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窗帘徐徐拉满, 她从黑皮Kelly包里拿出一张医院报告单。
她怀孕了,月经推迟两周, 测出双杠, 一直等到从厦门回来, 迟曼君今日一早才去往医院进行各项检查。
B超照出来的阴影体只有黄豆大小,身体各项指标都属正常,但她已是高龄产妇,体重又偏轻,有贫血迹象, 最近一周还需吃些补铁补气血的食物。
她原以为,此生只会有迟漪一个孩子。
为此,她曾经一度绝望、失望,迷惘,恍然……最后才能平静接受,严苛管教,为她,也是为自己的将来一起部署铺路,可迟漪从不领情。
掌心轻抚过平坦小腹,迟曼君没想到,自己能够再一次受孕,再重新拥有一个孩子。
不再会有怀上迟漪那般的惶恐不安,她腹中的小孩,会是靳家新的血脉,无论男女,他的路一定会好走很多。
这个孩子才是她的恩赐。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躁不安终于落归实处,她丈夫靳仲琨最近一周都在新加坡谈一桩船上生意,安排的晚上七点抵港,明日去澳门参加蒋三生日宴是他们夫妻二人一月前便已答应蒋太的承诺。
洋楼那边的消息也跟着一并传回来,迟漪安分地妥协,蒋绍恩跟着要返澳。
一切都在朝着她所设想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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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滴答滴答,飞速跳转至五月十日。
由蒋氏嘉骏集团所控股的御园酒店,目前位列澳门高奢酒店排名前三,多用于招待全球抵澳的富绅政要们,而这回蒋三生日宴,是直接以他个人的名义包下了整座御园。
世家少爷自然不缺钱,但要从个人账户里一次性划走这样一大笔可供他随时操控的现金流,还是会令人不禁感到咋舌。
蒋家几个兄弟里除新婚那日如此铺张大办之外,还真没有谁以个人名义如此操办过。
蒋正华当年是白手起家,发达之后在媒体面前一直维持着良心企业家的形象,这些年为澳出资数十亿,而每每面对媒体采访的蒋正华永远会阐述自己对家中六子的教育准则。
为此,蒋家几个儿子也不得不配合父亲作秀,父慈子孝,家庭美满的表面功夫是做了十成十,个个掌握着分寸,出手不拮据,但也绝不铺张。
蒋绍恩平时一直以低调温和在兄弟之间周旋,陡然弄这一出,没人不眼红,但再不爽也实在找不出他的把柄来。
这次席面,钱方面是他老三自己出的,没动用家中半分;而最重要的,是林文茵在亲自为他操办着人情世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是他蒋三要结婚。
即便心中再如何腹诽讥讽,眼下局面却是,他们最能倚仗的父亲这一秒插着输氧管半死不活的。
蒋家主母林文茵若要现在收拾他们几个,简直易如反掌。而就在这节骨眼上,老三现在是直接背弃他们几个兄弟,默不作声且毫不犹豫地转投林文茵阵营,杀得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但要数最恨他的,应该是身为长子的蒋绍明,蒋绍恩幼年贫苦,刚接进家中孤僻又弱小,直到适应新环境后,便倚赖着长兄的一些怜悯,加之后来留学意外坡腿,才能在蒋家侥幸生存。
时至今日,老三扮着纯良模样骗了他这么些年,转头便倒戈至林文茵那边,蒋绍明与林文茵在集团事务上早有冲突,不合至今集团大楼全都传遍。
而在收到这样一份电子邀函的次日,也便是今早,蒋绍明方下飞机,便驱车前往嘉骏将老三办公室砸个稀碎。
这一场生日宴,注定是兄弟反目戏码的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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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于下午抵澳,下榻酒店同在御园,好巧不巧仍是安排的上回那间2223号套房。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的大体妆造才算完成,由着送礼裙的sales为她细心打理好迤地的花瓣裙摆,铺开层层叠叠如一朵盛放的白色蔷薇花。
墙上时间已指向晚七点三十分,晚宴还有半小时开场。
迟漪半敛下密绒绒的眼睫,贴着一次性美甲的手指下意识深深掐住掌心,薄长甲片刮不破肉,只有丝丝疼痛感,却能让她滞涩的心脏感到快意。
阮思文从头到尾都陪在她左右,手提包里时刻装着iPad与笔记本进行记录。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唯一想要全神贯注做的一件事,至于旁的,例如监视迟漪之类的事,阮思文扫过一眼,笔记本上关于她在不同情绪下条件反射出的一些动作细节写下的批注,也算是完成迟曼君的任务。
迟漪从化妆台前站起身,“我OK了,思文姐,走吧。”
“好。”
迟漪在这一行人的簇拥下离开套房,乘电梯抵达酒店大厅。
蒋绍恩今夜扮演温柔男友角色,在酒店大厅的贵宾休息区等她多时,这期间,他时而抬腕扫一眼钟表时间。
今夜赴宴的宾客同住在这栋楼里,只要前往宴会厅,势必会看见蒋三深情等候的一幕,有些平时便与他玩在一起的纨绔子弟免不了调侃他这是在等谁?
