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纫夏!”
一道蓄着愤怒的声音,不由分说地横亘进两人中间。
男生毫无防备,被这声线惊得手臂一抖,动作顿时变了形,球杆一歪,竟直直铲进了脚下的草皮,溅起几许碎屑。
祁纫夏松开手,回头定睛,冷冷开口质问;“谈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谈铮已经换过衣装,穿的是正经的成套球服,深颜色,很衬他眉眼,祁纫夏不知该不该赞他一句心态佳,都到了这种时候,依然要维持面上的品格。
“他是谁?”谈铮却答非所问,指着那男生。
“和你有关系吗?”祁纫夏语气不耐,同时亮出手腕上的表,“我好心提醒你,看看时间。”
谈铮急急地解释:“我知道耽误了时间。处理澳洲那边的资产,有很多文件需要处理,我一直忙到十点多,做好之后,马上就赶过来了。”
“哦,这样啊……”祁纫夏点头道,“所以,你的电话欠费了?还是所有的通讯软件都被卸载了?”
她表情很淡,漆黑的眼眸里,温度直线下降,“在这个年代,要当个纯粹的哑巴,可不容易。”
留下一句话,祁纫夏掉头就走。
谈铮的脸色青里泛着白,只觉得被气血冲昏了头脑,三两步追上去,誓要得到答案似的,“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和你什么关系,和他就是什么关系。”
谈铮以为自己听见了惊雷的余震,血液几乎冻结在血管里,心口处直发凉。“你怎么能这样?!”
祁纫夏把帽檐往上抬了抬,视野更加开朗,话里也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适:“我什么时候说过,只有你一个了?”
她早已学会如何把轻蔑藏在一句看似平常的话里,甚至不带任何的阴阳怪气,听起来却是刀刀正中靶心。而谈铮,显然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或者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认识到,祁纫夏也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一种被当做物件的耻感,强烈地向谈铮袭来。他忿然扭头欲走,却听祁纫夏在他身后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借题发挥。我知道,你对我逼你卖掉那个矿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你真的介意到了这种程度,可以停止手续,同样,我也会中止和你们思博的股权交易,还你完全的自主权。”
听见这话,谈铮猛然转回身,“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祁纫夏反问,“可我看你满脸的不情愿,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两辆球车都停放在好几米开外,球童知道他们在谈私事,很识趣地守在车边没有下来。那个男生更是深谙避嫌之道,背朝他们二人,望天望地,就差把“我什么也听不见”写在脑门上。
“……我承认,一开始你让我放弃那家公司,我心里确实很难接受。”
谈铮走上前一步,坦诚说道,“可是后来,我也渐渐想明白了,之所以会生出这么多的风波,根源其实就在那里,只是我之前总还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承认,也不想面对。你的要求,是目前破局的最好办法。”
听到最后两句,祁纫夏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看来还算有点觉悟。
“可你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她问。
谈铮强忍下胸腔里的酸涩,犹如凭空吞了苦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生气,但是那个人,他有什么好?”
刚才在车上,他看见一双前方亲密无间的背影,心脏像是结了冰,难以言喻的痛楚,蚁噬一样地裹上来。
他有什么好?
——这是盘旋在他脑海里唯一的问题。
好到可以占据她身边的位置,可以让她露出那样温柔的笑。
“其实也没什么好。”祁纫夏不吝为他答疑解惑,“只不过,他至少不会因为一把赌局,把我当傻子来骗。”
谈铮的唇色瞬间苍白。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最顺畅无阻的那几年,祁纫夏杳无音信;现在一朝重逢,他的境况却已经不复当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筑起高墙,把他远远地阻隔在外。
“……对不起。”他低头,语气干涩得像被砂砾碾过,“是我……对不住你。”
远方有大片的层积云,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朝这里缓缓移动过来。脚下的影子逐渐变浅,如同沙土地上烘干的水滴,最终被同化在灰度一致的草地上。
祁纫夏别开眼神,好似完全不在意,又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起玩吗?反正,来都来了。”
谈铮没想到,最后给予他留下的机会的,竟然是这句听起来有些敷衍的中文常用语。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的,等到回过神来,球车已经载着他,慢慢往前驶去。
施慕半途离场之后,剩余几人依然在继续。不过今天开始得晚,如果真要挨个打满十八个球洞,恐怕就要错过午餐的时间点,所以当祁纫夏乘车赶上来时,他们正在商议该几时收杆。
看到祁纫夏去而复返,刘晴本就颇感意外,见到她身边一前一后跟着的两个男人,更是稀奇地笑道:“祁总,你不是去餐厅了吗,怎么还带回来两位?”
