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倒数的数字,心想,终于要回家了。绿灯亮,跟随人群迈步,忽闻有人呼喊什么。
身旁的路人回头, 笑着应道:“你是在喊我吗?”
一言, 茆七如遭雷击,双脚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行人过路,将她落在后面, 车流又将她碾回去,碾得远远的。
回到家时,江宁早就不在。
走了太多路, 茆七两腿僵累,她踢掉鞋子,澡也无力洗,躺倒在床上。
说来也奇怪,她在床垫缝隙摸到了那个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的录音笔,还在亮屏录音。近一个月了,老板没骗人,果然是长时待机。
茆七轻轻按下播放键,放在耳边听。
她听到深夜门的开关声,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听到工作台上物料的翻找声,听到清早喂鱼的声响。
这些时间她本该在西北区精神病院,和仲翰如一起面临陌生的楼层,携手找寻通关方式,在相处中日渐默契,感情升温。
然而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到夜幕降临,录音笔仍在播放,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中,茆七的视野仿佛被拘在一扇窗里,铁条横竖交错,锁扣住她住了七年的房间。
在那天,她两手死死扣抓住铁窗的栏杆,眼睁睁地望着仲翰如折返离开,她在绝望的呼喊求救声中,被拖拽回去。
连记忆,也是假的。
那天,没有人救她。
——
傍晚六点二十七分,常华小区门口忽然乌拉乌拉地停下几辆警车,吸引了进出居民的注意,不禁驻足。
就见车上唰唰下来三拨人,一拨进了那间没有招牌的物料店,一拨拉警戒线,一拨疏散店里客人和好热闹的群众。
声势浩浩荡荡,引人好奇议论。
“怎么回事?那店里有啥?搞这么大阵仗?”
“聚众赌博吗?”
“不至于吧,店里不就一个女老板吗?”
“要不诈骗,惹官司了?”
有人反驳:“不是,我认得有个刑侦队的警察,这里面估计发生命案了。”
周围群众一听杀人了,哗然惊恐,原来电视上的命案离自己这么近。
有个腰肥膀粗的男人挨着警戒线问警察,“诶,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同志铁面依旧,用手抖了抖警戒线,示意退后。
男人悻悻闭嘴,安分围观。
物料店内,顾客被引导着有序走出店外,以待后续作笔录。莉莉许被小光控制住押在柜台旁,痕检在货架上搜集可能含有人体组织的证物。
店铺有个后门,老许打开,先看到一条两米多的过道,十分黑暗,过道两旁是卫生间和厨房,门都敞着。厨房相当局促,估摸着就两平米,走进去转身都难。
厨房里摆置着一张长方桌,桌上有个电磁炉,一个调料品置物架,砧板上还摆着未处理的鲜血淋淋的内脏。
老许伸头出来喊痕检科的小林,“小林,这边有东西。”
再说:“大国,你来帮忙!”
小林那边还在忙,便回:“诶,稍等。”
“我来了!”大国声到人到。
“你看卫生间,我到后头去。”老许指挥。
大国:“好。”
过道尽头有个小天井,也没啥亮光,天井旁有扇门,门上贴了几个云朵挂钩,挂钩上是几个钩织小猫挂件。老许戴上手套,走过去推开门,房间昏暗,他打开手机灯。
房间也不大,八//九平这样,设施简单,除了床和衣柜,就一张桌子。桌子上倒满满当当地放置许多塑料盒子,像是做什么手工的。
视线打量一圈,开衣柜门,里边就只有衣服,再细的老许不敢翻,怕破坏现场。其余的就没啥了,他掉转脚尖向外走,两步后倏然停步,有预感似的缓缓回头。
这里有厨房,有厨具,有调料,莉莉许平时应该会烹饪,但是没有冰箱就很奇怪。因为左凭市高温天气延续长,食品有时摆外边半天就会坏。
老许转脚向后,向床位走过去,三步即到,他忽然弯下腰,看到什么,得意一笑。
床底有个比车载冰箱大不了多少的小冰箱,老许直起身,哎呀呀得意,“真是老将出马啊!大国——!”
“诶!”
“来,看你许叔发现什么了?”
“哦!”大国从卫生间钻出来,肩膀忽被揽住,他奇怪地侧脸,看到江宁在冲他挤眼睛。
大国惊呼:“江哥?你怎么来了?”