蒋绍恩低眸温柔笑一笑,说是女友。
这答案与前几日港澳狗仔铺天盖地所爆料出的恋情一事完全吻合上:香港靳家,巴黎留学的千金。
众所周知的是靳家二房独女靳明微今年会前往巴黎留学。
她在圈里也是有些名气在的,温婉知性,脾tຊ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骄纵,最重中之重的是人家是家中独女,身份尊贵着。
厘清这一层,那么蒋三今晚隆重这一场便有了缘由,蒋太的亲自操持更是多了些不言而喻的意味。
那位纨绔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而后笑着同他话稍后再见。
酒店大厅的香氛馥郁持久,随着时间推移,衣香鬓影间,宾客们从大厅那扇旋转玻璃门往宴厅前行。
迟漪把时间耽误得久了一些,出现时大厅宾客已离开得差不多了,踩着细碎摇晃的灯影,工作人员为她提着长而繁重的裙摆,她款款走至蒋绍恩身边。
蒋绍恩俊眼轻扬,绅士地同她伸出手臂示意,迟漪只用了指尖虚搭上去,一张脸冷艳着,与他一同走出酒店。
酒店之外,澳门的夜晚华灯明璨,无风无星,只一轮弯月半藏于阴云之下。
晚风浮动,蒋绍恩垂目看她,她的皮肤如新雪般无暇,漆亮明澈的眼珠直直回盯着他,蒋绍恩不由轻笑一声,“放心,答应你的第二件事,在宴厅里备着,绝不会食言。”
迟漪拗起下巴,淡应一声“哦”,他还记得就好,否则她是真想在今夜翻脸。
酒店区域到宴厅不过三四分钟路,她的眼神很快从蒋绍恩这里移走,一心平视着前方这条路。
从一个旋转门步入另一个旋转门,一路上由酒店经理与侍者引路簇拥着抵达另一栋高楼的顶层宴会厅。
“今晚要你配合的戏份不多,只用在进入下半场后,跟我在一些人面前露个面就行,准备好了吗?”
迟漪垂眸微微一笑,问他:“是以你女友的身份?”
“你想循序渐进,我也没问题。”蒋绍恩也笑起来,俊美秀气的一张脸其实很能捕获小女孩的芳心,偏他眼前这位不太识货,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让迟漪慢慢忘记巴黎那个人,成为他的同谋,和他一起走这条路。
“迟漪,一直想跟你说,你可以尝试着找个合作伙伴,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这脾气又臭又硬的,只会腹背受敌,何必呢?”
电梯叮的一声提醒他们已抵达楼层。
迟漪下意识扫过一圈轿厢,这才察觉到原来他已暗中支开了所有迟曼君的人,现在里面跟着的,也只剩下他的人。
迟漪忽然有些摸不准这位蒋三公子的能耐与站位了。
“我也不是天生脾气差的。”迟漪仰起明眸,笑盈盈说:“我只对讨厌的人脾气坏。”
蒋绍恩微眯了眯眸,哼出一声冷笑,“就那一回,你记恨我这么久?”
