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凌驾于江湖武林之上,他也本有这个权力!
但师青若来既已来了,又怎么会在意方应看此刻的冷脸。
她柔声朝着一旁的关七问道:“七哥怎么看?”
关七的眼睛里空茫一片,慢了半拍才浮现出一缕情绪。
他隐约觉得,自己在先前做了一场梦,在梦中是小白控诉他当年的漠视,导致她远走,又好像还有些其他的凌乱声响,直到终结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应当追了上去,然后又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牵引一般,让他在今日重新走到了汴京城的城墙之下,直到师青若出城,将他光明正大地载了进来,最后来到了这神通侯府前。
当望着面前这张脸的时候,他心中原本积蓄的戾气好像无端就被压制了下来。
那么她说要去的地方,便是前方有千军万马拦阻,他也势必会送她过去。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进!”
要进,便不必犹豫。
在这话音刚落的刹那,一层无形的气浪便已萦绕在了他的周身,让他的指尖像是带着一层湛银色的异光,直取那侯府的正门而去。
方应看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关七这个疯子!怕不是要上来就先拆了他的门,而后便是将他的府中上下拆卸个干净。
“还不给我拦着他!”
神通侯府之中供奉的门客里,看出关七武功绝高的不在少数,但能真正理解他这种强悍的却没多少。
他们更能理解的是方应看的那句拦截指令。
霎时间便有数人朝着关七围攻而来。
但他们是以何种方式冲上来的,便几乎是何种方式在下一刻被甩飞了回去,哪怕是其中还算内力深厚的欧阳克也不例外。
甚至连带着白驼山庄的毒虫蛇蚁都被炸成了齑粉。
欧阳克根本没看清楚关七的招式,只看到了那层湛银色的异光顺着关七的手指灌注在了他臂膀的铁链之上,牵动着铁链都在不住作响,发出一种令人头脑发沉的声响。
那好像根本不是一种栓系住他防止他发狂伤人的道具,而是让他的内功增进影响的一种媒介!
欧阳克不得不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一个鹞子翻身跃起,厉声喊道:“小侯爷当心,那是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他后知后觉地从叔父告知于他的消息里,想到了这个名字,也终于意识到,今日闯上门来的,到底是一个多可怕的对手。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既是势,也是剑。
剑出无形,杀人无形。
方应看的血河神剑,在这等霸道且登峰造极的剑气面前,与在将军面前耍大刀的孩童伎俩根本没有区别。
在与那层湛银相碰的刹那,“神枪血剑小侯爷”的“神枪”与“血剑”,都像是烈日之下的融雪,只剩下了一种消融的无力。
一瞬之间,那种一触即死的绝望,铺满了整片席卷而来的巨浪,直接将他压在了水底。
他头脑发昏,双耳鼓鸣,只隐约听到了一句“留他一条命”。
紧跟着,他便被从这气浪的海底抛掷而出,“砰”的一声砸在了神通侯府的府门跟前。
关七根本不曾留手的进攻,让方应看说是丢在地上都是轻的。
他一连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终于强撑着止住了移动。
方应看重重地喘.息了一声。
可当他伸手摸上自己刺痛的面颊时,摸到的却是一手血色。
地面的砂石……那些砂石,赫然在他那张貌若好女的面容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然而还不等他的质问出口,一支金色的圆筒已经指在了他的眉心。
方应看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了当场。
这支金色的圆筒另一端,就握在师青若的手中。
关七被她喝止住杀招的同时,她自己已纵身前来,抢在了方应看的面前。
方应看不会知道,这孔雀翎发射之后的弹药还没来得及重新装填。
他只知道,这正是在下属来报之中,射瞎了雷损眼睛的暗器。
无论这出对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围杀到底算不算以多欺少,还打了个信息差,师青若在这其中的贡献绝不小,还没将关七这个杀器带在身边,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而现在,是这支暗器,指向了他。
方应看笑不出来,连用于客套的礼节都做不到:“师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袭击当朝神通侯是什么罪名,你难道不知道吗?”
师青若漫不经心地以手中金筒拍了拍他的脸,还正是受伤的那一边,惹得方应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答道:“我很清楚,所以你今日才侥幸留下了一条命,要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了。”
“方小侯爷。”师青若语气轻柔,却让方应看后脊一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这汴京城里刚出局了一个雷损,你若是还想继续藏在后头做事,应该是办不到了,还请你堂堂正正地走到前台来,让我们认真算个账。”
“七哥打了你,你也大可以打回来,这才是武林上的规矩。听明白了吗?”
