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汇嗯了声,目光放到远处。
从绿树荫蔽到苍山沟壑,再之外,是另一番新天地。
但于他而言,那一番新天地,是从极乐堕落到地狱。
茆汇突然问:“如果有人起了异心,该怎么做?”
茆松冷血地道:“揪出来,处理掉。”
第67章 阿七,一定要活下去。
在独处时, 江然就开始计划,要如何万全地将班善因母女俩带出去。首先,计划的前提是得有一个利于他们实施的时间。
班善因回来, 得知江然的想法, 说道:“茆村两日后晚上办送行酒, 届时所有人都会聚在篝火前欢送出行,那时村外无人把守。”
江然稍加琢磨, 觉得可行,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为了谨慎,他将自己的顾虑全盘托出, 让班善因自己做抉择。
“我来自龙州县,就在茆村方位的西北方,因为常进深山采药,自己丈量出了一条进山出山的捷径。我脚程熟悉, 单程从茆村出发十个小时能出山, 路途中也有常使用的休憩地,一些山洞,或是以前猎人遗留搭建的树屋。如果再带上你们,行程减慢,可能需要花费多一倍的时间, 并且行山不是易事, 体力方面和如果被发现追踪,都要考虑在内。目前最近的计划实施机会,就是在送行酒上, 但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理准备,和要处理的事。如果你确定可以,我们就择定在那天实施计划。”
江然多方面剖析利害, 班善因才明白是她太强人所难,将一个不相干的人拉进危险中。要是就她一人,什么都不用考虑,莽头冲就行了。
但是还有茆七,小孩子身娇体弱,如果真被发现追踪,她怎么跑得过?
最重要的一点,茆汇他们有枪,按他们的处事,如果一旦被抓,或许命也保不住。
临了,班善因的摇摆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为难别人。她对江然说:“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做决定。”
江然:“好,我打算中午出去,你在那之前回复我,我也需要你帮个忙。”
“嗯。”
没过多久,雨蓦然停了。
太阳高高悬挂,茆则踩着道路未干的泥泞,和茆俞一起行走。
路程不远,因茆则脚疾,茆俞特意放慢脚步,面上显得心不在焉。
“你放下心,按照我的路线绝无差错,我对你也算毫无保留了。你妹妹的事,抓在我手里,如果你得了我的好处,又要背刺我,那我可要翻脸的。”茆则收着声量,眼神直视前方,好似在自言自语。
茆俞敛着表情,没吭声,心知肚明,
到班善因家门前,各自分开。
茆则站在篱笆院前,低眼瞥到满脚的泥,原本低气压的眼神,在抬眼间变和蔼。他推开院门,一步一顿地走进去,“严嫂子,我来给茆七诊脉了。”
又听到这个称呼,班善因恍惚了一下。还是茆七一声“阿妈”,喊醒了她。
“江然,你到卧室躲躲吧,这边要来人。”
江然点头,带着自己的东西躲进卧室。
那边茆则已进院,班善因赶紧清理桌面水杯,再去打开门。茆则已经走到距她不到两米的位置。
班善因侧了身子,“……进来坐,又到诊脉的日子了吗?”
“是啊。”茆则边说边踏进屋,他一眼看到站在桌边的茆七,冲她慈和地笑笑。
“我就在这诊脉。”茆则在桌上放下药箱,拿出脉枕,拉张凳子坐下,“来,小姑娘,伸手出来。”
班善因的心紧了一瞬,想快步过去。脚最终没动,怕自己太过,引起茆则怀疑。
茆七人安安静静的,坐下,自动伸手出去,将手腕放在诊脉的小枕上。
茆则张指切脉,眉目低垂。
这个过程就一分多钟,班善因在后面紧张到度秒如年。
茆则抬脸了,手松开去拿纸笔,不忘嘱咐:“再等等,我开张单方。”
“嗯。”茆七静静等候。
茆则写了三种药,继续搭脉。
班善因探出视线,看那几种中药名。
这回搭完脉,茆则就收起小枕头了。
茆七弯手回来,脉搏上还遗留茆则指尖的凉意,她暗地里在衣摆上蹭掉那些触感。
单方开好了,茆则折纸放进药箱,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药,明天到我那取吧。”
“好的,有劳。”班善因应着。
茆则撑桌起身,药箱带挎过肩膀,一步一瘸地起身。
班善因知道茆则为人傲气,不希望被特待,便没去扶。
“那我就先走了。”茆则说道。
“诶好,我送送你。”等茆则走过面前,班善因错开一步跟上。
茆则那步调实在慢,班善因心中殷切,恨不得他快些走。
“严嫂子,你还想再嫁吗?”茆则突然顿步,侧了脸问。
班善因错愕几秒,之后说:“我已经为茆村嫁过一次了,生下茆七,茆庄严最后死了,我也没法生育了,还能怎么嫁?”
