稻言外之意,只是一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就放心睡吧,有老夫在,没有邪祟敢作乱。”
还真敢说。
季稻似笑非笑:“那就谢谢道长了。”
林忡见季稻也很“信任”这道长,心中更加踏实,他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暗中递给了道长:“那今晚就有劳道长了。”
季稻看见那老道眼睛都直了,嘴角笑意勾起,满是讽刺,转身就离开了林忧的房间。
这么多钱,有这个心拿,但有这个命拿吗?
有了季稻离去再先,后头的人便走得更加心安。
林忡走前再看那道长,挺直身体,手执拂尘,仙风道骨的模样,看那脸色更是正气得像尊大神,任谁看了不安心不信任?
他默默点头。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于是,很快,众人纷纷散去,房间中只剩下“作法”的道长一人。
夜慢慢寂静下来。
站得如一尊石像的道士久久没有动过,偶尔路过的下人见了不由得佩服。
这仙风道骨的模样,肯定很厉害。
而道长本人,脸色渐渐僵硬。
“……腿麻了。”
很久很久,他僵硬的走到门口,在确认等人全部散去后,那仙风道骨的道长立马就关了房门。
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僵硬的身体抵着门,又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到房间里头,他也不忌讳,坐上了林忧生前最喜欢的那张椅子。
“哎,老夫的腰啊,还真是年纪大了,这点儿时间都坚持不住……”
他一接触椅子,双脚伸得老直了,一副半躺不躺,半瘫不瘫的模样,看上去吊儿郎当,哪还有之前的仙风道骨。
他扫了一圈。
“这林家还真有钱,这棺木常人可买不起。”
“连帷幔都用珍珠串的,真是暴殄天物。”
“还有这椅子,真舒服啊……”
道长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舒缓身体之后,他才缓缓目光转了一圈,又转回棺材上,似乎想起自己为何而来,那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哎呀,世界上哪里有鬼嘛,我都骗了半辈子了,要有鬼早就拖我下地狱了,一个个不讲常理,越有钱越不讲常理……”
说完他又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似话锋一转:“不过呢,你们也不算不对,世界上虽然没有厉鬼,但穷鬼到处都是嘛,你们要除鬼,除的不就是我这种穷鬼?哈哈哈哈……”
他笑嘻嘻地从兜中掏出林二老爷走前塞给他的银票,沾了沾口水一张一张数着,眼睛都在发光。
“哎哟,我没数错吧,八百两?真他爹的有钱,不行,我得再数一遍……”
他又沾了沾口水:“一百,两百,三百,四……”
“呼——”
没等他数到第四张,一阵不知哪里来的妖风瞬间吹向他手上银票,银票便刷刷刷地倒着数了回去。
“哪儿来的风……”他望了望四周,窗户都关得紧紧的。
他心生奇怪,不过得到银票的欢喜还是远超过了心中那丁点儿奇怪。
“一百,两百,三百,四百……”
刷刷刷。
再一次,银票被一张一张吹了回去。
道长这回总算觉得不对劲了。
他抬头,直直看向林忧的棺材。
棺材旁两排蜡烛自然燃烧,无风也不动。
蜡烛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屋檐,却没有一丝折射到棺材上,让棺材所在处显得几分阴森寂寥。
棺木前香烛燃烧得比平常更快,燃过的灰屑落到香炉中,很快积攒了一大堆,最重要的不是那灰屑,而是那燃到木棍处却永不熄灭的火。
老道直勾勾盯着那火,火在他眼中亮起,同时火焰中,他看见半张脸,以及微微勾起的唇……
老道直吞唾沫,心不由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突然就沉了下去,被水浸着,一时有些窒息。
“幻觉,都是幻觉!”
老道甩了甩头,企图将刚刚诞生于自己脑海中那些令人心生恐惧的妄想甩出去。
但是,一只眼睛,一张嘴,满头黑发……他见也没见过的五官在他脑海中突然出现,渐渐挪动,拼凑成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他想不到,但他却能想到那张脸勾唇一笑的感觉。
森冷,充满了杀气还有嘲弄。
老道骗过很多有钱人,也和很多尸体共处一室,但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这是第一次。
他直觉自己这次恐怕真的来错了地方,拿了不该拿的钱。
老道脖子一点一点低下,带着自己的脑袋垂落,看向自己手中的银票。
他瞳仁皱缩。
眼中原本该映出的银票此刻变成了一根一根手指,只有手指,手指指尖染着血,而且那手指肤色颜色不对,不像是……活人。
老道手一抖,八根手指抛了出去,他看见,那些手指在空中微微弯曲,弯下来的指尖正巧对准了他自己。
警告。
“有、有鬼……”
老道吓得跌倒在地,整个人颤颤巍巍。
此刻,风恰好起。
那两排蜡烛烛光随风摇曳……
老道更是心跳如擂,他连滚带爬跑去拉门,但原本只被他合上的房间大门就像是上了锁,怎么都拉不开。
他死劲拉拽,拍打:“救命啊,来人啊有鬼,有鬼啊!”
