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步调迈得很快,一时间急刹住脚步,身体重心往前倾了一下,重重吁口气,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那女孩一身粉色公主裙,因年纪小,一张脸蛋莹润可爱的脸庞瞧着约莫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走廊的灯呈暗黄调,掩不住女孩子那双桃花眼里闪动着晶亮璀璨的光。
迟漪盯着她的脸愣了下,未几,回过神想同她说声抱歉,对方却比她更先出声道歉。
“对唔住啊。”她的神情过分真诚,粤语与普通话切换得精准快速:“姐姐,你有没有事呀?”
“没事,我也走神了。”
插曲很短暂,那女孩睁着双十足漂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直到确认她真的无碍,才松口气似的同她甜甜笑了笑,而后两人擦身而过。
卫生间挨着的那条走廊有细微回声,也许是距离不远,隔着哗哗水流声,迟漪听见刚才那女孩接了一个电话,她的声音很好辨别,像一颗甜腻腻的糖果,同电话另一边的兄长大方又任性地撒娇。
“哥哥,你最好啦,就让我在澳门多留两天嘛。”
“Len哥的生日宴呀,你都不知哦~tຊ看来大哥你不太受欢迎呢,什么party都没有邀约。”
女孩忽停了步伐,秀致漂亮的眉迅速皱起来;“哥哥,你怎么咳嗽了呀?我现在飞巴黎回来陪你吧,你回巴黎了吗?”
“什么叫捣乱?人家不是关心你吗?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呀!你都多久没见我啦,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这个妹妹!Ethan你是不是恋爱了,所以只想要嫂子陪你,不要我和妈咪啦?!”
停顿了下,女孩听完那边的声音,一秒从骄纵切换到大惊失色:“咩?你来澳门做什么呀!喂喂喂?这里信号好差呀!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呀,哥哥再见,挂住你喔!”
外面的声音渐渐断了。
迟漪定定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她,双目失神了一刹,巴黎的Ethan不计其数,认识蒋绍恩的兴许也是有一些的。
因为巧合,因为敏感,所以她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电话那头的人是他。
事实上,她所思所想的人应该在大洋另一端,他们相隔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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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晚宴进入到下半场,距离结束应该要至凌晨时分,而后续还有露台泳池主题的after party,也可能彻夜狂欢。
蒋绍恩虚揽着迟漪的肩膀,逐步为她引荐蒋家人,蒋太是旧相识,见她时永远笑意盈盈,像是一个可靠的长辈,可谁家和蔼可亲的长辈又会如此步步紧逼,温柔贤良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满腹精明的算计。
这就是迟曼君为她挑选的好归宿。
蒋绍恩这边引她与母亲打过招呼,接下来便是蒋家旁支叔伯婶婶们,都不过是为走个过场,坐正迟漪现在是他蒋绍恩女友的身份,方便为他们之后的订婚计划打个预防针。
周旋一番下来,迟漪总算能靠着一张酒台歇一歇,她身量高,长裙之下穿的是一双7cm的高跟,站在185的蒋绍恩身边,两人便显得格外相衬。
迟漪藉着逢场作戏的机会,饮了不少酒,清亮漂亮的眼睛在昏昏灯影下衬出迷离之感,酒精使得她的敏锐度降低,浑然不知身旁何时站了个陌生男人。
“你就是Celia?”
迟漪抿了口手中酒杯,慢半拍地抬眼看他,精致的眉眼弧度轻扬:“有何贵干?”
