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铮在身后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祁纫夏停了停,没再转头看他:“当然是回家。怎么,谈总的夜生活很丰富,一会儿还要赶别的场子?”
她说话带刺的本领修炼得越来越精纯,但凡换个人在此,怕是都足够吵上好几架。
可谈铮更有听而不闻的本事,自动忽略了她话里的讽刺,“方便去你家谈谈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还真是稀奇,祁纫夏想,有什么话是不能在这里说的,非要去她家?
“抱歉,我家今晚不方便。”她说。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实话,沈蔓要在她家借住一晚,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谈铮过去。
但落在谈铮耳朵里,意思瞬间大变样。
“不方便?”他咬重这几个字,“为什么不方便?”
祁纫夏反应过来,原来话里有歧义。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解释的义务,索性就让谈铮按着他的想象去理解:“不方便就是不方便。我也有我的生活,没道理向你报备。”
说完就走。
这回是真走。
谈铮没有再出言阻拦她的脚步,他甚至都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几乎要让祁纫夏恍然以为,他已经凭空消失在原地,真真正正融进这个萧索的秋夜了。
沈蔓从店里出来,给祁纫夏发了消息,在车边等她。
没过两分钟,她看见祁纫夏面色不虞地匆匆走来。
“出什么事了?”沈蔓看出端倪,“你脸色不太好看。”
祁纫夏和她坐进车里,顷刻间整理表情,若无其事道:“没什么,碰见一个邻居,和他说了会儿话。”
沈蔓抱着两块打包好的蛋糕,余光觑着祁纫夏,总觉得不像是无事发生的样子。不过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说不问向来是黄金社交法则,朋友间亦是如此,秉着尊重对方的念头,沈蔓没有再追问。
到了祁纫夏家中,她在客房安顿下来,借了祁纫夏的睡衣套装,进卫生间洗澡。
买来的甜品放在餐桌上,尚未拆封,祁纫夏换好衣服出来,坐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没多久听见客房门开,沈蔓趿着拖鞋走出来。
“你好了?”祁纫夏回头问道,“单吃甜点,要不要配东西喝?”
沈蔓:“不用啦,胃里装不下。”
祁纫夏起身,正要上手拆包装,忽听沈蔓问她:“夏夏,你这间客房,平时有人睡吗?”
祁纫夏答得毫不设防:“基本没有。我这儿很少来人,更别说留宿了。”
她说完才想起来疑问:“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这个?”
沈蔓走到她身边,笑吟吟地摊开手掌,“所以,这个东西,是谁的?”
祁纫夏低头看去,只见她掌心躺着的,赫然是一枚剃须刀片。
刀片是不锈钢质地,刀刃处有涂层,金属光泽冷硬,使用痕迹似乎很浅。
无需多言,这个东西不可能是祁纫夏本人使用。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谈铮。
回忆里的海水退潮,露出嶙峋的碎片。
那是谈铮在她家留宿以后的第三天清晨,她和谈铮同一时间起床。卧室的卫生间由她本人占用,谈铮被支使去了客卧那间。
祁纫夏的洗漱流程比较简单,抹了面霜之后走到客厅,却不见谈铮的踪影,于是进了客卧,推开卫生间的门,意外看见了正在给剃须刀换刀片的谈铮。
“还没好啊?”她抱着胳膊问。
谈铮满下巴泡沫,在镜子里和她对视,“嗯,马上。”
他习惯手动的剃须刀,效果比电动的好,虽然需要定期更换刀片,不过熟练之后并不耽误时间,换下来的旧刀片被他随手搁置在洗漱台边上,单看外表,其实还挺新。
祁纫夏饶有兴致地走到一旁,拈着刀片观赏起来。
“你多久一换?”
“一两天吧。”
祁纫夏有些惊讶:“这么快?”
