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祁纫夏对此显然没什么心理负担,掐着时间化好妆更完衣,在约定好的七点半,准时听到了谈铮的叩门声。
她踩着尖头高跟鞋去开门。
“你在房间里掐秒表吗?一分钟都不差……”
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人同时晃了神。
遵循宴会礼仪,谈铮今天穿了青果领的西装,领带打温莎结,用一枚银色领带夹精准地固定住位置。白色方巾折成最简单经典的一字型,妥帖地塞在胸前的口袋里,最经典而不出错的用法。
祁纫夏不是没见过谈铮穿西服,不过像今天这么正式,还真是第一次。
宽肩窄腰的身材,穿上板正庄重的服装,个中风味本就妙不可言,再配上他手边那一根兼具美观和实用的手杖……
祁纫夏盯着谈铮那张写满神圣不可侵犯的脸,心头升起一股诡异的破坏欲。
“收拾好了?”她的语气如常。
谈铮却回避开她的眼神:“……嗯,好了。”
呼吸有短暂的失措。
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
扪心自问,谈铮觉得自己绝不是轻易沦陷于情\欲的人,但他偏又不能否认,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压倒性的念头——
关门,吻她。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自己的舱房里默下决心,只要晚宴一结束,他立刻下船走人,绝不在此地久留。
就当是为了易主的思博,还有他这么多年的心血。
这会儿,却是什么决心都不记得了。
“在想什么?”
他的走神有些明显,祁纫夏问。
谈铮忽被点醒似的,紧了紧掌心,竟也有薄汗。
“没什么。”他装着问心无愧,“我们该走了。”
邮轮的宴会厅是跃层设计,宾客的主要席位都在三层的圆桌;前方主台的两侧,分别延伸出去一段阶梯,通往楼上,那里单独设了小桌,可为有私事相谈的客人使用。
祁纫夏挽着谈铮的手臂,来到进场处签名,并在背景墙前拍照,随后由着服务生引他们去对应的位置入座。
谈铮拄着手杖,步速不快,祁纫夏的窄裙和高跟同样限制了她的脚步,平时皆是大步流星的两人,此刻竟然也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距离晚宴开场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席位坐了七八成满,祁纫夏放眼一望,不少都是熟面孔,好巧不巧,也正朝她和谈铮看来。
这些目光,祁纫夏自然无惧,但她不知谈铮耐受力几何,下意识瞥了眼他的神色——
倒也还好。
“您二位的位置在这里。”
服务生领他们走到一张圆桌前,指着两个空位置说。
这是会场的最前排,不同于其他桌已经坐了半满的盛况,除了刚到场的祁纫夏和谈铮,并无第三人落座。
“这桌没有别人了吗?”祁纫夏问服务生。
“有的,”服务生答,“华臻珠宝的秦总和他的夫人,和您同坐一桌。”
祁纫夏略显吃惊:“他们?”
这种规格的晚宴,座次排列必然经过了反复的斟酌,谁前谁后,谁和谁同桌,都是深有讲究。她与秦家夫妇无甚往来,今天却和他们同席,除了他们看重新远,有意结交以外,祁纫夏暂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
晚宴最大的主办方固然是华臻,但也少不得协助,黎川市最大的文化传媒公司,以及本地的一家基金会,都为此次晚宴出了不少力,分坐在华臻左右两桌,同样尚未入座。
看来是要等着开场。
她的视线滑向身边的谈铮。
眉目英挺的人,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占优。谈铮侧脸几处的线条转折很显锋利,英俊得富有辨识度,和受伤之前相比,矜持气度不减半分。
仔细回忆起来,他其实很少流露出脆弱不堪的模样,保持风度似乎才是他的人生准则。祁纫夏猜想,是不是就算哪天要打架,他也会先给对方鞠个礼貌性的躬。
就好比此时,他哪怕并非自愿而来,也仍旧坐得端正,两只手交握着放在桌面,摆成一丝不苟的姿势,正经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接受新闻专访。
不知道为什么,祁纫夏的耳边忽然回响起她刚搬家时,文芝说的一句话。
“……就像Rachel这样。”
和她有着相似气质的人。
心头骤然突地一跳。
有句话似乎就要脱口,可就在下一秒,灯光往主台调度,几个人影顺着楼梯缓缓而下,珠光宝气盈面,香风浮动。
晚宴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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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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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臻珠宝董事长的秦望,在四十三岁那年丧妻,一年之后,与现任妻子涂可宜结婚。
涂可宜小他十八岁,秦望给亡妻大操大办葬礼时,她还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她出身中产家庭,长得漂亮,在一次饭局上结识了新远集团董事长夫人,再借由她的关系,认识了秦望。
严格讲来,赵瑞仪是她的媒人,也是她常有往来的牌友,看在这番情分上,祁建洲也肯给她面子,这么多年下来,华臻的重要活动但凡有邀请,他基本都会亲自出席。
可是今年不同。
新远的当权者,换人了。
换的还是和赵瑞仪势不两立的那位祁家私生女。
涂可宜一边回想着从赵瑞仪那里听过的恶毒谩骂,一边心底里暗自不安:这个祁纫夏,知道她和赵瑞仪的关系吗?会买她的账吗?
