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挑了下眉:“不是,我送点东西给你师姐。”
沈归时看了眼面前大楼上“生殖医学中心”的门头,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知道,上了年纪难免有隐疾,你不愿意说也很正常。”
什么隐疾?还有什么叫上了年纪?
林逸两指夹着烟,缓慢地吸了一口,再开口时依旧平静从容:“你确实还很年轻,不过很多时候,年轻就意味着不够成熟。”
他扫了眼沈归时的实习生胸牌,唇边勾出笑意:“毫无社会经验的在校生,江医生未必会喜欢。”
沈归时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十几分钟前。
骨科手术室的温度调得很低,在她特意提及宋远后,更显冷寂。那一刻他觉得寒意浸入骨缝,迟缓而强势地冰封了他的血肉。
“她会。”沈归时答得很认真,他别开眼,目光里有难言的萧索,“她喜欢。”
林逸微怔。
闷热的暖风轻轻拂过,送来一阵淡淡的烟草气息。
沈归时瞥了眼林逸,语气又冷了下去:“她不喜欢烟味。”
他说完径直往前走。
林逸依旧维持着半倚车门的姿势。
司机想问他走不走,看到他又点了一支烟,就识相地缩了回去。
林逸无言地吸完了这一支烟。
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走吗?”
林逸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过去,轻轻淡淡地说:“扔了。”
-
郑观海在小群里发了通知,说晚上大家一起聚个餐。
大家纷纷在群里吹捧郑观海,夸他是举世无双的好老板,是学科的带头人,更是人生的带头人。
下班之后,除了家里有事的和晚上要值班的,其余人都跟着去了聚餐的地点。
郑观海还叫了几个嫡系的学生一起来。一共二十来个人,围坐在一个大包厢。
凉菜先上。几个年轻学生挺会来事,给在座的都倒上红酒,先敬导师,再敬各位师兄师姐,气氛热闹非凡。
红酒就是林逸送来的酒。江明月浅抿了一口,确实度数不高,入口都没多少酒味。她觉得口感还行,便多喝了几口。
酒过三巡,郑观海目露感慨:“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不喜欢科研,觉得科研没有价值,还占用了业余时间。你们做科研只是因为在目前的考核机制下,岗位晋升和科研成果挂钩。”
包厢内顿时一静。
“我承认,很多时候你们所谓的科研成果就像这个——”郑观海指了指面前的骨碟,“一盘垃圾。”
大家沉默之余,都有些食不下咽了。
“但是!医学的发展终究要靠科研来推动啊!要靠你们在实验室里度过每一个日夜来推动,要靠你们从中得出的每一项数据来推动,要靠……你们年轻人来推动。”
郑观海喝酒上脸,现在双颊都泛着红,“我们是全国最好的三甲医院之一,我们有全国最顶尖的仪器和设备,而你们,是国内最优秀的那批医学生。如果连你们都不好好做科研……中国-未来的医学事业,谈何发展啊……”
这一席话,说是鸡汤吧,又没脱离现实。说是PUA吧,又有理有据。反正理想主义中带了点激情澎湃,昂扬斗志里带了点忧思伤怀。
但一屋子的人确实被洗脑……不是,是被感动到了。
一名刚来附院没多久、才到郑观海手下做事的年轻医生站起来表态:“主任您放心,科研经费来之不易,我一定认真做实验,做实做好做到位。”
他说完,大概是觉得气氛略有些尴尬,于是轻咳一声,端起酒杯:“那个,我先提一杯啊,大家随意。”
他一口闷了杯中酒。
其余人仿佛受到感染一般,纷纷起身表态,豪情万丈,跟立军令状一样,说完就视死如归般地灌下一杯酒。
江明月虽然没像他们那样正式地表态发言,但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也难免多喝了几杯。
最后带来的酒都喝完了。不知是谁喊来了服务员,说了句“再来点酒,白的”,反正个把小时后,所有人都醉态毕露。
郑观海醉意熏然,仍不忘碎碎念叮嘱:“都别开车啊!找代驾,或者打车回去!酒驾会被医院处分的……”
江明月算是其中比较清醒的了。临走前还跟郑观海打了招呼:“主任,我走了。”
郑观海点头:“小江啊,我找人弄了个新的实验室,改天带你去认认路,缺什么你看着买。好好干啊,我老了……哎,医学的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夏日的夜风也裹挟着闷热的暑气,并不凉爽。
江明月出来被风一吹,感觉脑袋更晕了。
她给父母发了消息,说和同事聚餐喝了酒,就不开车回去了,今天去海城名邸歇一晚。
他们聚餐的地点在医院附近,准确来说,就是海城名邸对面的一家饭店。一出饭店大门,就看到了对面小区的灯光。
亮得晃眼。
-
江明月走到自己家门前,按密码进去,照例先去卫生间洗手。
沈归时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几乎愣在原地:“师姐,你怎么来了?”
卫生间的门开着,江明月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一层薄红。
“喝多了,就不回家了。”
她声线清晰,意识清醒,除了脸上那层薄红,几乎看不出醉酒的痕迹。沈归时也是走近了才闻到她身上隐约的酒气。
她洗了一遍手,挤了点护手霜抹在手心,然后又全部冲洗干净。
沈归时思忖两秒,从洗手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了一个,“这个是洗手液。”
江明月歪头看他,耳后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她的眼底仿佛笼着淡淡的雾气,唇色也比平时艳了许多。
直到此刻,沈归时才确认她真的喝醉了。
“你刚刚用的是护手霜。”
“噢。”江明月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重新洗了一遍手。
沈归时给她倒了杯水。
江明月走去客厅,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捧着杯子喝水。
似乎有无数个沈归时在她眼前晃。真实的,或是她心里的。
她眨了眨眼:“小沈,你过来。”
沈归时走到她近前,微微俯身问她:“怎么了?”
