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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坐到窗边黄昏降临,一直没开灯,明净玻璃外透着街边半明半暗的灯影,那张桃木橱柜上,还摆放着小王子的水晶球,里面流光熠熠。
旁边紧挨着,他送的那束落日珊瑚,历时一周多,花期短,已全部凋谢了,在她毫无察觉的日夜轮转间,花瓣从鲜妍明媚至淡如雪色,最后一片片残败枯黄。
一周竟也恍若经世。
踱至窗边,迟漪长指抚过那残枝枯叶,怪她没来及好好欣赏这花。
那个人是她亲手推远的,如今花也败了。
最难控制的情绪,是突然而至的,她觉得眼睛,喉咙,膝盖都在密匝匝地疼,她其实也是很怕疼的人呀。
忍一忍,迟漪抱起枯花想把房间整理干净,还没抬步,从那包花的纸里啪嗒一下,掉出来一只黑色丝绒盒。
盒身在花砖上摔开,迟漪慢慢蹲下身,她在彻底暗下来的夜色里,黑色瞳仁里占满一道流转的钻光。
迟漪有些失力地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指尖触碰着那颗无比闪亮的戒指,小心翼翼取出来,试着套进指间,好合适。
后知后觉,她才明白,原来靳向东送的不仅仅是一束花,一个水晶球,还有他藏起来,要她能主动找到的宝石戒指。
心跳狂乱着,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响了三声,他接了。
“喂。”
迟漪抿唇:“是我。”
“声音怎么了?”
即便努力假装平静了,可这个男人过于敏锐,轻易就能看穿一切。
迟漪擤着鼻子,“巴黎最近多雨,我有点感冒。”
“家里有感冒药吗?我现在让人给你送。”
“不用。”迟漪tຊ很快拒绝他,顿了顿,她说:“花,我扔了。”
那端的嗓音低低沉沉,道:“好”
迟漪目不转睛盯着那戒指,哑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
匈牙利和巴黎没有时差,他也刚刚步入夜晚,等待的分秒间,迟漪听出来他的背景声有一点嘈杂,猜测着大抵又在赴宴,要做靳生,总该很忙的。
靳向东的确刚抵达宴会厅,此时又踱返至安静走廊,同她道:“没关系,一束花而已。”
“为什么没关系?”迟漪迫切着问他,“如果一束花没关系,那你送的水晶球呢,我打算扔掉,你藏在花里的戒指呢?我通通都不要,对你而言,即便这样,也全部都没关系吗?”
靳向东静静听着,在她说到那句通通都不要时,心脏无可抑制地抽痛一瞬,晚餐饮过些酒,他的嗓音也沙了,“我以为,你说不想要,是告诉我,这些都不合你心意的意思。”
他想过,送出去的都不得她中意,而从她眼底流露出漠然,或是逢场作戏的假笑,再落进自己眼中。
那滋味,太令人受折磨。
所以,他总顾虑时机不对。
“抱歉,迟漪。”
“所以,大哥是不是也曾觉得我是个矛盾到情绪善变,明明嘴里说着不要不喜欢,到最后却还是点点头收着。既要还要。”
“矛盾有一点,情绪善变也有一点,最后一点我从未想过。”靳向东沉沉呼吸,“迟漪,不要把别人的看法用来衡量自身,年轻女孩子能有点脾气不会奇怪,很可爱。”
这样自相矛盾,连自己都在厌弃的她不会奇怪,也能很可爱。
心脏里的潮湿地,一瞬间照进一寸阳光,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蝴蝶破茧而出,煽动着斑斓多彩的蝴蝶翅膀,想要撞出去,撞到阳光里,就算结局是飞蛾扑火,也是无悔。
“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她用力蜷抱住双膝,眼神定定凝视那流光,不肯眨一下,“有很多人追求我,他们觉得我漂亮,又觉得我很难追,所以给了他们挑战性。”
“原来这么抢手?”
“对啊。”迟漪轻轻点点头,好似那个人就站在眼前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一温柔,她就能变得好乖,“可是他们接触我久了,就只觉得我油盐不进,觉得我空有皮囊,我这种人假清高,不懂得审时度势,也不懂的给男人台阶,不肯服软。所以他们也都走得很快很急。”
“于是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如此反覆的。”
迟漪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失控,眼眶湿得很凶,声音却在强撑着镇定平缓:“那大哥呢?有没有想过放弃我?你又为什么连戒指都不敢亲手送给我,要我先找到,要我先发现,要我说了那些话……之后还忍不住给你来电。”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呢?”