她还以为这是个耐耗品。
谈铮抿着嘴唇,细致地刮去唇下的胡茬,“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刀片用到二三次的时候,很容易把皮肤刮破。反正也不贵,我就换得勤了。”
祁纫夏盯着薄薄的金属片,自言自语道:“也许是你的胡子太硬了。”
这话纯属无心,说出来几秒之后,两人的眼神同时一滞,再对视时,皆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双双没忍住,暧昧难言地笑了出来。
那枚刀片后来被祁纫夏顺手放在了洗漱台的边角。
保洁上门打扫卫生时,问过这个是不是要丢弃。祁纫夏想了半天,回答她:“就放那儿吧,不用管。”
结果就这么放到了现在。
顶着沈蔓审问的目光,祁纫夏居然还能气定神闲:“不是我的。”
“……”
沈蔓再迟钝也能看出来她在装傻:“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这可是剃须刀片,只有男人才会用。”
更准确来说,是在这儿过了夜,甚至住了几天的男人。
“快,如实招来,”沈蔓掌握了呈堂证供,底气相当充足,“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她想得简单,毕竟在她看来,祁纫夏不是随便留宿异性的人,能堂而皇之在此过夜的,必定只能是男朋友的身份。
谁知,祁纫夏的下一句话,惊得她手里的刀片差点落地。
“不是男朋友。蔓蔓,我没有在恋爱。”
祁纫夏的眼神很平静,神色像在斟酌用语,“我和那个人……只是身体上的关系。”
沈蔓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不是保守派,饮食男女,不谈感情的□□并非在她接受范围之外,只是她实在没有想过,这事会发生在祁纫夏身上。
“那就是……炮\友?”沈蔓试探着问。
可祁纫夏竟然又摇头:“也不是。因为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沈蔓彻底凝噎了。
弄半天,居然还个露水情人?
她几度组织语言,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问出口:“夏夏,你看过他的体检报告吗?好像说……安全套也不能百分百防住某些病……”
“噢,我忘了。”祁纫夏平平淡淡说道,“那我改天找他要一份。”
“改天?!”沈蔓震惊,“你不是说没有第二次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和他认识。”
她顿了顿,“或许,现在可以说——我是他的老板。”
沈蔓深深倒吸一大口冷气。
她第一次懊悔自己不该离开黎川这么久,某些事情的发展变化,似乎远远超越了光速。她自认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青年,可如今和祁纫夏一对比,反倒像个刚刚穿越过来的古人,除了愕然,还是愕然。
夏夏,不愧是她们的好夏夏,上来就玩个大的。
那块垂涎很久的黑芝麻巴斯克,沈蔓最终吃得没滋没味。
她和祁纫夏在餐桌前相对而坐,数度还想再开口,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都是成年人,夏夏肯定有分寸,沈蔓劝解自己。
然后当晚差点失眠。
*
隔天一早,祁纫夏开车送沈蔓去机场。
开到小区门口,等待抬杆放行的时候,祁纫夏忽然在一街之隔的对面,看见一辆极其眼熟的车。
她怔了怔,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
“怎么了?”
眼看抬杆抬起,汽车依旧没有起步,沈蔓察觉出祁纫夏的愣神,同时循着视线方向望去。
只见对面树荫之下,停了一辆黑色汽车。昨晚后半夜下了小雨,此时的路面仍旧湿润,可那车底下,却是一片干燥。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沈蔓能大致看见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个穿着得体的成年男人。
她揣测,他应该也看见了祁纫夏和自己。隔着老远,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目光的温度,一点点由冷转温。
“没什么……”祁纫夏咬牙说道,“看见疯子了。”
说完,还不等沈蔓反应过来,她们的车子扬长而去。
路上,两人谁都没再提起刚才的插曲。
到了机场,她们意外碰见了熟人——陈钊。他正要启程去外地出差,预定航班同样上午起飞。
听说陈钊正在祁纫夏公司做事,沈蔓心里瞬间“咯噔”一声,直到祁纫夏对她无奈耳语:“放心,不是他。”
与此同时,剃须刀片真正的主人,收到了来自祁纫夏的消息。
【下周尽快去医院做个传染病八项,报告记得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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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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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祁纫夏那条微信的时候,谈铮几乎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他皱着眉头打字。
祁纫夏的回复紧接而至:【为了我的安全考虑。】
谈铮盯着那几个字,荒唐地差点笑出来。
都是成年人,所谓的“安全”究竟是何种安全,自然不言而喻。只是距离他们上次做,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且不说谈铮绝对自知清白,万一真有什么,祁纫夏这个反应速度,未免也慢过头了。
他盯着聊天界面,神色不明。
就在几天后,谈铮走进了医院的健康管理科,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
报告出来之后,他亲自去祁纫夏的办公室,奉上了一整册的纸质版体检报告。
“该做的项目都在里面。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找个医生朋友确认。”
他神情淡淡,看起来像憋着气,下句话尤其印证了这点:“对了,需不需要我想办法证明,的确是我本人做的这些项目?”
