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影。
“老板,我也准备回酒店了,”她在电话里说,“有什么需要我顺路带回来的吗?”
祁纫夏:“没有,你直接回来吧。”
她想了想又问:“那人感觉怎么样?”
程影:“还行吧,居然也有点共同语言,交换了联系方式。不过我和他说了,我只是游客,马上就回国。”
祁纫夏:“交个朋友也不错。以后可能还会有出差瑞典的机会,到时候优先安排你?”
程影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祁纫夏笑两声,“知道,和你开玩笑呢。”
她坐在浴缸边,慢慢捋着头发,“帮忙提醒下另外几个人,今晚都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好,我马上和他们说。”
即将挂断的电话的瞬间,祁纫夏听见程影惊奇地“诶”了一声。
“老板,我……”程影迟疑地说,“看见谈总了。”
祁纫夏瞬间从浴缸边站了起来。
“别搭理他!”她态度坚决,“别和他说话,绕开走。”
“……噢,好的。”
程影很听话地换了个方向,但没忍住回头远远看了一眼。
“可是老板,他好像个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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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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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大厅里,地面铺着整齐的灰砖,光线明亮,温暖如春。接待区的茶几上,香薰蜡烛的光芒摇曳,徐徐散发出清幽的玫瑰花香。
祁纫夏沿着旋转楼梯款款而下。
走到大堂,她见到了前台边的谈铮。
他应该刚进门没多久,肩头的雪尚未化干净,镀着雾气似的一层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早就被冻得通红。
再走近些,祁纫夏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一星雪粒。
体积细小的雪花融化很快,自走进室内的几秒钟里,几乎已经全数化作挂在眼睫上的水珠,恍如悬而未落的眼泪。
甚至让祁纫夏凭空生出伸手拭去的冲动。
在电话里听到程影形容他“像个雪人”,祁纫夏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他的模样,她才依稀能拼凑出当时情状——
天与地融合成一片的落雪里,有人满身霜白。
画面虽然只存在于想象中,给祁纫夏带来的冲击力却不小,她望着谈铮的眼神,意味变得尤为复杂。
见她朝着自己走来,谈铮的嘴唇动了动。
“你……”
可才刚出声就被打断。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祁纫夏隐隐有质问的口气。
“幼不幼稚?”
她说话的音量不大,气势却非同一般,旁边往来的住客也忍不住投来略显好奇的目光,不知这对姿容出众的东方男女之间,闹了何种不愉快。
面对她的诘问,谈铮的脸上,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已经被北欧的冰雪同化,看不出悲喜。
“那你呢?”他把问题抛回去,“你为什么要下来?”
祁纫夏被他问得一愣。
她既没有穿外套,也没有系围巾,身上只一件高领内搭和衬衫,显然不是要出门的装扮。
为什么下楼?
当然……
当然不是为了他。
“我怕程影好心捡人反被讹,专门下来给她撑腰的。”
她说得面无表情且理直气壮。
被她撑腰的程影,在旁默默低下了头。
跟祁纫夏做事这么久,她早就猜到谈铮和自己老板的关系不一般。这会儿祁纫夏要拿她当挡箭牌,她自然不能驳自己老板的面子,只不过打从心眼里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明明是祁纫夏授意她把人带过来的。
谈铮的眼神没有从祁纫夏身上离开半秒钟。
“是吗。”他低声,“原来是我多想了。”
室内的暖气,足够让他全身的血液循环恢复到常态,但是唯独心脏一块,始终像个透风的窟窿,任何细微的气流涌动,都能在这枢纽地带,驱动起一阵毁灭性的风暴。
谈铮没再说话,拿出证件,准备办理入住。
前台是个表情严肃的年轻女孩,她告诉谈铮,因为两天前刚刚来了外国旅游团下榻,酒店目前只剩下一间套房可预订。
酒店大楼是栋上世纪建成的老建筑,说是套房,从房型介绍上来看,面积也只有三十来平方米。但现下显然不是挑的时候,谈铮没多想,点头答应下来。
直到上了楼才发现,这间唯一空余的客房,就在祁纫夏隔壁。
各自拿着房卡的两人,在彼此门前沉默地对视。
谈铮试图缓和气氛:“这是巧合,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
祁纫夏神色寡淡,扭头刷开了门锁。
“……你也是。”
进屋关门,她瞬间脱力地靠在了墙上。
怎么能巧成这样?
