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稻听见林恫的声音,歇了告诉大夫人的意思,等着林恫进来,一切都真相大白。
“季姑娘,我、我把,厉鬼……呸,是倾儿,我把倾儿带过来……大嫂?您怎么在这儿?”林恫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眉眼间还透露着惧怕。但那惧怕在看见林大夫人的时候愣住了。
不仅在这儿,还是以这样的姿态……
林大夫人瘫倒在地,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疑惑。
“林三老爷莫急,事情会渐渐理清楚的。”季稻随手指了指椅子“坐吧。”
林恫虽然云里雾里地,但他现在对季稻深信不疑,于是也没多说,便将红绣鞋狠狠一丢,丢到季稻面前去,整个人躲在老远的角落:“季姑娘,反正,你说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幸好倾儿没出来吓我……”
季稻不似林恫,压根儿不怕这红绣鞋,只轻轻捡起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还为红绣鞋拍了拍尘。
“三老爷,这不是倾儿,这是……”
“林倾。”季稻瞟了眼林大夫人,去看她听见自己这话的脸色。
果然,林大夫人脸色一变。
“林倾?”林恫愣住了:“林倾不是……”
“我以为我们伪装得很好。”林大夫人嗫嚅道。
“夫人,我第一次去梧桐院的时候便知道你没有疯,你在装疯,可你看见我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意外,若你把我当成寻常丫鬟也就罢了,但你没有,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还不惊讶呢?”季稻先问了林大夫人一问。
林大夫人回过神来:“因为、因为……”
“因为有人事先告诉你了。”季稻见她“因为”不出来个所以然,替她补充道。
林大夫人怔然。
“那时我便在想,你到底是哪儿边儿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倾儿,叶倾……”
“夫人,你还记得吗?昨日你来找我,我反覆跟你强调过一句话。”季稻叹了口气,季稻已经提醒过她了。
林大夫人闻言便立马回想了昨天她来到这里的情形。
反覆强调的一句话,难道是……
“天黑了?”
季稻点头。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林恫奇怪道。
林大夫人也没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于是问道:“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夫人,您是因为害怕厉鬼才来我这里的,可是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近天黑的时候来,您不怕吗?”季稻半解释半质问道。
林大夫人如当头棒喝,眼神渐渐暗淡无光:“枉我还以为我们伪装得很好,原来,竟是早已露馅儿。”
“夫人,你来我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误导我,让我以为这林府只有一只鬼,从而让另一只得到机会能杀了林大老爷,毕竟她们俩长得一样,没人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季稻伞尖一点红绣鞋,一道人影便被弹了出来,红衣,黑发,与那倾儿无异。
“大哥是……是大嫂杀的?”林恫不可置信:“大嫂,为什么啊?就因为大哥把您关起来了吗?大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啊,大嫂,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面对林恫的单纯,林大夫人微微抬眼,眼中全是讥讽:“我狠心?我算什么狠心,论狠心怎么比得过你们林家半分!”
林大夫人爬着桌子站起来,眼眶猩红:“林恫,我好生生的两个女儿啊,一个被许贞那贱人杀害,最后尸体还被推下井里。一个在大婚前夜被林忡那禽兽送给道士,炼成了一颗狗屁的珠子,挂在林家的祠堂里面,日日承受林忡的罪孽,日日被那烈火焚心!我狠心?你们林家才是禽兽!”
“但最肮脏不堪的还是我,我这个母亲,对小女儿不闻不问,对大女儿的哭喊置若罔闻,我也该死,整个林家都该死!”