祁纫夏刚开完会回来,正准备下午外出拜访合作方,见了那本印有医院名字的体检报告册,随手拾起翻了翻。
确实比她要求的详细多了。
除了传染病八项,还有肝肾功能、血常规、上腹部彩超等一系列项目,堪称超额完成任务。
祁纫夏的目光微妙地停留在肾功能那页上。
嗯……
一切都正常。
“那倒不用,”她坐进椅子里,“如果你真的隐瞒到那种程度,肯定有一万种办法蒙混过去。”
说着把报告收进抽屉,“我有空再看,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了。”
客气又疏离的语气,是她待客的标准范式。谈铮心中郁结,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在无理取闹。
“还有件事要和你说,”他低着眼睛,“明天开始,我需要请假,时长大概有三天。”
严格来讲,他们现在有点上下级的关系,谈铮如果要在工作时间缺席,确实有让祁纫夏知情的必要。
三天,用祁纫夏的度量标准来看,其实很短,至少在她公司里,普通员工请假,五天以下的时长,负责人一般都是闭着眼睛直接批过。
不过介于对方是谈铮,她还是顺嘴问了缘由:“请问原因是什么?”
“我爸的忌日快到了,家里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办公室里的空气忽然沉了下来。
外界所有声息,仿佛都在无形中触了一堵凭空生长出来的墙壁,被笼统地吸收殆尽,只有安静在回响。
祁纫夏微微抬眸,和谈铮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瞳孔里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知道了,”她回应以同样无波无澜的声音,“空缺的那几天,记得把事情安排好。”
“我会的。工作上的事情,那几天里会有专人替我和你们对接。”
祁纫夏却轻轻摇头,“不是和我对接。”
“忘记和你说了,我马上要出差半个月,不在国内。正常邮件发我也没问题,如果是着急的事情,我会安排另外人和你们联络,如果不着急,就等我回来再处理。”
差不多十几秒的功夫里,谈铮没有说话。
他微低着头,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双手都插在口袋里。他身形站得挺直,却好似在某个瞬间,骤然坍缩成脚边一团淡淡的影子。
祁纫夏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今天没有拄拐杖。
“去哪里?”
过了很久,他问。
“好几个地方。”祁纫夏说,“首站是新加坡,之后还要去欧洲,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可能会在西伯利亚待几天。”
行程的确繁忙。
多年的工作生活,让谈铮的脑海里早就形成一张完备的世界地图,他尝试着描摹出祁纫夏途径路线,漫长到上万公里的航线,浓缩起来看,似乎很近,可谈铮知道,那是横跨了昼与夜的距离。
他沉寂了小会儿,“你出发之后,能保持联络吗?”
祁纫夏分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当然可以。”她笑也不笑,“出差以后就不接人电话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这话在影射什么,完全就是不言而喻。
谈铮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脚踝似乎又在作痛,连同心中的某块陈疮,一起啃噬着他的神经。
而祁纫夏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翻阅文件。
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谈铮也不愿那样,于是和她道别,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
他前两天才决定离开拐杖的辅助,走路时不想狼狈地一瘸一拐,就只能尽量放慢步速,以减轻体重压迫给患处带来的不适。
很短的路,他走得比平时久太多。
在谈铮看不见的身后,祁纫夏从文件中抬头,视线停留在谈铮的脚踝。
他受伤还是夏天时候的事情,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有次她和文芝通电话,随口问起脚踝骨折会不会影响今后生活,文芝告诉她:“这得结合具体情况,年纪、身体素质、日常锻炼习惯,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
然后又问她:“是你的哪个朋友骨折了吗?我不是骨科专业,如果患者不介意,我可以请我朋友帮忙看看。”
祁纫夏含糊地否认了。
她一度以为,自己的道德感随着年龄增长而降低了不少。至少谈铮在眼前出事那会儿,她心里确实没有半点不安,更说不上同情。
她还进一步地想过,如果谈铮敢用这件事来博取她的同情心,她不介意开个专栏直播,让集团上下都来观瞻。
可谈铮偏偏没有。
两人相处的时候,祁纫夏甚至能感觉得出来,他极力地装作无事。
有几回,她无意识盯着他受伤的腿脚,什么话都还没问出口,下一秒就被他切开话题,转到毫不相干的事情上。
他似乎不愿意展露出任何有损风度的一面。
尤其在祁纫夏面前。
维持这种死要面子的格调,也真是为难他,祁纫夏目不转睛地想。
*
这回出差,祁纫夏带上了返工归来的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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