祁纫夏把球杆当拐杖,随意地点在地上,“恰好碰见而已。都是来打球的,干脆一起了。”
别的暂且不说,刘晴却曾经和谈铮有过一面之缘,看清帽檐下的脸,她不免低声惊呼:“谈总?你也是……偶遇?”
谈铮点头,顺承着祁纫夏的说法,假作云淡风轻,“是,偶遇。”
又是那个风度好到无懈可击的谈铮了。
刘晴一笑,没去深究话里的真真假假,“看来,咱们几个还真是有缘。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刚刚商量过,准备再打两个球洞就直接结束。祁总,再来几杆?”
祁纫夏温和地婉拒:“我的水平放在刘总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不如,就让他们两个打吧,我偷个懒,当观众。”
听得此言,先前好久没说话的年轻男生悚然一惊,磕磕巴巴地就要推辞:“我,我不太会……”
“没关系,”祁纫夏温声说,“打着玩玩,没人会说你。”
刘晴玩味的目光在三人之间绕了一圈,再出声,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了然:“是啊,玩玩而已,嘲笑新手的陋习,我们这儿可没有。”
男生还在犹豫。
在场几人,他虽然全不认识,但看他们的打扮和气场,就知道绝不是简单人物。即便他今天来此,目的确实不纯,但要当着这几人的面出糗,也实在抹不开面子。
“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就不该来这里。”
听见谈铮和他说话,男生愕然地抬头。
谈铮走到地上的一个白球边,摆出准备挥杆的姿势,抬起眼皮,漠然问道:“有本事搭讪,没有胆子挥球杆吗?”
说罢,一记击球,白色的球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好球!”旁边人忍不住赞叹。
谈铮回头,定定盯住握着球杆的男生,什么话也没说,却如同先发制人地开启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刘晴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祁纫夏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说过,你和谈铮之间有些过节。现在这个局面,我倒是看不懂了。”
祁纫夏回之温柔的笑。
“没办法,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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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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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铮学会打高尔夫球,还是在刚和祁纫夏失去联系的那一阵子。
当时,谈铭已经出局,谈钧也彻底被架空,一头是春风得意的事业,另一头是杳无音信的祁纫夏,谈铮说不上自己高不高兴,只是时常望着办公室书架上,一套半旧的英文原著出神。
那段时间,和客户应酬的频次,甚至快要超过他刚刚创建思博的时候。他喝酒喝得快要羽化成仙,后来有人邀请他出去打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再怎么说,这还算是有益于身体健康。
谈铮本来是生手,但是学得很快,似乎本来就有些这方面的天赋。
就连客户都说,哪怕不谈生意,他也希望能和谈铮做个球友。
也正是某次与之出去打球的机缘,谈铮从他的口中听闻了一则消息——被祁建洲认回祁家的那个姑娘,好像在不在国内读书了。
“您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谈铮追问,“这对我很重要。”
客户却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祁董保密工作做得好,哪里会让外人晓得。”
“就连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吗?”
“确实不知道。不过,值得去深造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谈总要是真的有心,亲自去打听打听,也许能得到蛛丝马迹呢。”
说者其实无心。
在客户看来,谈铮顶多是想借机和祁家攀个关系,可是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大概不在少数,祁建洲之所以把人行踪藏得如此严实,估计正是预料到了这点。
可是听者就这么上了心。
一个月之后,谈铮出了个长差,地点是美国。
首站是洛杉矶,他大学时期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在当地定居,借助他的关系,联络到了那边的华人校友会,可是打听了一圈,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又飞去了旧金山。
忙活好几天,结果亦然。
友人知道他千里迢迢来找初恋女友,好心劝慰他说,西海岸这边,留学生的首选也就是这两大城市,再不济,多跑一趟西雅图,如果还是没有消息,就应该往东边去。
“这几年,我知道的国内留学生,还是在东海岸的多。”友人告诉谈铮,“耶鲁、哥大、宾大,都在东部,那边的华人圈子更大,各路人马牵线搭桥,找个黎川的留学生,应该不会太难。”
但事实证明,这种猜想,还是过分乐观了。
谈铮先后到了波士顿、剑桥和纽黑文,成功联络到了当地留学生的社群,其中不乏来自黎川的学生。可是问遍了所有人,对于祁纫夏的名字,都表示出完全的陌生。
后来他又辗转纽约,抵达新泽西,沿途的朋友都结识了好几个,可是依然没有祁纫夏的半点踪迹。
此时距离他离开黎川,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凌森打电话来告诉他,公司里等着他签字的文件,快要堆成山了。
接电话时,谈铮刚刚到达费城。这里是他此行的最后一站。
“我知道了,”他对凌森说,“再过三天,我就回去。”
三天的时间,谈铮过得很煎熬。所有的消息似乎都沉了底,好不容易盼到一条回音,和对方确认过后,却发现是场错认乌龙——那人甚至都不是中国人。
谈铮再没有其他收获了。
在费城的最后一天,恰好是圣诞节。
谈铮一身疲惫地往下榻酒店走,途径市政厅附近,才发现今晚有很热闹的圣诞市集。
落寞的人,很容易被这种纯粹的喧嚣吸引。谈铮情不自禁地走进市集,汇入了人潮。
他个子高,身材挺拔,哪怕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也是相当醒目的存在。这样英俊的东方面孔并不多见,很快就有热情的美国女孩上来搭讪,问他今晚是否单身。
当然是被礼貌地拒绝了。
女孩对他的绅士风度表示欣赏和遗憾,同时不失俏皮地眨眨眼,用带着加州口音的英文问:“你在等人吗?”
