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明师青若根本没说什么威胁的话,比如“她能被迫登门,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却好像比说了这样的话还要有用得多。
手中的那份名单,也是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她的心头。
这一阵惶惑,或者说是这个全然出乎她意料的会面,让她在翻开名册的时候,下意识地做了一件与她平日里习惯有别的事情。
她伸手从一旁的小碟中拿过了一片酥琼叶。
那一口脆响中,竟是甜得有些发苦。
也让她更觉得迷茫,不知道她选择前来迷天盟,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
但再如何发苦,既已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回归迷天盟,由狄飞惊在外联络蛰伏,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改雷为关的关大小姐虽然不会武功,却属实是个操持帮派事务的好料子。
起码师青若在同时有了朱小腰和关纯这两个助手后,办事的效率比先前不知高了多少。
若不是黄蓉和郭靖一道,去为杨铁心穆念慈的事情打抱不平去了,说不定她还能再多出一个帮手。
不过现在也不差。
迷天盟的大圣主和二圣主因为苏梦枕的态度,继续留在盟中坐镇,三圣主和四圣主在外经营京畿分部,生怕她因六分半堂的事情做出迁怒,那叫一个乖顺。
已经被拖下去埋了的五圣主和六圣主就更不用说了。
上面的人是这样的态度,下面的人也比先前听话得多。
六分半堂瓦解后留下的不少营生,也正填补了迷天盟近年间最短缺的财政收益。
就是可怜了关大小姐了,自打回到迷天盟中,又要揣度“后娘”的心意,又要管理手下这一批同样战战兢兢的人,还得将自己的聪明巧智,用在谋划那一笔经济账上。
她信步走过迷天盟驻地的那片桃花林时,心中还在思忖着和福威镖局的生意,该当由谁去商谈。
以至于当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险些被吓了一大跳。
结果这一回头,对上的却是一张让人生不起来气的脸。
那年轻的红衣姑娘满面都是带着惊喜的笑容,漂亮的眉弯之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熠熠闪光,“田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关纯平复了先前的受惊,叹了口气:“温女侠果然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活泼。”
温柔顿时鼓起了腮帮子,不满道:“不过数月不见,田姐姐便与我生疏了好多,先前咱们在汉水相遇的时候,都是喊我作妹妹的,现在却突然改了个称呼作温女侠。”
她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重要人物,洛阳王温晚的女儿,又拜了一位名号红袖神尼的名师,有个做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师兄,在江湖上若要算起身份地位,比那位神通侯也不差多少,自有这个任性的资本。
也有这个底气,说话间仍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不过说来也是世事多变,当年与我一并从湖北往汴京来的师姐姐,竟然已经成了迷天盟的圣主夫人,嫁给了那个传闻中武功天下第一的关七!”
“对了,田姐姐,你怎么会在迷天盟中?”
“因为……”关纯有一瞬的恍惚,沉默了须臾,方才答道,“当时行走江湖,不便透露身份,我便自称姓田,实际上那时我姓雷。但几日前我又方才知道,我并不该姓雷,而应当姓关,我是迷天盟七圣主的女儿。”
“……”这次茫然的换成温柔了。
她捋了捋关纯话中的意思,磕磕巴巴地问:“也……也就是说,师姐姐现在是你的……你的……”
“母亲。”关纯回答得很无力,甚至可以说是无助。
“不提我了,”她试图将话题扭转过来,“你怎么会在迷天盟中?”
“这就说来话长了。”温柔努力绷紧了面容,以防自己因为这意外而失笑,转而去答雷纯那个问题。
若非确实遇上了点意外情况,先前迷天盟圣主的成亲仪式上,别管会不会因为危险而被苏梦枕这个师兄限制外出,温柔都是要去看上一看的。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拍脑袋,“对了,咱们先去看个热闹!”