“好吧。”茆则留下这句话,真的走了。
他向韦侠家位置去,应该是要给茆明明诊脉。
班善因转身回屋,紧绷的背脊靠在合关的门扇上,缓了片刻也没法放松。茆七每月喝的中药,就算她不懂药性,也看出有三味药跟以前不同。
茆则却说药和以前一样,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在茆村多待一秒,班善因就不安一分,想到此,她整个人如同架火上焦烤。急匆匆地闯进卧室,视线还未集中便开口:“江然,我没什么好准备的,除了阿七,我孑然一身,计划当然是越快越好!”
江然藏在门后,措手不及她的转变。
视线在室内转一圈,没发现人影,班善因低唤道:“江然?江然?”
“我在这。”江然从门后出来,畏手畏脚的样子跟平日的斯文敞亮不同。
班善因对他从哪出来不感兴趣,她现在有重要的事要说:“我决定好了,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要细议,江然说:“坐下议。”
于是三人围桌齐坐。
江然作为计划制定人,先开口:“茆村有枪,并且不止一把,凭我们肉体凡胎不是对手,我要先回去找帮手,再购买防身武器,需要一两日的行程。所以两日后晚上的送行酒,是我们的最佳行动时机。我的计划是,那晚你们先去参加聚会,麻痹茆汇他们的疑心,然后中间再找理由离开,抵达约定地点汇合,再一起逃出茆村。”
还有帮手和武器,那胜算更大了,光是听,班善因就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发烫,仿佛充满无穷的力量。她再细问:“中间离开具体是什么时间?汇合地点又在哪?”
“届时我在外围,无法判定现场情况,这个‘合适的离开’由你,班善因来决定。”江然说。
“嗯。”班善因郑重点头。
江然:“至于汇合地点,就选在溪对岸,这样趟溪时能给彼此反应空间,判断对面来的是不是自己人。”
“离开后,他们会出去找我们吗?”茆七突然出声,吸引来两道目光。
“不会!”江然十分笃定,“茆村多你们不多,少你们不少,茆汇但凡还有欲望,必定会留守住茆村这块地界。”
茆七又问:“那送行酒上,我们要怎么脱身?”
这个理由班善因擅用,她说:“阿七,脱身就要靠你演戏了,时机合适我会向你打信号,你就装肚子疼,我送你回家。”
茆七再问:“山里有野兽,晚上出逃会不会危险?”
选晚上是迫不得已,于他们无益,但茆汇等人也讨不到巧,所以也算不够好的选择里面的最好选择。江然从布包里翻出一张纸,纸上是描画简单的路线和标识物,“过溪直往西北方向,行约一个钟,就到了这里。你们看这处的山洞,我进入过里面,洞型呈葫芦状,初狭口,仅能通行一人,内有洞天,是个一夫当关的地势。我们可以在这躲避危险,等待天亮。”
“以防有什么意外,我将路线讲给你们看,方便行动和汇合。”江然再指着路线图,一一讲解, “夜晚那一个小时赶路,为防追踪要摸黑行走,好在最近是晴空,月相清晰,朗朗发耀,我们可以不借助照明工具到达休憩山洞。至于路线方位,你们记住,西北方是主方位,并且从始贯终。”
班善因提出疑问,“白天好说,太阳东升西落,可以指示方位。那夜晚要怎么辨别西北方?”
江然说:“现在近清明,属月份上旬,月是上弦月,我们行动时是上半夜,月面朝向就是西方。北方则看北斗七星,与之相对应的是北极星,北极星常年位处北面。”
班善因了解了,但她还有顾虑,欲言又止。
江然察觉到她的异样,询问:“怎么了?你有其他的想法吗?”
“没有,”班善因心有恐惧,“你进出深山时,有没有碰到过……怪物?”