江明月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他。
“是不是还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不是,你先拿着。”
江明月空出手,伸长两臂,去摸他的脖子,指尖划过他的喉结,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脖颈两侧。
指腹温热,动作轻柔。沈归时身体一僵,喉结不甚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江明月摸了一会儿,得出结论:“甲状腺好的。”
沈归时:“……”
江明月接着说:“我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甲状腺功能异常对生殖能力的影响。”
她说着就要打开手机知网,“我找给你看看啊。”
怎么会有人喝醉了酒,还给别人查体,顺便聊聊学术啊!
沈归时见她在手机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篇文章,既好笑又无奈:“不找了,你先去休息,等下我自己找来看。”
“好。”江明月听话地收起手机,准备去洗漱休息,结果站起来的一瞬间头晕目眩,只好坐了回去,“你再过来一点,我有话对你说。”
沈归时站在她面前。他太高了,半曲着腿倾身下去,目光才能与她齐平。江明月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觉得客厅所有的灯光都打在了眼前人的身上,他的气息无限笼罩下来。
她揉了揉额头,终于不再抗拒,郑重其事地承认:“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第19章 酒醒 他只需要一点点回应就够了。……
沈归时微微站直。握杯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 圆润的瓷制杯壁紧贴在掌心,他的指节泛出淡色的青白。
夏夜闷热,却又那么安静。屋子里好像只剩下了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良久, 他才说:“我是沈归时。”
江明月说:“我知道。”
“你知道?”
“知道啊。”
承认之后, 江明月像是卸下了某个重担,一下子变得坦然了许多:“不过, 我目前只有50%的概率喜欢你。”
“没关系。”沈归时轻声说,“够了, 足够了。”
50%
只要是对数字稍有敏感的人,就能马上意识到, 这是二分之一。
沈归时也知道剩下二分之一是谁。
宋远。
真好。
原来师姐不是只喜欢宋远一个。她也喜欢他。她把喜爱平分给了他们两人。
宋远他到底凭什么——些许不甘冒了上来,又被沈归时按捺住了。
人的心脏尚且有左右两部分。他的师姐同时喜欢两个人怎么了。很合理, 不过分。
-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江明月的生物钟准时将她叫醒。
她翻了个身。第一个念头是今天周六不用上班, 可以多睡一会儿。第二个念头是——不对,昨晚好像喝多了, 跑去跟沈归时告白了。
江明月立刻清醒了,撑着床坐了起来。
昨晚怎么回房间的,她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自己跟沈归时说了, 她喜欢他。
然后沈归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江明月揉着宿醉的脑袋用力回想,别的都没想起来, 就模模糊糊地想起沈归时说了句“够了”。
够了。
什么够了?
受够了?
她这是表白被拒了?
江明月向后一倒,平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救命啊……这也太尴尬了……
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沈归时?
江明月无声地哀嚎了两分钟,再度爬起来。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没换,昨晚喝醉了顾不上,现在人清醒了, 洁癖也上身了。
她没出房间,就在主卧内的衣帽间里找了身换洗衣物,然后进淋浴间冲了个澡。
洗完了澡,江明月也想好了对策。
装失忆。
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能避免一切尴尬。
-
沈归时走出客卧时,江明月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他一身家居服,与以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相较,多出了许多慵懒随性的气质。江明月偷瞄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真不错,这脸这身材,确实赏心悦目。
被拒也很正常,她安慰自己。大帅哥就应该有拒绝别人的权利和底气。
“师姐酒醒了?”大帅哥折过来问她。
靠近之后,江明月就看见了他眼下淡淡的一层青色,他肤色偏白,衬得那层青色分外醒目,这模样,显然睡眠不足。
这人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江明月故作镇定地点头,把面前最后一口豆浆喝完,擦了擦手,脸上一派平静:“早餐我点了两份,还有一份你吃。”
不等沈归时回应,江明月又说:“昨晚打扰到你了,科室聚会,确实喝得有点多,现在头还疼,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稍稍提高了音量,像划重点一样强调。
沈归时缓缓重复了一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像询问,也像求证。
江明月一口咬定:“对,断片了,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要不记得了,就等于没发生。小沈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我昨天晚上有什么不当言行,或者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请你不要介意,千万别放在心上。”江明月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当面解释,这会儿觉得解释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走人,“我回家了,再见。”
“……再见。”沈归时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江明月脚步飞快夺门而出,如同落荒而逃。
餐桌上,还剩一份生煎包和一杯冰豆浆。
沈归时看了眼外卖打包袋上的小票。下单时间是早上七点十分。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醒得倒挺早。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沈归时都记得清清楚楚。
昨晚,她说出那句“只有50%的概率喜欢你”之后,便一直保持沉默。
他递杯子给她,让她再喝点水。她才终于开口,说要加点冰块,她不爱喝热水。
沈归时依言照办,端着冰水回来时,就见江明月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客厅外的阳台走。
他不放心,跟过去看,江明月盘腿坐在阳台一角,在很认真地跟几盆绿植聊天。
他旁观片刻,俯身劝道:“师姐,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再和它们聊。”
江明月眼眸轻抬,望向他:“腿麻了,站不起来。”
沈归时伸手过去:“我扶你。”
江明月握上他的手,下一秒又松开。
她说:“你抱我。”
时间像是暂停了几个呼吸。短暂的沉寂后,沈归时伸出手。
她又说:“要公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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