“蒋绍恩,我早就不打算和你演戏了,所以私下里,咱们也别演,谁都舒坦些。”
蒋绍恩先一步走出电梯,回眸睨她:“迟漪,你有钟意嘅人?”(喜欢的人)
整层楼铺满着高级手工提花的地毯,沿途壁灯呈温暖明亮色调,这里的香氛换成清雅的尾调,沁人心脾,迟漪一袭粉白掐腰花瓣长裙迤逦于地,衬托出她纤长窈窕的身姿,这条路走到最后,少女站在那扇将与他暂时分别的雕花大门前,清清冷冷地瞥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雕花大门由侍者自两边徐徐拉开,宴厅里灯火绚明,人影憧憧,蒋绍恩忽侧过身,以相拥姿势轻揽住她的肩,拍了拍,实际上就隔着这样楚河汉界的分界点,他们并没有抱上,但迟漪还是忍不住蹙起眉。
蒋绍恩说:“你会明白,我们才是同类。”
继而,男人在侍者的引路下是如此从容自信地踏进了那声色犬马的名利场。
门再度阖上,隔绝了里面那些浮华富贵,迟漪漫不经心地收了目光,跟着一旁等候的女经理左拐进入一间独立的贵宾休息室。
进了门,经理便递给迟漪一部全新的插卡手机。
“三少爷吩咐的,迟小姐可以先测试一下是否满足您的使用需求。”
这是蒋绍恩答应她的第二个条件,迟漪没浪费分秒,测试刷新了网络能连接,又迅速拨通了经理的电话,也是能通话的,没有任何问题。
经理见她满意便先退下了,走前提醒迟漪:进入会场记得调整静音模式,宴会结束后回到这间贵宾室把手机放下即可,祝她有个愉快的夜晚。
眼见着那扇门渐渐阖拢。
迟漪手掌紧攥着手机的边沿,在好容易拥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后,她却忽然犹豫着畏缩回到她的蜗牛壳里了。
蒋绍恩说他们可以合作,可他连能让自己把自己手机带走的甜头都不给。
迟漪凭什么可以信任他?
没有信任值,那么她要通过这部手机去联系任何人,又怎么能保证这部手机,事先没有被安装过追踪器和窃听软件?
蒋绍恩暂时是不值得被她所信任的人,她不能把自己的把柄一次次落到别人手里。
可她其实,也可以不管不顾的。
只要她什么也不去想,拨通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告诉他,她遇见了困难,她知道,凭他现在对自己的三四分喜欢,一定会帮她。
更何况,他原本也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脑海里盘旋着无数告诉她这是一项可行方案的信号,可为什么,还是犹豫纠结顾及了?
迟漪眼睫轻轻打颤,视线有些模糊地盯着地面那一块块精美花砖,她早已放下了蒋绍恩给她的这部手机,一路步履不停地走出贵宾厅,越过宴厅熙攘的人潮,问侍者卫生间在哪里,她需要补妆。
根据侍者描述的路线走了一半,迟漪睁大着眼睛,隐约看见迟曼君站在窗前接电话,她的手莫名其妙地抚着小腹位置,温婉美丽的一张脸上流露出些许愁容。
从她嫁进靳家开始,迟漪以为她唯一的苦恼只剩自己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而已。
原来她的婚姻其实不如表面那样华美无暇。
不愿再去多想迟曼君为何烦忧,她自己才是当下最自顾不暇的人。
护照身份证等一应证件都攥在迟曼君手里,她其实可以考虑和蒋绍恩合作,要求他答应在今夜过后,为她找理由争取拿回一应证件作为之后共谋的诚意。
迟漪却同时清楚另一点,通过别人拿回来,也不过是把自己亲自送到别人手里拿捏着。
与虎谋皮,不过是把自己从虎口转移至另一只虎口之中,左右都要受制于人,怪她自己能力不足,脆弱不堪。
她必须要靠自己去拿回主动权,才能完全脱离这里。
能够救赎自己的,唯有打不败的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蒋绍恩说的有一点是对的,她需要帮助的,更需要分析清明,她的利用价值到底在哪里。
药物注射过的脑子现在一团乱,晚宴才过三分之一的时间,迟漪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垂睫敛目,反覆用凉水冲刷着手背皮肤,后又用冷水轻轻拍脸,她仰头盯着镜子里的那个妆容浓重的自己,强迫着自己能恢复到清醒状态。
第三次回到卫生间时,走到拐角处,迟漪实在觉得心悸又恍惚,忍不住从晚宴包里倒了一把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吞下去,分神往前走的须臾时间,她没注意差点与迎面而来一个女孩子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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