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多年,很久没听过这么确切的话了,仲翰如觉得新鲜之余,记忆就像开了闸似的,以前相处的一些片段涌出来。
“对,我们搬家那年,你才十七岁。你从小就是一个言行确切的女孩子,现在也没怎么变。”
“你也没怎么变。”
仲翰如摸摸自己微微冒出胡茬的脸,“长相变了吧?”
茆七点了点脑袋, “嗯,是变了,但我认得。”
她看着仲翰如,脸上都是诚恳,话语之中还有说不上的亲昵感。仲翰如不排斥这种感觉,倒觉得熟悉起来。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多数时间都在工作,制作人形娃娃,日复一日的,说不上好坏。”
“工作和生活要平衡的,不然人太累。”
“嗯……”
仲夏如歪着身子,一手捏块蝴蝶酥,一手撑脸颊,望着他们生硬地对话。
她一口吃掉蝴蝶酥,忍不住插嘴, “你们……太生分了,都认识二十年了。”
“这样啊~”仲翰如呵呵地笑,“也是,我们该更亲些。”
茆七难得地红了脸。
之后,仲夏如加入话题,几人之间确实融洽多。但好景不长,来了个写字楼订单,她要忙去了。
仲夏如说:“老坐着也不好,要不你俩到前边森林公园散步,里面很凉快的。”
仲翰如看茆七,“你觉得呢?”
茆七没意见,“我都可以。”
仲夏如拍掌,“好了!这就达成共识了,哥你领小七去吧,要照顾好她哦。”
仲翰如:“放心吧,她也是我朋友。”
就这样,茆七跟仲翰如出了门。
几步路的烈日,不难忍受,一进到植物园,充满青叶气息的湿凉空气扑面而来,一下子驱散了皮肤的闷热感。
步道边沿苔藓丛生,阔叶植物鲜绿,树木垂藤不尽,氧量丰富。
仲翰如深呼吸清新空气,说:“这里的气候像从左凭市独立出来的一样,自有天地。”
茆七认同,“嗯,这里的空气也有一种雨后巷弄的味道。”
仲翰如细想,“我来过这几次,总有一种熟悉的安逸感,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住在城中村的时候,雨季似乎十分漫长,整个夏天巷弄里都弥漫着这样的味道。”
长年孤独,茆七的情绪被引起共鸣的话题带动,她激动地说:“对!宁州县城中村的巷弄。”
突如其来的高声,惹得仲翰如侧目,“有时看你,真像以前的小女孩。”
林中光线斑驳而落,仲翰如的目光真实而具体。
具体到什么程度呢?
他被碎发遮盖的额头,微微的毛孔,眼睫上泛着光亮,鼻尖沁出的汗粒,唇部的纹理,下颌的青色胡茬。
就是一种真实感。还有一种夜晚没有的松弛感。
茆七的注视,让仲翰如闪烁了目光。
她低了脸,也低了声,“仲翰如,我三十岁了,不小了。”
仲翰如玩笑道:“我都三十几了,岂不更老?”
茆七被逗笑,又重新看向他,喃喃道:“老就老吧。”
“是呀,谁也别说谁的。”
越深入植物林,体感越凉爽,蚊虫开始出没。
也不知怎地,那些飞虫专扑茆七,搞得她没法走路。
仲翰如帮忙驱赶飞虫,提议说:“到这也有一会儿了,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茆七私心想留久一点,但眼下这状况,执意再留就特意了。
“那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半路,树荫下有长椅,仲翰如问茆七,“要不要歇一会?”
“好。”茆七当然赞同。
坐到长椅上,微风习习,确实舒服,两人都放松地向椅背靠了靠。
这次见面都是仲翰如和仲夏如在说,茆七在回,其实她也有话想说。
茆七还在思索该如何起话题,仲翰如的手机短促地响了声,他掏出来查看。
听着是来信息了,不知道谁发给他的,他查看手机时的神情闲适,还带着微微的愉悦。茆七想,应该是私人信息。
“你还记得吗?”仲翰如忽然问。
他眼神移过来,茆七疑惑,“什么?”