好在,施慕做中间人还算靠谱,到底把人请了过来,涂可宜在台上致开场词时,眼神有意无意从祁纫夏的脸上扫过——
倒还看不出什么不悦。
今晚的主题,是聚焦儿童健康成长,所筹集资金将尽数捐助于山区儿童的医疗和教育事业。涂可宜执丈夫的手,声情并茂地念完开场白,不出意料地迎来台下一片热烈掌声。
另外几位主办方代表相继致辞后,晚宴的重头戏——慈善拍卖,正式开始。
“祁总,久仰大名。”
涂可宜回到桌边落座,笑意盈盈地盒祁纫夏握了握手,“听祁董事长说起过您,可真是年轻有为。”
祁纫夏熟练地拿出场面话来应对:“您谬赞。我才回黎川,还有不少需要学习进益的地方,还指望多和前辈们学习呢。”
“这就是谦虚了,”秦望在一旁帮腔,平易近人的微笑信手拈来,“听说新远接连拿下了几个大单,在期货市场也赚了不少,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成绩。”
一来一往,几轮或虚或实的彼此恭维下来,就算是建立了社交场上的初步连结。祁纫夏和他们象征性碰了杯,在拍卖师介绍首件拍卖品的背景音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涂可宜。
不知为何,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对她过于殷勤了。
“其实,咱们和谈总也有好久没见了,”眼看谈铮被晾在旁边许久,涂可宜笑着打圆场,“谈总,您这次是和祁总一起过来的?”
这话问得足够巧妙。
发没发邀请函给谈铮,涂可宜本人最清楚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一起过来”,言下之意明显,明面上却也挑不出错。
是会说话的本事。
谈铮表情微妙,太阳穴附近的神经跳动得厉害。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祁纫夏,却见她正悠闲品酒,似乎碰见了很对她口味的佳酿,两颊笑意舒然。
“是一起过来的,”他无可隐瞒,反正这也是昭然若揭的事实,索性又添了句,“承蒙祁总关照。”
他的客气,赢来祁纫夏眼里一个惊奇的问号。
“这样也好,”涂可宜感慨,“我们家老秦前两天还说,和谈总好久没见面,这下正好,你们趁这个机会,多叙叙旧。”
这本来是句漂亮的应承话,谈铮没想接茬。他不蠢,连邀请函都没给他发的人,又能有什么旧可叙?
“不过秦总,他可是我带来的人,能不能腾出时间单独和你叙旧,我不敢保证哦。”
祁纫夏的话出其不意,让桌上的三人齐齐一愣。
谈铮经不住诧异,转脸投去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祁纫夏不偏不倚地和他四目相对,神情却异常坦然,反倒让谈铮自我怀疑,是不是他反应过了度。
秦望自以为听出什么深意,满脸了然的笑,对自己妻子说:“可宜,你也太着急了,谈总和祁总之间要说的话,恐怕比我多多了。”
祁纫夏心知他大概又想到了别处,淡淡一笑,没做反驳。倒是涂可宜微怔之后,在桌下悄悄碰了碰秦望的脚,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桌上莫名就这样静了下来。
拍卖师刚刚介绍完第一件拍卖品,几人谈话的功夫才过,便已到了举牌竞拍的时候。
祁纫夏抬眼,遥遥望向台上玻璃展柜里的那颗钻石。
作为开场首件卖品,它的价值自然很有份量,周围举牌的人一个接一个,报出来的数字不断攀升。
“喜欢吗?”谈铮忽然问她。
祁纫夏摇了摇头。
“我对这一类东西的兴趣不大,”她上下瞧了眼谈铮,复又反问,“怎么,如果我说喜欢,难道你还想拍下来送我?”
还不等谈铮回答,她又带着三分笑说:“或者,你喜欢,我拍下来送你?”