热闹?这迷天盟中近来正在整饬之时,哪来的什么热闹。
但当关纯被温柔拉着走过去,还没抵达前厅,便已听到了那头的一阵嘈杂声,确实像是很有一番热闹。
两人走进去的时候也没引起太过人的关注,毕竟这里确实多出了不少生面孔。
好在以关纯多年间遍览江湖事的眼力,倒是能勉强分辨得出这些人的身份。
坐在角落里面容严肃的老者,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四川峨眉派的掌门独孤一鹤。
那么跟在他后面的自然就是他的弟子三英四秀。
另一头那个看起来颇具富态的男人,应当是山西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
早年间关纯还是雷纯的时候,曾经在生辰时候收到过珠光宝气阁的礼物,认得这家的标志。
至于被押解在中间的这个老头和美貌少女,便真不认识了。
关纯小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温柔一脸骄傲:“我跟小石头还有大白菜一起带回来的人。”
一个多月前,白愁飞和王小石从师青若那里领命,前往山西调查金鹏王朝之事,按照师青若所说,是要他们借机再为迷天盟捞取一笔偏财。
王小石没什么江湖经验,也稍有些冲动,但他评判事情自有心中的一杆秤,至于白愁飞就不必说了,是个化名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老油条。再加上这两人的武功都不低,除非真遇到了关七这样的高手,否则还真难遇到什么危险。
所以师青若对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两人,还是相当放心的。
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这两人刚刚出了汴京城,就遇上了温柔,“不得不”带着她一并上路而已。
“说来也是有趣,”温柔和关纯在一旁咬耳朵,“我们找上那个自称是金鹏王朝后人的丹凤公主没多久就发现,这女人可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还和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有些关系。”
“这两人计划着,要寻几个江湖高手来为金鹏王朝主持公道,取了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的性命,因为这两人曾经是金鹏王朝的臣子,是靠着瓜分了金鹏宝库的钱财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这样了。”
“然后呢?”关纯望向了那个被点穴封脉的少女,思忖着对方确实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若是还巧言善辩一些,是有这个驾驭阴谋的资本。
只是当她的面前还有师青若这位迷天盟圣主夫人的时候……
怎么说呢,就挺不够看的。
尤其是在打手的水平上。
要是能驱使关七这样的人物,别说是解决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了,便是想要再进一步,就算不说是击溃六分半堂,起码能算计的人物也得更上台面一些。比如说,既是图财,不妨看看那位霍休霍老板,虽还不到天下首富的地步,但也比阎铁珊有钱得多。
关纯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嘀咕了出来。
温柔本就离她很近,也将这话听在了耳中,“你还真说对了,那个――”
她伸手指向了中间那个枯瘦的老头,“那个被废了武功的,就是霍休。”
温柔解释道:“我们既然听到了那个丹凤公主的密谋,自然不能让她得逞,直接抓了她和霍天青跟阎铁珊对峙,正好独孤一鹤登门拜访,便也一并算上了。中间跳出来想救她的蠢蛋,都被小石头一刀一个给解决了。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吓一跳。原来――”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而是她的堂妹上官飞燕,为了乔装成这个身份,竟不惜把自己的堂姐给杀死了。”
她出山来不久,本就是一腔少年人的莽撞义气,此刻说到上官飞燕杀死自己的姐姐,霸占了对方的身份,便是十足的愤慨,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惹得师青若颇为无奈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思索要不要和苏梦枕说一声,要点帮忙照管他师妹的保姆费。
温柔没留意到这个小插曲,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她还和那个霍休老头是一伙的,什么向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索债,都只是他们想出来的借口,目的就是杀了这两人,以便独霸金鹏王朝的财富。”
“要说那霍休老头委实是个人才。不仅借着金鹏国的财富起家,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还在暗地里建起了一个杀手组织叫做青衣楼,用来捞取更多的偏财。”
“不过最后,”温柔拍了拍手,“他还是被我们联手拿下了。现在,我们预备要将青衣楼的不法刺客移交官府,另一面,霍休积攒下来的钱财也要处理一番。再就是,那位独孤掌门和阎老板听说小石头和大白菜都是被师姐姐派出来办事的,便一并随同上门来道个谢。”
“哎我说温女侠,”王小石听到这里无奈插话,“你是一点不提你差点被青衣楼掳走,给我们添麻烦的事情啊。”
温柔脸一红,昂着脖子答道:“反正最后的结果又没错。”
打不打得过,那是另外的事情。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师青若温声打断了温柔和王小石的对话。
在关纯被温柔带到这里来之前,王小石和白愁飞已将情况都跟她说明白了。
霍休的阴谋因为他们几人的到来被提前拆穿,却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毫不设防地被人擒获。他能创立下青衣楼这个杀手组织,本身也有相当不俗的武功底子。
只可惜,练功的年头和天赋到底是谁更重要些还真不好说。
王小石师承天一居士,手中的挽留奇剑乃是刀剑一体的神兵,白愁飞辗转混迹江湖用了多个身份,练出的武功杂而且精,尤其是那一手惊神指,便是放在汴京这卧虎藏龙之地也能排上前列。
再加上还有峨眉掌门和珠光宝气阁的老板在旁掠阵,霍休和上官飞燕输得也不算冤枉。
可怜霍休自诩是个人精,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了给发展帮派筹集资金,将算盘打到他的头上,不仅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还让他变成了阶下之囚。
在被押解入汴京之前,白愁飞的三指弹天已经摧毁了他的数处大穴,几乎将他毕生所学的功力都给废了。
他早已心如死灰过一次,于是此刻听到财产充公四个字,也只剩下了一脸木然。
倒是那上官飞燕仍有几分不服输的愤慨,对着师青若这位“幕后主使”怒目而视。
师青若毫无负罪感,没将这怒视放在心上,坦然地接下了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的致谢,对这两人准备送来的金银谢礼也一应收下,而后转头吩咐。
“阿纯已从温女侠这里听完事情的经过了,稍后将人送交六扇门,商榷赏金的事情,就由你出面去办吧。”
关纯指了指自己:“……我?”