祁纫夏百思不得其解。
她原本只是起了一点同情心,让程影顺路把人带到这家酒店而已,并不打算插手其余的事。
谁能想到,他现在反倒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祁纫夏揉揉头发,烦躁不已。
外头的天色早染上一层薄薄的黑,建筑物跟着亮起了灯,犹如一个个守候破晓的锚点。
她瞥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倒还是下午四点钟不到,距离晚餐还有相当一段时长,足够出门逛个八分尽兴。
说走就走。
祁纫夏飞速裹上外套和围巾,揣上房卡,重新出了门。
逛街这件事,在全世界范围里,其实都大同小异。
祁纫夏自己没什么想买的,倒是记起来要给沈蔓带生日礼物,抬头看见一家相机的专卖店,想起沈蔓这段时间正对摄影深有热情,于是进店里转了转,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个手提袋。
一边不忘给沈蔓发微信消息预告:【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几分钟前买好了,等我回国,给你寄过去。】
对话框旁边的圈圈转了两秒。
祁纫夏发完才想起来,国内时间比这里要快七个钟头,现在这个节点,沈蔓大概已经睡了。
她暗笑自己的疏忽,收起手机,呵出一口白气,任由它消散在寒夜里。
雪才停没多久,路滑难行,祁纫夏且走且停,回到酒店,已是将近六点。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微信群里消息不停,同事们艾特祁纫夏一起去吃晚餐,说人已经在餐厅齐聚,就等她了。
她回复:【马上来。】
进房间放下东西换好衣服,祁纫夏脚步不停地赶往二楼餐厅。
出门前,她不着声色地往隔壁房门口扫了眼——
没动静。
*
这家酒店的餐食不错,可供应种类很多,在此入住的几天里,祁纫夏和她的同事们都吃得很满意。
今晚是在这里的最后一顿正餐,他们没再尝试新菜,而是点了几道往日大家反响都不错的菜品,就着红酒,吃得愉快。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唯独祁纫夏例外,去了酒店的酒吧。
她倒不是真想喝酒,只是由于某些天意般的巧合,暂时不大想回房间。
气候使然,这里的夜生活不比国内,基本上只能在室内进行,酒精又是最能暖和身体的东西,因此晚餐后的这个时段,酒吧里人不少。
这家店算是酒店本身在兼营,氛围很不错,除了售卖的酒水品质上佳,还有歌手乐队驻唱,用来消磨时间,简直再好不过。
祁纫夏点了杯精酿,坐在吧台边上的位置,安静欣赏歌手表演。
其间有个女孩与她邻座,稍微交谈两句才知,对方原来是华裔,只不过从小在这边长大,中文已经不大会说。
她们聊得还算投机,女孩干脆又请祁纫夏喝了一杯,说是很高兴能认识来自父母故乡的朋友。
祁纫夏盛情难却。
等到她把今晚的第二杯酒喝完,也差不多到了回去的时候。
结完账上楼回房,祁纫夏进卫生间洗漱。
行李早已经收拾好,箱子立在门边,预备明早七点钟准时出发。为防万一,她又在微信群里重申了一遍时间,提醒其他人切勿起迟。
洗完澡出来,祁纫夏坐在床沿,眼神定定瞧向窗外。
异乡的夜色,似乎更加浓郁,从房间往外看,建筑物与黑夜交颈而眠,缠绕其间的灯光,像蜿蜒曲折的分界线。
套房自带个小阳台,不过室外寒冷,祁纫夏这几天就没出去过。可她这会儿仿佛忽然来了兴致,起身裹了件厚实的外套,推开门,踏进一个陌生的冬夜。
刚出门,迎面就是凛冽的寒风。
祁纫夏当即就有些后悔。
何必放着好好的暖气房间不待,跑到这外头受冻?