仲翰如兴致冲冲的语气,“就是以前你说要去学格斗,我说是男生学的,最后你去学了吗?”
原来是这件事,茆七摇头,“没有学啊。”
仲翰如好笑道:“不学最好,那不是女孩子吃的苦。”
一些旧事,茆七鼻子一酸,没吭声。
手机又响,仲翰如的注意力离开了。
茆七用余光去瞄,他聊着聊着,嘴角愉快地弯着。
“谁给你发信息?”茆七未细想,便问了。问出口后,又暗里懊恼。
仲翰如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自己忽略人的行为不礼貌,收起手机说:“一个有趣的朋友。”
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地一鼓作气,茆七接着问:“女生吗?”
仲翰如嗯一声。
茆七低了低眼,转过脸去了。
大自然的声音变得突兀起来,仲翰如发觉茆七异常安静。他开始回想,是不是刚刚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她喜欢你吗?”
“哈?”
你喜欢她吗?这样问目的性太强,但不问的话,茆七不想受这种煎熬。
就这样犹豫,她发现自己太拘谨了,不像在西北区精神病院那样,可以很自然地和他牵手,甚至拥抱。果然,人在生存受限的时候,根本无法考虑太多。
现在这么平和,反倒是隔着一层距离了。但对于茆七而言,现实才是她的生命主体,这里的人和环境,都在牵动她的情感。
考虑良久,于是茆七问仲翰如:她喜欢你吗?
仲翰如感到惊讶,“怎么会这样问?”
既然到这地步了,茆七梗起脖子,“问就问了。”
她身形立直那一下,马尾晃了几晃,几丝发尖搁在颈侧。仲翰如失笑,顺手用手指捋开那些发丝。
茆七彻底愣住了。
“喜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仲翰如说。
茆七如梦初醒,那就是不喜欢。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仲翰如,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仲翰如,你晚上睡眠好吗?”
仲翰如连连说好,好。
回白马咖啡馆的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轻松许多。
平常地聊天,消磨时间,这是在西北区精神病院所没有的奢侈。茆七应该感到庆幸,她在游戏时没有擅自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她才能轻易说出: “那仲翰如,下次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见次面。”
这样邀请的话。
“好呀!”
仲翰如答应了。
到白马咖啡馆,仲翰如有事先走,仲夏如拉着茆七尝她调制的海盐薄荷鸡尾酒。
茆七喝了两杯,有些微醺,再歇息歇息,就到五点了。
仲夏如开着茆七的剁椒鱼头车,送她回茗都公寓。
送到家后,仲夏如就回去了。
茗都公寓大门口,仲夏如招停辆出租车,上车。
车开走后,露出后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
——
驾驶座里,老许在低头扒盒饭。副驾驶坐着个瘦高个,也在埋头吃盒饭,同样的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手机铃一阵响。
老许用胳膊碰瘦高个,“大国,是你的手机。”
“哦哦!”大国含糊不清地应,连忙找手机,接通。
“喂?江哥啊?我在哪?我在……”
大国嘴巴包着饭,讲话含混,老许听不清,只知道是江宁的来电。
老许放下盒饭到腿面,向大国打五指张开的手势,示意他外放。
大国以为老许觉得自己边打电话边拿盒饭不方便,于是肩膀一提,将手机夹耳边。这样吃饭确实方便多了。
老许看他那样,差点气绝,直接上手抢手机,外放声音,放汽车中控台上。
“喂,江宁,我老许。”老许端起盒饭,朝大国递个眼神。
大国一乐呵,方便吃饭了。毕竟等会还要值大夜,时间紧迫,能同时做的事绝不能多浪费一秒。
“嗯,大国说已经将茆七的通讯设备和社交账号记录整理出来了是吗?”江宁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传来。
老许:“是的,罗呈呈案的案发时间和分尸时间,我们在这两个区段内查了茆七的所有通讯方式,发现她除了工作必要的社交,根本没有联系过任何人。”
江宁:“一个城市住了十年,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有的!有的!”大国着急地抢话,几颗米粒喷出来。
江宁问:“什么意思?”