蒋绍明笑一笑,同她举杯:“抱歉,是我之前刻板印象,还以为三弟的女友会是明微小姐,没想到会是迟小姐。”
靳明微才是正儿八经的靳氏千金,她不过一个暂居在靳家的继女,算什么千金。
蒋绍明忽安了心,废物和废物的结合,才方便林文茵那个女人掌控拿捏,老三到底是个没出息的。
“嗯?”迟漪扮作疑惑地皱起眉,又点点头,笑容天真又可爱,说:“那你是len的兄长喽?唔好意思,我刚还以为是他的哪位叔伯呢。”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来,蒋绍恩原本还神色微紧地朝迟漪这边走过来,甫一靠近便听到她这句,一时没忍住眼底浮起些微笑意,片刻,他抬眸将目光从迟漪身上移到隐隐动怒的蒋绍明那里,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到迟漪身前,用一贯温和的眼神,歉疚道:“大哥见谅,漪漪她年纪小,酒量也浅,现在是有些不太清醒,我先送她回房间休息。等会我回来,代她给您赔罪。”
蒋绍明冷着一张脸听完他们一唱一和,笑容僵硬到阴沉,攥着酒杯的指骨紧了紧,他上前拍了拍蒋绍恩的肩膀,一字一顿说:“老三,你好得很,你的女人,也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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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宴会厅,酒店庭院的夜风微凉,空气弥漫着花圃的清新芬香。
走出旋转门,迟漪忽然说:“刚才我帮了你。”
“我们不是一条战线上的?”
她在这浓酽夜色里歪了歪头,站定了脚步:“现在不是,算你先欠我的。”
蒋绍恩对上她清盈盈的眼,低眸轻笑着点头,复又脱下自己那件燕尾西服递给她,“披上,夜里凉。”
“不要。”
迟漪挣开他的手掌,坚持不要他搀扶,也不要他的外套,自己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洁白裙摆迤逦着擦过一块块石砖,明月映照着她的影子轻轻晃着。
走到酒店环岛前时,她在月色里忽半垂下脸,僵了僵,又遽然站定旋身回首,清凌凌的目光越过月下树影花枝,直直地落过前方那一排驶过去的黑色车辆。
一幕幕地找。
没有。
不是。
怪她精神太恍惚了。
蒋绍恩观察着她的所有反应,心里也生起一种不好的猜测,试探问:“你在找什么?”
迟漪也在瞬间惊醒回来,意识到身边还有蒋绍恩,她冷冷回过头,加快步子与他错身进入旋转门。
等电梯时,迟漪出声:“别送了。”
“不请我上楼喝口茶?”
迟漪猛地抬头,狠狠瞪他:“演过头了。”
蒋绍恩看她这副又要狠心挠人的狂躁模样,自动退后半步,低笑说:“就算你想,我也不一定愿意。”
电梯界面不停跳转着,即将抵达一楼。
分别前,蒋绍恩忽冷了声调,提醒她:“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心里住着另一个人,迟漪,我提醒你,你可以讨厌我,但你最好早一点忘记那个人。”
迟漪往前迈的脚步顿住,她扭过头,眼里浮现出与他们这类人一致的审视的锐利的眼光,良久,她满意地从对方脸上看见那份不适之感,才缓缓收了目光:“蒋绍恩,你搞清楚,我们最多算各取所需,谁是你另一半?”
‘叮’——
电梯到了,迟漪没给他任何反驳机会,直接进了电梯,先按关门,立马又按上楼层。
回到套房,漆黑空旷的一片,这是自被迟曼君绑回国以后,第一个能完整属于她自己的夜晚。
空气都流畅许多。
脱掉那双已勒红了她脚踝的细高跟,迟漪便直接在玄关处继续这身繁重礼裙,因为很瘦,所以她里面还能穿一条打底衬裙,不算赤身裸体,虽然透光的料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房间她很熟悉,走到岛台前,找出冰柜里储存的雪利酒,倒满一只玻璃杯,她如饮水般抿下大半杯。
疲惫的身体热得冒汗,在冰酒与冷气的双重快感下,终于凉快不少。
迟漪整个人蜷缩在窗边那张浅灰色沙发椅上,抬眼看向那张落地窗,夜已很深,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快一周了。
那时在尼泊尔答应他,会在巴黎等他,她最后到底食言了。
可是,她在最初,便已预见了自己的前路。
心脏如被攥住,阵阵发疼,迟漪忍不住拿掌根揉一把发烫发热的脸颊。
而在这时,套房配备的客房电话忽然‘叮铃铃’地响起来,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夜色,迟漪心神陷入惶惶中,身体却先一步醒来,已拿起座机听筒贴在耳边。
听筒那端安静到可闻他的呼吸。
迟漪轻声开口:“喂。”
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两分钟。
对面却没有回答。
迟漪手指攥住听筒紧了又紧,霎那间想起她在酒店环岛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挂三地牌照的迈巴赫。
呼吸窒涩着发疼,迟漪另一只手隔着衬裙领口摁住心脏位置,问:“是你吗?”