过道窄,容不得两人通行,江宁将大国推到前面,说:“我提供了线索,来看收网不是很正常吗?”
“哦~”大国似懂非懂。
两人先后进入莉莉许卧室,老许看到江宁没表现出惊讶,还将现场情况概述一遍。
大国明白了,原来是约好的。
概述完,老许提起自己发现个小冰箱。
检验科在莉莉许售卖的腮红里检测出人血,那这冰箱里会不会是……大国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人民碎片?”
老许:“不清楚。”
于是三人弯着腰,盯住床底下的冰箱,在琢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要怎么拿出冰箱?
犹豫期间,小林过来了,透过他们的视线看到那个小冰箱。他跪低直接将小冰箱拖出来,还说:“这东西也不重啊。”
大国惊讶张口。
老许啧啧有声,“新人,莽撞。”
江宁对冰箱里头的东西更感兴趣。
小林才明白他们的顾虑,他解释自己的行为,“通过检验科加班加点比对分析腮红里的dna,证实那确实是属于陶桦的血,他都失踪那么久了,哪还可能存在第一案发现场呀?早被破坏殆尽了。”
老许说:“他们检验科没告诉我出结果了啊?”
小林:“来之前碰巧遇到廖主任,他告诉我的。”
那就是时间太匆忙,没来得及。老许将注意力放到冰箱上,谁知江宁手那么快,早就拉开冰箱,大国也蹲边上围观。
就见敞开的冰箱里,只有三瓶罐装王老吉和一个干净的空量杯。
老许尴尬地摸摸头,还行,没有人民碎片。他问小林,“砧板上的是什么内脏?”
“鸡的。”小林说。
“哦哦!”也就是白忙一场,老许拍拍大国和江宁,“走了,都出去吧,这里留给小林。”
老许和大国先行,江宁在后面提醒小林,“那个量杯有点问题。”
他们刑侦经验丰富,小林虚心请教,“怎么说?”
江宁:“陶桦死了那么久,莉莉许都还能继续产出带血的腮红,唯一可能是她在保存血液。这个量杯空的,却放置在冰箱,极有可能是她不经意的习惯导致。”
小林了然,“我会把量杯带回去检测的。”
江宁颔首,出去到店里,看到那三座娃娃完好地摆在橱窗里,没人去动。
这边没什么事了,善后就交给其他同僚,老许正准备将莉莉许押回局里审问。
但莉莉许突然不配合了,拧着劲不肯走,眼神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老许从她目光里看到江宁,也许她有话要说。
“诶江宁,这边你来。”老许招呼道,走开让位给他。
随着江宁走近,莉莉许目光一闪,换上笑脸。
“你应该配合警察。”
一句话让莉莉许的脸耷拉下来,她耸肩无谓道:“又不是什么好事,配合就能放了我吗?”
江宁看着她轻松的表情问:“你知道你因什么被抓?”
莉莉许笑了声,手被铐住,她用下巴指货架,“茆七不是告诉你了吗?”
今天警察拿着搜查令和拘留证抓她,看那查证的架势,是发现她售卖物料里的道道了。她自觉平日无破绽,除了那日与江宁的对视,她惊讶,闪躲,做贼心虚。
可是,一个从不接触手作的外行人是怎么察觉物料里的猫腻呢?莉莉许一直在关注姜馨和罗呈呈的案件,知道两人至今未被判决,而茆七仍旧自由。那就只有那个可能,茆七知道是她,并向警察透露了什么。
至于是哪位警察,很明显了。
莉莉许忽而叹气,这么多年过去,茆七还是如此冷血,不拿她当朋友。
江宁没多说,半劝道:“配合调查,坦白从宽,量刑会酌情减轻。”
莉莉许不在乎这些,她现在对江宁这个人更感兴趣,她表情些许调皮地打量他:个头顶尖,身材不错,五官正派,还是个公务员呢。
茆七能给他传消息,证明这个人在茆七心里有特别的存在。
莉莉许不由八卦,“茆七跟你什么关系?你们亲密到无话不说吗?”