大国一面将米粒捻干净,一面解释:“查不到更多的讯息,许叔就说再把日期往前推一周,往后延一周。就这样查到茆七跟工作外的两名女性联络过,一位是住常华小区的莉莉许,一位是开咖啡馆的仲夏如。不过通讯内容也没有异常的地方。”
“仲夏如?”莉莉许江宁知道,那这个仲夏如是谁?
“嗯,是茆七小时候的同学和朋友。”老许已经吃完,收拾收拾垃圾,“对了,我们现在就在茗都公寓门口。”
江宁:“你们去盯人了?”
老许:“那不至于,副队对你上交的调查报告持待定意见,还没名头盯人呢。我们只是买饭的路上看到茆七的车经过德天路,就顺道跟了上去,看到是那位仲夏如送她回家。”
德天路和公安局所在的石景路是挨着的,是有几率碰到。又出现一个新人物,江宁想,上次他去宁州县查到的东西太有限。
江宁暂时没说话,老许支使大国把饭盒扔扔。
手机里车门开关的声音拉回江宁的思绪,“小冬跟我说,去年中秋前后的几起交通事故录像都有保存下来,晚上拷贝了发给我。”
江宁的声音游刃有余,他似乎已经认定姜馨和罗呈呈认识。老许想起他在得知罗呈呈也有一把相同的刻刀时,并不意外,他像是有把握找到茆七与这两起分尸案有关的证据。
老许说:“茆七的通讯记录等会我回局里也一并发你邮箱。”
江宁:“好。”
老许:“对了,听你那边的环境音,你是在开车吗?”
江宁嗯了一声。
老许又说:“不对呀,这都下班有一会了,你不应该早到家了?”
江宁:“去趟古城门街。”
“去那干嘛?那么偏,你也没亲戚朋友住那块。”
“去见一下茆七老家的亲戚。”
“你这……真有点变态啊……”
大国扔完垃圾回来,听到那么点尾话,“江哥怎么变态了?去古城门街干嘛?”
老许挂电话,手机丢给大国,嘀咕道:“谁知道他呢?”
——
即使现在暂停工作,茆七还是不习惯把其他的味道带到工作空间,因为会影响状态。
开热水洗澡,冲洗掉身上淡淡的酒味,茆七足足在浴室待了半小时。
一拉开门,热气争先飘出。茆七脚底也像踩了云朵似的,一点实劲都提不上。
三两下吹干头发,茆七就倒床上,闭上眼睛放空。等她再次睁开眼,被刺目的灯光逼得再次阖眼。
是天亮还是天黑了啊,茆七记得自己没开灯啊~
可是灯明明亮着……
茆七猛地睁眼,四肢寒意骤起,身体僵了,动不了。她转眸去看周边环境,白墙,铁床,一水的白色床单。
这是西北区精神病院?其他病患呢?
寒意过后,手脚虽僵但能动了,茆七下床跑出病房,抬头看门号,上面写着《502》。
她往前走,《503》,《504》,《505》……
走廊上终于有病患了,她真的身处在西北区精神病院。
那仲翰如呢?他在哪?
茆七从前走到后,遇见的病患有散步的,有聊天的,有看书的,不像要准备休息的样子。
时间不对!现在绝对不是晚上十点!
茆七十分确定,因为这跟以前不同,她没有经历晚上的习惯性作息,而是很突然地出现在这里。
前边就是520,仲翰如要完成的“真心”在清扫室,他会不会在那里?
茆七走到清扫室前,门合着,她的手摸上锁。
奇怪的是,锁却是开着的。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如果有人,会是谁?茆七没有贸然推门,她屈指轻叩三声。
走廊陆陆续续传出人活动的动静,茆七怕错过清扫室里的声音,耳朵贴上门,仔细听。
过了几分钟,没有接收到回应,里面可能没人。
解剖室那边现在不是时候,此刻进清扫室的时机正好,茆七打算先去找画笔。
正要推门之际,砰——!!
猛地一声,震得茆七心脏猛跳!
她还在发懵,不知道哪来的声响,紧接着砰——砰——砰——
接连几声关门的砰响,茆七瞬间惊醒,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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