靳向东在她一声声哑声控诉里,缓慢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
是了,他也并不比一个女孩勇敢,又凭什么要过分去求她再往前一步,她已经足够勇敢了。
顿了顿,他语速柔缓着,轻哄而郑重其事同她道歉:“对不起,迟漪。”
千言万语,他不知该从何先做补偿,只能化为一句歉意,先告诉她。
“我不要听你抱歉。”迟漪深深呼吸着,眼里盈满了热意,她用力捂住脸,夜里那么近,男人逐渐不再平稳的呼吸声在电流里响动着。
她擦着脸,轻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真的很讨厌。”
那端太沉静,她都快疑心这通电话是否已经中断了,拿起看一眼,通话时长还在继续,迟漪鼻翼轻翕,终于耐不住先问:“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电流声轻响一下。
布达佩斯的月光穿透长窗,洒落在男人脚边。
靳向东的嗓音低沉,透着他真心实意的无奈与忏悔,字字温柔说:
“我在想,从现在开始计算,回巴黎大约5小时,5个小时,是否能换你愿意同我见一面,换一次哄你的机会。”
换你,不再同我话这一声讨厌。
第29章 29# 有冇一刻挂住我(加修
这通电话以迟漪开始, 也以迟漪拒绝而挂断。
布达佩斯行程还剩一日,距离15天期限还剩4日,为这通突然而至的电话, 靳向东心猿意马一整晚。
宴会举行至一半,他已彻底失了兴致。
全球航空管制, 私人飞机航线需申请审批,临时改航线飞巴黎需走至少几小时审批。
最近一趟飞往巴黎的航班在三小时之后。
无论如何去计算时间, 把所谓理智全部抛诸脑后,他目前只清楚一点,是他要见她。
司机驾车将人送到机场时,匈牙利刚好到凌晨三点半。
林一德在匈牙利有别的工作安排, 宴会后半程都是由李斯言跟在靳向东身边, 上司要离场, 李斯言这边只得独自接管之后安排,一些需要裁决的后续工作斟酌之后, 是向德叔拨去电话, 望他指点。
得到的只有一句回答:“暂由他去巴黎,后续工作你自行裁断。”
李斯言自哈佛硕士毕业后进东寰共五年, 跟在靳董身边三年,混到这位置当然懂了德叔话里意思, 眼下这情况是要他在布达佩斯全权负责善后, 且必须要处理得干净妥帖, 不落人话柄。
李斯言端正好自己打工人的身份,毕竟东寰顶秘年薪七位数的工资哪里好拿。
深夜机场里径停、赶机的旅人们,或疲倦,或形色匆匆,售票柜台处出来一个长着东方面孔的男人形容出众, 身上那套参加宴会穿的商务西服尚未来得及更换,外套挂在臂间,刚买完三小时之后的航班,他行路时衬衫微乱,灯光下衬得那双漆黑的眼底冷峻一片。
林一德的电话就是此刻打进来的。
“斯言已告知我,你要去巴黎,布达佩斯之后的所有事他会自行处理。我这边来电是要给你说一声,每年五月,尼泊尔是既定行程。”
那是三十年前,自靳章霖沿下来的一桩事,那一年,靳章霖出差途径奇特旺,意外遭遇泥石流,几乎是濒临绝境之地,他得到了当地一户原住民的救助,险中获生,自此,便有了每年五月亲至此地进行物资捐赠一事。
靳仲琨从未陪父亲到过这里,反倒是靳向东自十五岁后,年年陪老人,再到后来他代替靳章霖行此事。
三十年,东寰每年五月的资助捐献一事,风雨无断。
“我知,不会耽误到那时。”靳向东掌着电话,意兴阑珊垂下眼。
根本耽误不到尼泊尔,因为迟漪挂电话时拒绝,是以他的那句15日期限为由头。
倒让男人生平第一次有了摆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电话线还连着,也是这时候,靳向东脚步微顿,视线眺过前方一名欧洲男人,落在了欧洲男人身边的女人身上。
瘦高的一只,穿着一袭法式长裙,黑卷发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一张精巧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能从露出的一截手臂颜色辨别出她的肤色很白。
仅仅一道侧影,靳向东心底深感过分熟悉。
而她现在更应该在巴黎。
眼前那名欧洲男体格健硕,身体微侧便能轻易挡住她所有视线,迟漪着急问路而布达佩斯普遍使用匈语,英语交流不上,正是为自己冲动而买单之际,她一抬眼,视线越过那男子肩头,措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她日思夜想的眼。
十一天没见的男人,隔着另一名男子,目光与她遥遥相撞。
男人眉心微蹙,衣襟带风阔步向她而来,迟漪当下就觉得腿心一软。
靳向东用匈牙利语先与欧洲男交涉几句,迟漪听不懂,只看见那男子听完后顿了顿,复又打量了她一眼,接着立刻离开了。
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仿佛就还可以强装淡定自如。
迟漪按兵不动,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压了压帽檐,还未放下手腕上便覆下一道力,帽子被他摘掉了,乌发灯光都衬着她肤色雪白,漂亮浓密的眉眼直直落进他眼底。
“藏什么?”