“什么怪物?野兽倒有,你说的怪物闻所未闻。”
怪不得江然没有这方面的应对,也许怪物真的没有了,毕竟敌人失败撤退,他们的同胞已经取得胜利。班善因不再插话,让江然继续。
江然便接着补充:“即使稍微错向也没关系,找香樟树,出山的正确路线中,多有野生香樟树群,现在正是开花季节,花香独特,顺着味道可回正轨。路途三分之二后,就没有香樟树了,但是隐约可见城市高楼,那是我们的市区左凭市,只要朝着高楼地标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班善因听到最后,目瞪口呆,撤退路线和途中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江然都想到了。她心里深深的感激,无以言表。
计划周密,茆七没什么可问了。
时间紧迫,江然必须在白天离开,他向班善因借本地男子服饰,这样不至于惹人耳目,更利于出山。
需要帮忙的原来是这件事,恰好家里还留着茆庄严的一套新衣,他个头没有江然高,但农村做衣服为了干活方便都会留足够放量,应该合穿。
“我这就去给你拿。”班善因起身去翻找。
江然开了点窗察看外边有没有人。
班善因拿出衣服,江然换上后,果然合适,单看背影和茆村的人没差。
班善因还找出一顶草帽给江然,这样就能盖住他那张儒雅学究的脸,毕竟茆村常年封闭,水土养育不出这样的气质。
茆七人小,只能坐着看他们大人有条不紊地忙碌。
之后班善因出去放哨,借助她的掩护,江然安全出了茆村。
确认江然真的离开后,班善因回到屋里,脸蛋留着冒险后的红晕。她弯腰抱住茆七,用脸去蹭她的脸,表示自己的开心。
一切看似希望冉冉而起。
但是,为什么最终会失败呢?
——
一日平静。
除了班善因忙上忙下的收拾,还有督促茆七原地踏步,锻炼伸展身体。
茆七乐意听话,做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班善因边收拾,边乐呵地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
母子俩都在为出逃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茆德术通知全村上下,送行酒要挪到今晚举办。
班善因得知消息,内心惊慌,忍着回家关起门,双脚才瘫软站不住。她扶住门,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江然不在,没有通讯手段,无法告知变动。现在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机会浪费掉。
是可以再等待下次时机,可茆则就像一只不出声的狗,尾随在后,不知几时会发狂咬人。
班善因思来想去,没个主意,只好先将收拾的包裹藏起来,准备走一步算一步,应势而为。
傍晚六点,在去茆村高地的路上,经过一个白天的晴朗,泥泞的土地已经板结,行走在上面,磕绊坎坷。
茆七想,原来变故在这里。
场地依旧选在木房子下,桌椅被搬走了,摞起了一潭潭酒缸,和层层叠叠的瓷碗。瓷碗边缘多有缺角,也许是在一次次送行酒中磨损的。
现在中心位置燃起来一束高高的篝火,此时无风,火焰如狼毫一般的形状,直卷上空。
茆村村民围绕篝火,班善因和茆七加入进去。离着两米的距离,火浪直扑脸面,茆七觉得视线也被烤得模糊。
茆德术绕在外围点人数,点完人数喊出两名村民,“大仁小仁,摆酒碗分酒。”
倒出的酒水在瓷碗中打转,显得浑浊,同时飘出淡淡的米香。大仁小仁足足斟了上百碗酒,酒碗在地面平铺开,倒映着趋暗的青天,好不壮观。
酒缸后面,茆汇仍是一身正式的中山装,弯腰捧起一碗酒。
今晚送行的主人公,茆俞和另一位少年被推出列,和茆汇站到高地台阶上,俯瞰众生。
茆汇举高手,酒水荡出酒碗,滴滴洒在他的脸上嘴上。他伸舌舔进酒滴,满足地喟叹:“还是我们茆村蒸酿的米酒好,醇香顺口。”
底下众人纷纷弯腰去捧起酒碗,酒水并不辣,一饮而尽。
“茆村的水好,蒸出的酒好,蒸酒的我们手艺也好!”
“茆家的好儿郎,更是勇敢无双!”
“茆家好儿郎,出行还胜归!”
美好的祝愿举杯而起,响彻在降临的黑天中。
送出行的寓意,在茆村人眼里荣光无限,儿郎家属被数道目光恭维,脚底仿佛飘飘然,自以为是做了多么伟大的救世举动。
处在如此的语境和目光下,就连担忧的韦侠也沉醉了,她缓缓举起酒碗,随众喊道:“茆家好儿郎,出行还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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