拍门上响了好久。
就在老道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大门终于开了。
门缝中,艳红的红衣被风吹了进来。
老道身体一僵,一门之隔。
一只眼睛,一张嘴,满头黑发……他见也没见过的五官在他脑海中突然出现,渐渐挪动,拼凑成一张陌生的脸,而现在,那张脸站在门外,为他打开了门。
老道当即……砰,甩上了门。
他多么想那门从来没来过,哪怕是不开呢?
他双腿抖得合不拢。
噗噗噗。
冰冷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那瘆人的气息让老道完全不敢回头。
他当即跪下,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脸皱得跟野菊似的,热泪盈眶:“姑奶奶,林大老爷,我老祖宗三姑舅在上,小的就是讨口饭吃啊,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小的日后再也不敢骗人了,要知道世界上真的有您老人家存在,给小的八百个胆子小的都不敢做道士了啊……”
红衣黑发轻轻缠上老道的脖子,力度收紧不断收紧……
“啊!”
老道眼珠子一翻。
不是被勒的纯纯是被吓的。
淡淡的骚味弥漫开来。
第73章 双姝 尽人事
“今日发生了何事, 怎么这么吵?”见季稻回来,林大夫人好奇问道。
季稻笑道:“没事,二老爷请了个道士来捉鬼, 等会就不吵了。夫人,夜深了, 早点休息吧。”
季稻走过来替她拢了拢被子。
“那道士有真本事吗?”林大夫人躺下,又忍不住问。
“给了我黄符, 看上去是有的。”不过只是看上去罢了, 季稻想着忍不住笑意。
林大夫人若有所思:“明日就知道了。”
季稻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也不纠结:“夫人睡吧,夜深了。”
“你今夜也不睡床吗?这床够宽的,你我将就一晚可以的。”大夫人正准备让出一半床来, 季稻却按住了大夫人的手:“不用了夫人,我习惯晚睡, 您先睡吧。”
大夫人犹豫着还是躺了下去:“那你也早些休息。”
看着大夫人闭上了眼睛, 季稻才走到茶塌上坐下,她用手扶着侧脸,可能是夜太深太静,静得她百无聊赖, 扶着扶着竟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忽然,风一吹,油灯灭了。
整间屋子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同时,一双眼睛从黑暗中睁开。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地声响犹如老鼠过街, 缓缓地偷偷摸摸地响起来。
窗户也被风吹得嘎吱嘎吱, 缓缓挪开一角,猩红的月光顺着那一角悄然折射进来,从茶塌上熟睡的女子身上晃过, 不过一瞬间,除了暗中紧盯女子的人,谁也无法察觉得到。
黑暗中,那身影缓缓靠近,调皮的月光折射出一道亮色,从沉睡的女子眼皮上掠过,浮光掠影一般。
那一刹那,昏暗光线倒映下,女子身后,一道高高举起的影子被越拉越长……
刀尖狠狠劈地下来,没有收敛的力气“砰”地就能将人劈成两半。
“砰——”
刀终于狠狠劈了下去,朝着那熟睡女子的脑门儿,没有一丝犹豫。
刀身轻巧从人身上划过,一种刺入肉中的实感让握刀之人手抖了抖,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
切肉的感觉总是那么真实,也总是让人不适。
匡当!
是刀柄落地的声音,同时,一道恶狠狠地声音也随之响起:“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的路……”恶毒的语言却依稀可以听见这话中的颤音,恶毒,但不够彻底,这是最痛苦的事情。
幸好,在黑暗中无人能看见自己的表情,也无人能知道那双藏在黑暗的眼中存在的痛苦与挣扎。
黑暗好像给了她一分慰藉。
“呼!”
但是,被熄灭的油灯同时亮起来了,黑暗瞬间被光明照耀,被光明驱散,那唯一的慰藉即将消失。
刺眼的光逼得她半眯起眼睛,皱起的眉眼拉出长长细纹,一路到了她的眼角。
光让她无处遁形。
白衣的女子弯下脊背,修长的手指握住掉到地上的刀,她手一顿,不过一顿,却又从善如流地捡起刀,握住那刀柄处地手仍可感受到眼前这人的温度。
“既然那么痛苦,何必做这种事情呢。”季稻将刀还给了眼前的人——
林家的大夫人。
大夫人已经适应了光亮,微微睁开了眼睛:“你、你没死?我明明……”
她眼中震惊与绝望交织。
季稻手上跳出一些纸鹤来,数不清的纸鹤塑成一道人影,一道肖似季稻的人影,仿佛回溯似的,纸鹤变成了人影,又从中间裂开,临摹着被刀砍下的痕迹。
大夫人轰然失去了力量,整个人垂倒落地:“你真厉害啊……”
她眼中没有惊讶,只是成了一汪死水,连赞扬都变得平淡无味,更似反讽。
季稻望着她,即使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她的脸仍旧看上去那么慈祥。
面由心生,她的脸不会说谎。
“大夫人,即便我死了,你的女儿也回不来的。”季稻同情这个女人。
但是却不赞同她的做法。
大夫人只是道:“杀了我吧。”
季稻叹息:“夫人,我很不想说那句话,但是……”季稻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夫人,你要见到你的两个女儿才愿意说实话吗?”
大夫人听到这句话才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季姑娘,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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