迟漪眨眨眼,薄白眼皮透着一层薄粉,是哭过但没肿起来,更像是一层淡淡眼影。
为何,被他看穿总能如此轻而易举。
大概想念另一个人,身体才是展现最诚实的反应。迟漪张开双臂用力去环住他的劲腰,实实在在地扑进怀中。
她脸颊不自觉地微蹭起来,语态天真问他:“大哥同那个人说了什么?”
“他想同你搭讪。”
“原来是搭讪呀,可惜我不懂匈tຊ牙利语,应该让你帮我翻译一下,问他要个FB或ins联络。”
靳向东漆眸微眯,冷声叫她名字:“迟漪,你再说一遍。”
皮过一下已令她高兴。
迟漪嘴唇蹭过男人衬衫之下的一层薄肌,呼吸间被他身上洁净的古龙水占满,视线微抬,领口之上他宝蓝色的领带松散着,饱满的喉结微滚,那里有一颗她贪恋着的痣,上一次咬过的后果是男人霸道强悍地清算回来,思及此,迟漪遏制思想,没再继续惹火煽风。
一阵蹭动足够令人心痒难耐。
靳向东眼睑微敛,目光专注落在她微侧的半张脸庞上,心中一沉,伸手回扣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按得更紧些,那阵心底生出密痒感才缓一点。
他嗓音沉沉:“我告诉他,你是我的人。”
“才不是……”迟漪在他怀中轻敛眼睫,低声抗议。
盈盈一阵冷沁香、流淌怀中。
他想,大概是她换了一款沐浴露,钻进鼻喉之间,那股在宴席时的急躁不耐都在她这里确认了正确答案。
毫无征兆的久别重逢下,没人察觉到掌中通话一直还连着,德叔听到这边声响静了,才适时插嘴一句:“现在还走吗?”
声音没开外扩,但以两人此刻的距离,听筒正抵在迟漪腰心处,隔着薄料,声音与电流嗡嗡而响,恰好是两人都能听得分明的地步。
靳向东面色不改直接挂断,将西服外套笼在女孩纤薄圆润的肩头,揽着人直接往机场外走。
匈牙利夜风泛凉,气温只剩十几度,迟漪没感觉到丝毫寒意,只是紧密贴在男人温热的胸膛而行,耳热脸烫走了一路。
司机还没走就立马接到德叔电话,按吩咐在出口等他们。
上车落座,迟漪离开他的体温,余光一扫,那挡板直接是合拢的,虽是玻璃,但她坐过这款车几次了,深知不透人影。
来不及细思为何要合上,男人那只宽大温厚的手掌已越过中控台覆过来,捉紧了她的那只,轻攥在掌心里,长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问:“说说,一个人来匈牙利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
迟漪蜷指想从他掌心抽出来,音量很低:“总之,我又不是来找你,我过来玩不行吗。”
“巴黎政府什么时候新增的假期?我怎么不清楚?”
“学生哪里有那么多约束,我自己给自己调假不行吗?”迟漪控制着眸光不去瞄他,车内氛围灯不知何时调成紫色,看得令人心烫到发痒。
“当然可以。”
靳向东安抚着她轻力挣扎的动作,垂下眼看一看她:“让我握一会儿,小半月了,总觉得你出现不够真实。”
的确,这些天两个人一通电话,一条留言都未给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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