类似的问题,以前莉莉许也问过江宁,江宁没回答,没必要跟一个陷害她的人提她。
端正,但是无趣的男人,莉莉许觉得好没意思。她最后再看一眼经营几年的店,不舍肯定有,但也是关闭的结局。猫呢,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跑了也好……
橱窗那边,冷不丁一记脆响,娃娃的头掉下来,裂成三瓣在地上。
大国惊慌地举起手,主动向莉莉许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不小心碰到,就……就这样碎了。”
莉莉许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她们互相陪伴,互相依靠了这么久,现在却……
也就伤感一会儿,莉莉许冲江宁喂了声,揶揄的语气,“她相信男人,是要遭受报应的。”
江宁清楚莉莉许指的是谁,对于她这种无谓的态度他挺反感,“你很恨茆七吗?”
“不啊。”
“那为什么要害她?”
莉莉许愣了愣神,之后心里被一种羡慕的情绪堵满。
如果曾经爸爸逼她辍学时,妈妈能替她多求一句的话;如果她被灌醉拖走时,过路的路人能多问一句的话;如果有人能为她讨这么一句公道,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因为她不无辜。”
莉莉许很小声,几乎口语,只有江宁能听到。不无辜?她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再之后老许让大国和小光带着莉莉许回警局,自己迟一点,因为想起有事要跟江宁说。
江宁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老许过去勾住他肩膀,问:“怎么?有套出什么东西吗?”
“没有。”几乎未思考,江宁就将莉莉许最后一言给瞒下。
“这样啊~”有同事善后现场,捡起娃娃碎片,老许不经意瞥了眼,忙制止,“别碰!”
“碎片留下!”
老许和江宁同时出声,两人对视,发现彼此思路相同。
同事已经拿起碎片,不知道是继续拿着还是放下。
小林来了,老许跟他说:“你将碎片收好,和现场的证物一并送回检验科,看这石膏粉里有没有掺东西。”
小林应声,拿袋子套入娃娃碎片,心里已有琢磨:陶桦失踪数月不见尸骨,要不就是抛尸太隐蔽,要不就是跟那两起分尸案一样,尸体被处理掉了。既然腮红里有人血成分,那陶桦的尸体更偏向被分尸处理,石膏粉与骨粉性质难分,真有可能被化掉融进去制作娃娃了。
想着,小林不禁胆寒这样的行为。人真是复杂的物种,爱时千般好,不爱时恨不得挫骨扬灰。但是娃娃的主人,对陶桦应该还有爱的吧,不然怎么还让他的躯体部位陪了自己这么久?
外面围观群众散了大半,老许让江宁随他到外面说些话。
天已黑透,城市霓虹灯起。
两人到一棵树下,老许点根烟抽,开口道:“我走访过附近居民,莉莉许是在八月底开始在橱窗放娃娃的,我想当时陶桦就死了。而她放置娃娃的目的,就是为了实施她的引导杀人行为。”
“根据姜馨和罗呈呈的再次提审记录,她们都表示对莉莉许有印象,因为莉莉许行事作风独特。店里的娃娃也实在精致,有时没空会去店里转转,不买东西也不会被驱赶,莉莉许还跟她们讲解人型娃娃的制作过程,包括工具的使用方式,当时吸引了挺多女孩子进店。”
老许说:“听起来莉莉许很善意是吗?其实……咳咳!”
放下烟,老许清了清嗓子。
江宁接着道:“莉莉许其实是藉着这个行为筛选作案目标,再在背后一步步推动姜馨和罗呈呈作案。估计茆七和姜馨的交易也是她有意促成的,以此建立茆七跟杀人分尸案的关联,引我们入错误方向。”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老许问。这两起案件的人物都跟莉莉许无关,她缜密的规划,也不像是出自无差别屠戮的杀人愉快。
江宁轻轻吐出两字:“恨吧。”
老许:“不至于连别人的男朋友都恨吧?”
“可以从她感情方面着手,这可能是她行为扭曲的契机。”江宁发表看法。
老许点头,“至今姜馨和罗呈呈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引导着走上这条路的,和茆七一样,都被当枪使了。”
江宁不置可否。
老许再道:“你给的冰箱线索,我在这给你透个底,我们已经摸到二手平台卖冰箱给姜馨和罗呈呈的账号。虽然注销了,但技术部正在复原账号的聊天记录和收款数据,时间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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