她萌生了退意,正准备转身回去,余光突然一滞。
左手方向,几米开外,同样格局的阳台上,站了个人。
是谈铮。
他安静地凭栏而立,任由夜风吹乱头发,淡淡低着眼,浑身萦绕着说不上来的沉郁,月光也要避让开他的影子。
恍惚间,祁纫夏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她还年少,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和楼下的谈铮对望,那么远的一个眼神,都足以让她心跳加速。
原来她也有过轻易被冲昏头脑的时候。
察觉到她的视线,谈铮侧头看了过来,目光沉沉。
谁都没有说话。
阳台的一边,是漫无边际的寂寥夜,另一边是温暖明亮的室内,祁纫夏和谈铮站在明与暗、冷和暖的交界,恰如坐标系上两个毫不相干,却仅有彼此可以连结的坐标点。
无人打破这种沉默。
只是在某个时刻,他们同步错开了眼神,转身走进房间。
祁纫夏锁上了阳台门。
回到室内,她才后知后觉出刚才的寒冷。掌心已然冻得通红,她进卫生间接热水冲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暖和起来。
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间。
祁纫夏从卫生间出来,正要关掉门廊的灯,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有些异样。
隔着房间门,她总觉得外头有人。
犹豫了几秒钟,她掀开猫眼的遮挡板,凑近了往外瞧——
刚才和她在阳台上遥遥相对的人,此刻就在门外。
祁纫夏竟不怎么惊讶。
她越来越发觉,谈铮身上有些她看不懂的偏执,一条道若不走到黑,是绝不会放手的。
门缓缓打开。
“这么晚了,有事吗?”
祁纫夏站在门口,“我已经准备睡了。”
谈铮的脸色不是太好:“我想问问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走廊的远处,忽然有渐近的说话声。
是住祁纫夏对门的同事。
她刚刚下楼买了宵夜回来,正在打电话,对于不远处发生的情况,尚无察觉。
听着同事的声音越来越近,祁纫夏来不及多想,秉着绝不能让对方看到谈铮的念头,她一把将谈铮拉进房间,砰地关上门。
这声音不小。
走廊上的同事停顿了脚步,疑惑地朝四周张望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哪扇门传来的动静。
房间里。
谈铮背抵着门板,和祁纫夏靠得极近,两具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只需压低眼神,便能毫不费力地看清她瞳孔里的倒影,像水泽。
而她竖着食指在唇上,对他示意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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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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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安静极了。
隔着一扇门,同事走路和说话的声音依稀可辨,似乎正和朋友商量春节假期的行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愉悦。
“这是做什么?”
祁纫夏的注意力全在门外,直到谈铮的低沉的声线骤然响在耳边,才把她的神思拉回来。
她抬眼,轻声而正气凛然:“我怕别人误会。”
谈铮锲而不舍地追问:“误会什么?”
“出差人员名单上没有你,你却这么巧合地出现在我们住的酒店,甚至就在我隔壁,”祁纫夏意味深长道,“你说,还能误会什么?”
谈铮的喉结一动。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
同事进屋了。
危机解除,祁纫夏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稍微侧身,和谈铮之间拉开距离,准备把房门打开。
开门的手背上,却突然覆上一层不容忽视的热度。
——谈铮握住了她的手。
祁纫夏的动作凝滞了。
于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而言,这个动作显然逾矩。她本能地想要质问他意图,可是皮肤上传递过来的不同寻常的温度,却让她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联想到下午,这人刚刚淋过雪,她不免怀疑起谈铮是不是生了病,于是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确实比正常略高一些,但还没到发烧的程度。
“我起先敲门,是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感冒药。”
谈铮这时才开了口。
祁纫夏垂下眼睫,不咸不淡地说:“早知道会不舒服,下午也不悠着点。”
她说着松开手,去包里翻找出一袋感冒冲剂。
“给你。”
谈铮接过,又歉然:“介意我借用你这里的热水和纸杯吗?”
祁纫夏头也不回:“随便。”
热水冲开颗粒剂,棕褐色的溶液散发着药气,入口有淡淡的苦。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谈铮很快把药喝完,“在你出国不久,我去找过你。你在宾大念的研究生,我也明明在费城停留过,可是为什么全无消息?”
重逢以来,他们第一次认真说起那段过往。
听到他曾经去找过自己,祁纫夏微微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分手第二年的冬天。”
那年谈铮二十八岁,事业顶峰,最好的年纪,拥有着花团锦簇的名和利。为了那个迟来的、非她不可的人,他也曾奋不顾身。
“找人没那么容易的。”
祁纫夏淡淡地说,“没几个人知道我的真实中文名,打听不到很正常。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的关系网还不够硬。”
谈铮自嘲地笑:“是啊,那时候太自负,总以为只要肯花时间下去,没有事情做不成。”
纸杯被揉成一团,丢进房间的垃圾桶,谈铮竭力想找别的话说,却被祁纫夏先一步问:“你是几月份去的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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