许贞,就是他的二嫂,那个失足落水的二夫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二哥怎么可能那样做……”林恫简直不敢相信,他倒退两步,仿佛他的世界都破碎了。
“真假与否,你去问你二哥啊!你问问他午夜梦回之时是否会被女娃的哭声惊醒,是否会对我那两个可怜的女儿有一丝丝的忏悔,你去问问他啊,你问啊!”林大夫人跌跌撞撞跑过去,狠狠提起林恫的衣领,字字珠玑,字字泣血。
林恫失魂落魄:“我已经、已经派人去请二哥了……”
季稻缓缓闭上了眼睛,血和泪在眨眼功夫从眼睛中沉到了心底。
怪不得,她们会在林忧的尸体上刻下那四个字。
“血债血还。”
“千秋珠,将女子双胞血肉练成一颗珠子压在祠堂,便可得家族千秋鼎盛。”
这世间总有奇奇怪怪的传言,却没料到有人真的丧心病狂去试验。
“他得到了千秋鼎盛啊,他坐到了今天的位置,他大权在握,他多么神气啊!”大夫人哈哈大笑,整个人仿若癫狂。
林倾缓缓走来,默默扶住了大夫人,她竟什么都没讲。
但季稻却闻见了她身上浓重的血气,与倾儿不同,林倾杀过人了。
“大嫂,我告诉过您,只要林家在,孩子还会有。”
这声音是林忡。
他叹着气走来,望见里头的场景无奈摇头,眼中却没有一丝悔意。
“二哥,你真的做过那些事!”林恫感觉自己天都要塌了。
“不做林家怎么能走到今天都地位。”林忡却不以为意。
林倾的眼一下子红了。
季稻暗叫不好。
却见林倾已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怨气滔天,恨意难填。
“季姑娘,救我啊,我还要给衡王筹集粮草呢!”林忡脸色一变,连忙朝季稻方向跑去,躲在季稻身后求救。
季稻:“……”
他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挡箭牌吧?
“林倾姑娘,你身上的血债,足以令你沉湎地狱。”季稻没有拦,只是提醒了一句。
“我,不悔。”
林倾头也不回。
她速度很快,却没有另一个人快。
大夫人离季稻更近,她拿着季稻还给她的刀冲上来了。
季稻望着这对母女,深深叹了口气。
季稻问过了,可她们有自己的路,宁愿死宁愿下地狱也想要做,而季稻,不能让她们含恨九泉。
于是,她让开了路。
“季姑娘,我二哥,你救救我二哥!”哪怕林忡做得再不对,林恫都无法看着他死去。
季稻听见刀刺破皮肉的声音。
林忡一声闷哼:“你杀了我,你女儿也回不来了!”
“那就让林家给我女儿陪葬!”大夫人的刀插得更深了。
林忡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不,你不能……林家,千秋鼎盛,林家,林家……”
后来,季稻听见了刀落地的声音。
“二哥,二哥!”
“大嫂!大嫂啊!”
季稻心觉不妙,一回头果然……林大夫人倒下了。
一把刀,插入一人心脏,抹了一人的脖子,一把刀结束了林家的过去,也结束了两个人的未来。
“娘……”林倾愣愣的,又哭又笑。
林大夫人哽咽着,抬手描着林倾的眉眼:“女儿不难过,林忧该死,林忡该死,而我、我也该死……娘死后,你就跑,季姑娘说你要下地狱的,你不用去下面,你好好的呆在上头,娘、娘替你去……”
季稻望着林大夫人,她似有所感也看向季稻,看见季稻的脸,她努力笑了,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却在中途彻底没了气息。
但她不用努力去笑,因为她一直很慈祥很善良。所以哪怕是拿刀砍季稻的时候,她还故意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弥陀佛。”
季稻缓缓闭上了眼。
鬼念佛语,亦有想要超度之人。
第74章 双姝 双姝完
轰隆。
林家祠堂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一个个灵牌高高放起,庄严无比。它们犹如俯视来者一般高高在上,那一个个名字如同一只只眼睛窥视着来者, 平白阴森可怖。
而那些灵牌中央,一个红色的珠子耀眼夺目。不过那是对于常人来讲, 对于季稻,看见的便是那源源不绝的怨怒。
季稻抬手, 千秋珠便自觉飞到季稻手中, 那清澈的珠子映不出季稻的面容, 却映出了一段段悲惨的往事。
季稻拿给林恫看。
林恫一连失去好几个亲人,早就心如死灰,都说逝者已矣, 死者为大,可当他愣愣抬头, 看清珠子中映出的一幕幕时, 他仍感觉到这林家的冰冷刺骨。