谈铮的表情像被冰冻住似的。
他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
只是他从未想过,或者说是还未曾习惯,会成为这个玩笑的对象。
他的眸光垂在祁纫夏肩头柔软如缎的长发上,语气很收敛:“不必。我也不喜欢。”
祁纫夏忽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声线,循着回头一瞥,果然隔着两桌之远,就坐着施慕。
她刚报了个七位数的价,表情很志在必得。似是察觉到祁纫夏的目光,她心有灵犀地递来一个眼神,意思很明了——
别和她抢。
祁纫夏微微点头,表示君子不夺人所爱。
伴着槌子落下,首件藏品的归处终于尘埃落定,顺利地被施慕收入囊中。
随后几件拍卖品的竞拍,祁纫夏漫不经心地举了几次牌。她毕竟和主办方同席,如果全程保持静默,多少显得驳人面子,况且涂可宜中途还特地向她表示关心,询问是否有中意的藏品。
拍卖很快行至尾声。
藏品总归有限,远不够在场宾客人手一件,因而这只是今晚的捐款途径之一,真正筹款的总数额,还需等到最后才能统计出结果。
“看来,祁总今天要空手而归?”
眼见着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最后一件藏品,涂可宜转过脸来问祁纫夏。
“大概是没有缘分吧。”她做出深表遗憾的模样,任谁都无可指摘,“可惜浪费前排的好位置了。”
秦望和气道:“怎么会。我也算半个收藏爱好者,祁总如果有兴致,改日可到我家一聚,说不定就有合眼缘的。”
祁纫夏微微噙笑,算作一个可进可退的答复。
十几件藏品各自认主,拍卖环节至此彻底结束。服务生撤下了原先的菜品,端上来新的甜品和酒水,管弦乐队奏起轻快的曲,接下来是自由社交时间。
秦望和涂可宜作为今晚东道主,很快就端着高脚杯去了别桌应酬。后排的几个明星演员似乎对他们正翘首以盼,还不等他们走到身边,就已先一步起身敬酒,满脸扬笑。
谁都知道,这是留印象谈合作的好时机。
今晚的另一处焦点,则是祁纫夏。
此前,她接替祁建洲掌管了集团的大部分事务,可若论对外,祁建洲仍是新远的同义词。今日晚宴,祁纫夏的出席,是这个同义词时隔多年的刷新。
秦望和涂可宜空出来的位置,闲置了不足半分钟,就被紧随而至的人占据。
“祁总,久仰久仰……”
“祁总,您还记得我吗,上次见过的……”
“祁总……”
……
眼生眼熟,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谈铮以为,自己既然来了这趟,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却仍有一阵阵的失重。
他好像站在的天平的一端,对面没有任何砝码,只能由着他自己的重量,毫无托底地沉下去。
在桌上气氛热烈的谈话里,谈铮憋闷得喘不上来气,于是侧头对祁纫夏低声说:“我想出去透透风。”
祁纫夏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几秒,抿唇点了头:“去吧。别忘了时间。”
又补充一句:“别随便和人说话。”
谈铮起身的动作明显凝固了瞬息。
他诧异地回头,仿佛没理解透祁纫夏话中真意,可她却已自如地和对面谈笑风生起来,没有任何要理会的意思。
明明滴酒未沾,谈铮却感到头脑中出现了近似于酒精麻痹的迟钝,说不清酸还是苦占了上风。
他撑着手杖站起来,克制着不回头,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步向厅外的观景平台。
*
平台上也不清静。
“看远处!来——保持住姿势不要动,三、二、一!”
闪光灯一闪,昼夜转瞬即逝地错位。
面朝大海的观景平台,是个出片的好地方,以镜头为生的艺人自然不会错过,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最合适的姿势和表情,定格住今夜的璀璨。
谈铮本就有意避开人群,便想选个人少的角落独自吹风。奈何手杖触地的声音太特别,所经之处,人人皆回头。
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轻易融不进夜里,很快便有人在背后叫住他:“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谈铮?”
问他话的女孩打扮精致,戴夸张流苏装饰的耳坠,恰是刚才指挥女明星摆造型的那位摄影师。此时望向他的眼睛里,有着更甚于耳饰反光的明亮。
谈铮确信自己不认识她,但教养和礼貌不允许他装聋作哑,只能如实应声:“嗯,我是。”
女孩却兴奋了,带点无害的张牙舞爪,“真是你啊!这可太巧了!”
“巧?”谈铮不明就里,问她巧从何来。
“你记不记得,之前你来我们学校开过讲座?就是黎川大学。”女孩说着,忽有些腼腆,“我那时候可崇拜你了,问了好多人怎么样才能进你公司实习,可惜最后面试没过。”
思博发展鼎盛时,每天都有百十来号人进出应聘会议室,谈铮对此事当然毫无印象,毕竟应聘者的简历不归他管,普通员工的入职面试也远远用不着他亲自出席。
可是说起经年前在黎川大学的那场讲座,他却忘不了。
那是独属于他和祁纫夏的久别重逢。
想到这里,谈铮的态度缓和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应该早就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女孩笑着说:“是啊,转行做了摄影,开了工作室,自己当老板的感觉还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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