她只是被温柔拽过来看热闹的,怎么突然之间头上又多了个重任。
师青若笑了笑:“你不是前些日子还说,迷天盟内钱粮不足,若要维系帮派必得走六分半堂的老路吗?如今既有阎老板独孤帮主的谢礼,又有拿到金鹏宝库和破获青衣楼的赏金,该当能维系一段时日了。”
关纯连忙摇头,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疑惑。此事既是白公子和王少侠负责督办的,便该有始有终,由他们经手办妥才是,何必非要由我来收尾?”
师青若对于这句质疑早有准备。“那自然是因为,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让他们即刻去做。”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面露期待地看向了那两人,“迷天盟先前与六分半堂的交手中,五圣主和六圣主为人策反,意图杀我灭口,却被我识破阴谋先行处决。现下迷天七圣的位置空出了两人。”
“你们二人虽没参与协杀雷损,但此次前往山西也算立了一大功,若要借此接任圣主之位,也并非没这个可能,只是还需要再过一关。”
白愁飞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本就急功好利,若非师青若在临行前的叮嘱,他只恨不能将霍休的家产全部充入迷天盟中,而不是交完了公差后瓜分部分。
见她还将这个商榷大任交给了关纯,他心中更有几分不平。
但所有的怨念,在这句迷天盟圣主空缺面前,都尽数被抚平了。
“不知圣主夫人的意思是?”
师青若道:“我想在汴京城中举办一场武斗之会,由你和王少侠守擂,由迷天盟中兄弟上台挑战。一来,是为了给外头展示一番,我迷天盟中高手不少,并非只是借着算计雷损才有今日。二来,也是希望经由这些擂台交手,让盟中兄弟对你二人的本事心服口服,你看如何?”
王小石隐约觉得这提议来得不合时宜,连带着师青若的笑容中也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她已将那两条理由摆在了面前,仿佛并无什么不妥。
白愁飞也已先他一步,将此事答应了下来:“全凭夫人吩咐!”
王小石犹豫了一下,也站在了白愁飞的身边,朝着师青若行了个礼,“全凭夫人吩咐!”
师青若转而看向了在座的另外几人:“那么,阎老板和独孤帮主来得正好,不如也来为此事做个见证人?”
阎铁珊和独孤一鹤自无不可。
反正,为了霍休被移交六扇门这件事,他们还需要在汴京滞留些日子,正好有这个时间。
师青若和她麾下的白愁飞王小石二人,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有过救命之恩,此次应邀,也算是再还一份人情了。
为了显示对这两名客人的看重,迷天盟中专门为他们空出了两间大院子用以安顿。
直到这擂台相斗结束,再以贵宾礼节将二人送走。
师青若站在窗前,目送着前来告知两头都已安顿完毕的侍从告辞离开,方才缓缓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只是这抹笑容稍纵即逝,又很快隐没了下去。
她眉峰一动,心中腹诽,该说不说,这可真是武侠世界的常态。
“阁下不请自来,好像不是登门拜访的礼节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懒散闲逸的声音旋即响起在了她的不远处,“阎老板和独孤掌门都带了重礼上门,相比之下我确实不知礼数了些。但师夫人初来乍到汴京便做出了这么多惊人之举,又即将为迷天盟选出两位圣主,若是错过这些好戏,我怕我也会后悔。虽只小小薄礼,还请师夫人笑纳。”
师青若抬头,对上了面前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
而擎着这花枝的男人,被日光晒得微泛古铜色的面容上,是一副让人实难拒绝的洒脱笑容。竟连这枝花,看起来也因这张脸,而不像是被信手攀折下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还请师夫人原谅我冒昧到访。”
师青若顿了顿,方才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桃枝,挑眉笑道:“可恕我直言,汴京早春已过,楚香帅这礼物送得迟了些。”
……
她不是因为来人的身份而停顿。
陆小凤去请来方歌吟的时候就说过,能找到那位方巨侠,和楚留香的帮助不无关系,或许在那时起,他就已经随着这群人一并来到了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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