谈铮犹豫了一瞬,点头说是。
女孩笑:“那个人真幸运。”
谈铮却笑不出来。
他明白,遇见自己,对祁纫夏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幸运。
市集中心,屹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装点绚丽,毫无疑问是全场的焦点。
谈铮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周围多是来拍照的游人居民,便识趣地退开,不让自己干扰别人镜头里的幸福。
回酒店的路上,他经过一家影院。根据门口海报上的信息,今晚有旧电影重映——
《爱在黎明破晓前》。
谈铮驻足在海报前。
一个黑头发女孩匆匆跑过他身边,径直往影院里飞奔,留下一阵飘逸的风,惊得谈铮直接冒了句中文:“等等!你是……”
对方显然听得懂,停下脚步,转过脸。
却是陌生的面孔。
“抱歉,认错人了。”他笑得有些失落。
女孩宽和地摇摇头,对同胞表示谅解,然后转身,往影院深处走去。
从玻璃反光里,她看见那个男人逐渐走远,与此同时,手里的手机屏幕悄然亮起,一条新消息提示跳了出来:【文芝,你到了吗,电影快开场了。】
*
这场不算较量的较量,最终以谈铮完成进球而收场。
结果不出意外,可毕竟其中一方只是新手,因而场上的其他人并未表现出过分的偏颇,一视同仁地鼓励叫好。
谈铮没什么表情,收起球杆和对方握手。
力度明显不小,男生脸上微怔,松开手时,眼神里已有几分不甘。
“受教了,谈总。”他咬着牙说。
谈铮语气不咸不淡:“承让。”
所有的暗流涌动,尽收于祁纫夏眼底,她却未置一词,只和朋友谈笑风生。
已经是午餐的时间点,几人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在球场内的餐厅用餐。可是偏偏刘总公司来电,说是临时有事情,需要她亲自去处理。
人数一减,大家忽然间也没了什么兴致,索性就各自散去,说改日再约。
走到停车场时,那个男生问祁纫夏,能否加她的联系方式。
“今天麻烦你了,”他余光里窥着祁纫夏身后汽车的车标,黄底黑马,眼眸闪烁,“我想把租球杆的钱还给你。”
祁纫夏却说:“不必,就当我请你的。萍水相逢的缘分,不用计较那么多。”
都是成年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够了。
男生没再多说什么,和祁纫夏道过谢,便转身往另一个出口的方向离去,背影很坦然。
只剩下祁纫夏和谈铮。
祁纫夏正要解锁车子,忽听见谈铮对她说道:“我听别人说,你回黎川这么久,还在住酒店。”
拉车门的动作一顿。
“是啊。”
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的车恰好相邻而停,祁纫夏回头望过去,看见谈铮站在他的车前,始终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谈铮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眉头轻蹙,“这样不太安全。说到底,酒店是公共场合,来来往往的,什么人都有。不如买一套房子自己住,会更安心。”
祁纫夏转头盯着他,“和你有关系?”
谈铮往前走了半步,“我不是开玩笑。你仔细想想,连我都能知道你现在住哪儿,其他的知情人还会少数吗?住址对外暴露,绝对不是好事,尤其是现在的你。”
他的好心和责任感来得不合时宜,祁纫夏难免多看了他几眼,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任何一丝别有用心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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