她话音刚落,便已被关七伸过来的那只手和方应看隔绝了开来。
这对古怪而又令人没辙的夫妻旋即转头,在方应看咬牙切齿的视线里,重新登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未行,又见那只素白的手重新掀开了车帘,再度慨然一叹:“既然方小侯爷以命相阻,我自然不好再入府搜查,只希望往后,别让我瞧见你与我那可怜的女儿混在一处。”
“等方巨侠返京之时,我自会再次登门拜访,前来谢罪的,告辞了。”
……
马车走了。
方应看却还留在原地坐了许久,直到有仆从惶恐地将他搀扶起来,又猛地被他推了开来。
环顾四周,只觉人人投来的都是嘲讽而又同情的目光。
方应看再难压制住心头的狂怒。“找人?这算什么找人?”
她哪里是来找人的!
她既是要警告他休想躲藏,前来威慑一番,又分明是要借着这神通侯府的一闹,借着她带来的关七,告诉全汴京城里的人――
她依然有指挥调度迷天盟的底气。
在这个,刚刚战胜了雷损之后的关键时候!
第20章 020
但又或许,对于师青若来说,这个登门打狗的举动,还有另外一个用处呢?
三日后的迷天盟总部,就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也很快经由门童接引,站到了师青若的面前。
……
这位迷天盟圣主夫人经由三日的养伤,早已不复先前的面色苍白,又因这汴京城里的气温渐渐和暖,换上了一件天水碧色的锦春衫,却奇怪地不显素雅,反而更添眉眼间的浓艳i丽。
雷纯的余光在她面前的一摞账簿上扫过,不觉有些讶异这个见客的场合。
更为新奇的大约是,摆在茶桌上的,不是更配盏中蒙顶的茶点果子,而是一叠酥琼叶,与师青若这花下饮茶的做派大是不配。
那酥琼叶虽有个琼字雅称,实际却是烤馍片一般的吃食。
顶饱,声大,接地气……
“愣着做什么,坐啊。”师青若合上了手中的卷宗,搁置在旁,像是直到此刻方才发觉前头多了个人。
雷纯更是敏锐地留意到,当她抬眸的刹那,目光倏尔一亮,像是从那堆令人头疼的赤字当中解脱出来,见了一幅养眼得多的画卷,心情自当比方才要好。
然而她刚刚坐下就听师青若一句:“我还以为你会再早两日来的。看来你既不死心,狄飞惊也确有本事。”
雷纯:“……”
她来时面上带着的轻柔笑意,险些在这一句话当前土崩瓦解。
但想到先前收到的消息,和这几日间的度量思忖,她又不得不承认,师青若确实有说出这句话的底气。
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与迷天盟的混战当日,师青若竟然仍有余力,打上了神通侯府去。
若是她真将小侯爷打出了个好歹,或许还能说一句藐视皇权,不遵法令,大可以借机来清算迷天盟中的那些非法之辈,偏偏方应看的伤势只能算是江湖械斗中的轻伤,也就意味着……
方应看告不了御状,反而会因为师青若这一闹,再不敢收容六分半堂的残部,更不用说是雷纯和狄飞惊。
与其远走江湖,自汴京之外重新栽培势力,对于雷纯来说最适合的一条路,竟已变成了自己走进这迷天盟来。
说是自投罗网也不为过。
师青若看了她一眼,“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紧张,算来你也确实不容易,有个疯癫的武痴亲爹,有个不问世事的亲生母亲,还有个坏事做了一箩筐的养父,现在还得加上我这个后娘,你要是真在一时半刻间喊不出这个娘字,我也不怪你。”
雷纯顿时如坐针毡,强撑着笑容:“师夫人说笑了。”
“我可没跟你说笑。”师青若又认真端详了两眼这张着实能称得上遇雪尤清的芙蓉面,“当日迎接方巨侠返京的时候,你应当已经见到你亲生父母是何情况了,至于你的养父……”
“当年旧事孰是孰非,我非局中之人,不好做出评价,但你们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宁可舍弃雷姓,投效金风细雨楼,也要铲除当年的幕后黑手,想来比你我都知道其中内情。”
雷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师青若已接着说了下去:“就算不提当年只谈眼前,你也不是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吧?”