年轻的大夫人笑着为两个女孩束起双髻,其中一个女孩拿手碰了碰,但不敢摸重了,似乎很是宝贝, 走哪儿都要碰一碰,瞧见水坑就要看一看,生怕散了乱了似的。
画面一转。
被精心呵护的发髻,散落。
一双脚映入珠子里, 缓缓地, 一步一步地走来。
强壮的男子拖着女孩的发髻,将人一步步生生拖到一把华贵的贵妃椅前。
椅子上半倚半躺的女子拿着手绢遮掩着嘴鼻,眼神轻蔑至极。
她应当是说了些什么, 家丁开始殴打那女孩,女孩似是习惯了,习惯性地缩成一团,也许这样最不痛吧。
可似不解气,女子执起女子专用的那种匕首,镶嵌着宝石,看上去好看极了。
女孩开始害怕,她哭着喊着,往后爬着。
季稻看见她的口型,她在喊娘,在喊她的娘。
匕首薄如蝉翼,刮在她身上,肉被削成一片一片,画面血腥极了。
女孩惊叫,痛得面容扭曲,翻滚,她全身裹满了灰尘,血将灰尘和成泥,她狼狈得就像个小泥人。
女子被逗得捂嘴笑,似乎在笑她这狼狈模样。
“这,是、是我二嫂……”林恫哽咽,他知道倾儿不受待见,却没想到记忆中那个温和委婉的女子竟然如此狠毒。
季稻沉默。
又看。
女孩挣扎着挣扎着便不再挣扎了。
女子脸色一变。
她抖着手放在女孩的鼻息,脸色更加难看。
随后,便是一口井。
噗通一声。
画面再次转变。
红灯笼,贴窗喜。
一个约莫十三四少女坐在门口,这时的大夫人已经苍老了许多,她递给了少女一双红绣鞋,还有一身红嫁衣。
少女微微一笑似宽慰。
随后。
笑容变成了震惊,眼中漫上恐惧。
季稻看见一个窄鼻宽脸的道士一脸奸笑,她在逃,却被拖了回来狠狠摔在了床上,她的新房之中,她挣扎着,可衣服依然被扯破,她的不配合换来了一顿毒打,血从她嘴角流下。
林忡出现了。
他也说了句什么,道士讪讪一笑,终于松开了手。
少女以为自己得救,感激地朝他一笑。
可下一秒,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仿佛绝望又仿佛难以置信。
画面不断放大,再放大,原来,她也只剩下了那只眼睛,唯一的一只静静地躺着的眼睛,她周围,血流了一地,肉沫到处都是。
她被剁成了肉酱,和那只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起,和一具早该腐烂的尸体一起,练成了耀眼夺目,美得如梦似幻的珠子。
最后,一只手捧起珠子,如视珍宝,一抹笑微微勾起,似称心的如意,那张脸,赫然便是她方才真心感谢的人。
……
林恫终于忍受不住,干呕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残忍的场面,还是因为那令人恶心的嘴脸。
他从季稻手中抢过珠子狠狠砸去,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呕得整个人恹恹:“这样的林家,这样的林家……林家该死啊!”
艳红的珠子滚了一周,光不减,也许原本就裹着黑暗,所以珠子上连灰尘都没沾上一点。
季稻默默看向千秋珠,默默走过去捡起千秋珠。
千秋珠美丽,红宝石一般璀璨,在季稻眼里发着光。
季稻默默收起珠子。
“真是美丽。”
隔了很久很久,那无声的珠子中突然蹦出一道声音,是男子的声音。
季稻没想到还有后续,猛然端起珠子。
她看见了一只手,仿佛从珠子中伸了过来,轻轻点在某处:“那就交换吧,我放你们报仇,你们将珠子给我,如何?”
是谁?
这个人是谁?
“对了,顺便替我保管一样东西。”
季稻知道那人离开了,但是千秋珠没有映照他的身影,而是照在祠堂中间,突然多出来的一块正正方方的牌子上。
季稻瞳孔微缩。
季稻默默捏紧了珠子,离开了祠堂。
这不是林家的东西,也不需要经过林家的同意。
季稻走出祠堂,走出林忡的院子,不自觉走到了梧桐院。
忽然,她顿住了脚步,望着远处屋檐之上。
屋檐上,两身红衣望着月亮,淡淡的红色遮掩了半个月亮,相依相偎,仿若岁月静好。
越过屋檐,季稻看见了今天的月亮。
猩红的月色渐渐淡去,裸月重焕光辉,只是这一次,同行的还有永不褪色的炙阳。
一只纸鹤默默从季稻怀中钻出来,看了眼季稻,飞向远方。
季稻在梧桐院站了好久好久,也望着她们好久好久。
她们从出生就在一起,又经历生死的分别,现在终于团聚。
但是,当今日第一缕阳光升起,她们就要再次经历诀别,永生的诀别。
清冷的月光下,身着白衣的少女微微昂头,她仿佛一缕清风,谁也抓不住的清风,永远只能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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