靳向东似有若无地哼笑了息,音色很冷:“嗯。”
不是看错,真的是他。
“大哥……”
在她这一声很轻的‘大哥’里,电流的那端仿佛静止了好一刹,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拨动打火机砂轮的咯哒声,他偏头在夜色里点燃一支烟,吸了口。车灯微昏,他的左手边放着两份报纸,最上面那一份头版封面那页,标题写着‘盼与佳人携手归澳’几个醒目鲜红的繁体字。
靳向东淡淡吐一口烟,平静问她:“WhatsApp的留言,你有没有收到?”
她的通讯全部被切断,根本没有机会与他联系——
又或许,是有过机会的,在他的来电之前,她原本是有机会的,可是她放弃了与他联系的机会。
迟漪闭上了已然濡湿的眼睫,强压着渐渐紊乱的呼吸频率。
同一时刻,靳向东抬起双目,凝望着窗外那一栋高楼,往上数22楼的房间灯关着。
她或许是刚要睡下,可他却不合时宜地打了这通电话,也打断了他们,是么?
可她接了这通电话。
靳向东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忍住了咳嗽声,声调淡而沉静地告诉她:“没关系。”
那tຊ就算了。
他可以继续保持风度,以毫不介怀,风轻云淡的姿态告诉她,就这样。然后挂断。
车厢里,男人的眼如被浓雾覆盖,指间的烟还燃着,星红在沉静如水的夜里忽明忽灭。
指尖如定格般,停滞在了屏幕里的红色挂断键上。
通话分秒仍在跳动变化,他们都深深陷在这段静默里。
他好像淡不了,也轻不了。
身体里的欲望和情愫在夜里昭彰着叫嚣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靳向东,你放不下。
“抱歉……最近太忙,大哥,发的是什么?”
靳向东的嗓音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情绪的弧度,却也沙哑得明显,他深呼口气,语调清而缓地告诉她:“5-9号这段时间,我陪丹尼斯徒步安纳普尔纳,雪峰攀登期间没有信号。在进山之前,因为记挂你,我在WhatsApp给你留下德叔的联系方式,和我的卫星电话。一则,是为你有需求,可以联系德叔;二则,是为你也可以直接联系上我。”
每时每刻,卫星电话一直等待着。
等你打给我。
“但我没有等到你的来电。”靳向东直述着这个事实,顿一顿,他的目光凝注着22楼的玻璃窗:“我已经把我完整的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你,你呢?还有没有想和我说的话。”
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回国,知道她今夜以蒋绍恩女友的身份出席了这场宴会,知道她就在御园的这间套房里。
而他或许就在楼下那台车里,又或许,他曾短暂地出现过这里,只是他对她失望,离开了。
她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可辩解?
迟漪将自己的身体深深蜷在椅子里,她捂住了唇,埋头抱膝,纤薄的背脊轻轻颤抖着,缓了半分钟,她才能勉强出声:“……对不起。”
什么解释都是无力的。
她只剩下这一句,对不起,辜负你的期待,对不起,让你现在才能看清楚,我这样卑劣不守信用的一个人。
靳向东细微地抿了下唇,心脏一顿一顿地生疼,他冷静着问:“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真的会等我……”
“其实,你从没有把我说过的话当真,对么?”
他说,他们之间也可以拥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开始。
他说,他不会找一个情人。
他把他人生中,那些灰暗的,肮脏的一段讲给了她,所以他要的开始,绝不齿于那样的开始。
可是,她到最后能留下的,却是他曾坦言过,最不想要的一段。
“靳向东,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迟漪睁开那双朦胧的雾汽氤氲的双眼,眼泪一行接一行划过脸颊。
他是天上月,是高山雪,是清风霁霁的君子。
她曾短暂地靠近过一场,便不敢再肖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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