“我查过迷天盟各个分舵送上来的消息,当日汉水之上,乔装成船老大的者天仇袭击于你,并不是他在水上打家劫舍已成习惯,而是因为,彼时你正替雷损在江汉一带公干,因六分半堂和迷天盟的争斗才找上了你。白愁飞与王小石上船救你的时候,你也趁机杀了者天仇灭口,免得他抖露你的身份。”
雷纯沉默了片刻,回道:“大节无伤,何必在意帮派如何维系。”
起码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还有迷天盟,在有一点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外的立场,始终是主战的一方。
师青若冷笑了一声:“做人的底线没这么低,做江湖人的底线更是,我以为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怎么说呢,这话要说出来容易,要让雷纯认可却有点难。
雷损养育了她十七年,她成长的环境又是雷损接手之后的六分半堂,耳濡目染之下早已将有些东西视为常理。
也不知道新认爹娘能不能改回来。
“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回你回迷天盟的事情吧。”师青若摆了摆手。
雷纯有些意外,面前的女子明明对于六分半堂的作风大有异议,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她的下一句话,甚至比她的这个表现还要让人意外的多。
“先前我同金风细雨楼的人说,若是找回我迷天盟的大小姐,必会以盛大的仪式将她欢迎回来,你自己送上门,倒是省了太多排场。若是七哥清醒过来知道此事,会怪责我办事不力的。”
雷纯容色平静,心中却忍不住腹诽,若是她真对关七的表现如此在意,也不会借着这个好用的打手干出这么多事来。
甚至时至今日,汴京城中的绝大部分只知她不是个善茬,行事作风出人意表,却还不知道她到底师承何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定了定心神,“那么师夫人是什么意思?”
师青若非但没介意她这个客套的称呼,反而将手边的另外一本卷宗朝着她递了过来,“迷天盟内部,曾因七哥的疯癫混入了各家的内应,还有不少本是盟中兄弟的,被人以钱财收买。好在苏楼主是个体面人,知道这些卧底的事情现在说出去也不好听,干脆将人手留了下来,还让他们另领着一份金风细雨楼的俸禄作为赔偿。”
雷纯险些没能绷住脸上的表情,只觉“体面”二字用在这样的地方,竟是说不出的嘲讽。
后半句的赔偿更是不难让人猜到,这其中保不齐便有一番谈判威胁,甚至是如同神通侯府遭遇情况一般的武力威慑。
只能说幸好六分半堂分崩离析之后,无论是金风细雨楼还是迷天盟都获益不少,足以支付得起这笔赔偿。
至于这其中是否还有两方联盟的条约在,雷纯便不得而知了。
明明手下有其他帮派的人,是一件格外危险的事情,放在师青若这气定神闲,甚至该说是轻描淡写的话中,竟变成了一种简单陈述。
像是浑然未觉雷纯的心情复杂,师青若指了指那本递交过来的卷宗:“另一批有待处理的,就是六分半堂收买或者安插进来的迷天盟帮众。”
雷纯浑身一僵。
师青若却是笑语晏晏:“你既然处理过六分半堂的事务,总不会对此一无所知,正好迷天盟中也需要表示一番对你这位大小姐的重视,就由你来带他们吧。这份名单若有疏漏之处,也劳烦你帮忙一并补上,不知道这份重任,你可还满意?”
满意?
若是她如今还身在六分半堂,手底下突然被塞了数百人,只会觉得父亲确实将她当做继承人来栽培,正要再交托给她一份重任。
现在不过是初来乍到迷天盟,便得到了这样的一份委任……
“你就不怕,这些曾经想尊奉六分半堂指令的人,会自此听我号令,给你惹来麻烦吗?”雷纯很难不发出这样的问题。
但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刻,她在心中又已经有了几个答案。
师青若能将这个名单整理出来,便已代表了她的态度。她可以不清算这些人在关七疯魔之时的表现,但这并不代表这些人还能有先前的自由。
何况,当雷损身死,雷纯又另有身份的消息传出时,就连原本便隶属于六分半堂的人都各自奔走,另谋出路,她有什么底气让这份名单上的人死心塌地为她所用。
她阖目压下了一口气,在师青若答话前便已又多说了一句:“是我问错了,你确实不必有这样的担忧。”
“当然不用,”师青若浅酌了一口清茶,幽幽开口,“做后母的给刚接回来的孩子一点好东西,有什么好值得防备的,若是进门便处处掣肘步步规矩的,你也不会回来了不是吗?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这一点上我还是明白事理的。”
“对了,”看着雷纯那张简直快要裂开的脸,师青若补充道,“你父亲的情况你也知道,或许现在还认不出你这个女儿,但既已来了迷天盟,往后就别用雷纯这个名字了,在盟中走动不太方便。可惜现在我还额外有些事情要做,否则该当将你一一介绍给帮中兄弟的,现在既已交代完了大事,便先失陪了。”
候在师青若身边不远处的护卫接收到了信号,当即走上前来将桌上的账簿捧起,只留下了交给雷纯的那一本名册。
她拍了拍雷纯的肩膀,再没多说什么话,就已施施然走出了院子。
只留下雷纯,不,应该说是关纯在原地又愣神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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