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迷雾的边缘,一道黑影裹挟着蓝冰快速地掠出。
楚留香目光一凛,当即追了上去。
“休走!”王小石先前没能插手,也无法插手,但在此时,还是一声怒喝朝着那人追去。
这三道身影一个赛一个的快,三两呼吸之间,就已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众人回头,就见那位迷天盟的圣主夫人已脚步匆匆地下了高台。
后头跟着的温柔则更是急脾气,当先一步跳上了擂台,要去看白愁飞的情况。
“大白菜,你怎么样了?”
师青若掩着鼻息,见司空摘星朝着她点了点头,方才跟了上去。
被那青年砸下来的烟雾弹,只是为了用于掩护他走脱,并未带毒,眼下人已逃走,有风吹来,便已很快消散不见,露出了还在擂台之上的白愁飞。
若是从外表来看,方才逃亡而走的那人伤得绝对要比他更重,起码在白愁飞的身上,除了手背上的那处伤势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完好无损。
然而就在温柔即将伸手去碰他的前一刻,白愁飞突然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一层幽蓝的颜色,更是自他的指尖席卷而上,将他露在外头的整只手掌都给染上了寒冰,像是被冻结住了一般。
甚至在他的脸上,好像也隐约能看到一点泛蓝的色彩。
“先别碰他!”一个声音突然在擂台下响了起来,当即打断了温柔的行动。
台下的人群很快分开作两路,为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和他身后的小童让出了一条路来。
无情朝着师青若颔首致意,并不打算对自己为何来此做出解释。
在被推上台来之后,他果断出手,数下连点封住了白愁飞的几处大穴。
白愁飞先前发出“惊神指”时何其声势壮大,气势飞扬,现在却是无声地倒了下来。
“他怎么样了?”温柔连忙问道。
无情的脸上没多少表情,只隐约透露出了几分凝重的意味,“他中了蜀中唐门唐零的毒冰,情况不太好,加上他用的那两指,所耗费的真气都不是能够轻易补回来的,两厢叠加就成了大问题。”
按说这种擂台,根本不应该打到这个地步,可谁叫唐零是个狠人,向来出手百无禁忌,硬生生将白愁飞也逼到了这个地步。
若是起先对他再设防一些,或许也会好些,偏偏……
温柔已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说他是唐零?”
她出自岭南老字号温家,与蜀中唐门多有往来,自然知道那其中的要害人物。
那蜀中唐门不愿再与雷门霹雳堂和老字号温家对耗,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中,对他们倾力培养。
然而也就是这一辈最为出色的几人,竟然没一个看起来是正常的。
大小姐唐蓝曾经凭借孔雀图复原出了孔雀翎,也正是师青若用来射向雷损的暗器,在机关制造上的天赋极其惊人,却不知为何突然叛逃出了唐门,已然多年不知所踪。
二公子唐飘人如其名,为人飘忽,不喜欢受到各种规则的制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适合担负重任的样子。
至于三公子唐零……虽说他无论是在毒物还是暗器上的造诣都相当高,但一身邪性,同样不是个正常的接班人。
他曾经钟情于飞鱼塘沈家的小姐,在她死后,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非鱼”,所以叫他唐零也行,叫他唐非鱼也可。①
但无论是哪个名字,对于温大小姐都不陌生。
唐零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在唐门试毒大会上把唐老太太都毒倒的狠人,那他拿来对付白愁飞的,也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东西。
起码不是用内力就能轻易化解的。
“我去联络温家的人。”温柔一跺脚,转头就走。
她一边走一边心中盘算着,光只去找温家负责解毒的“活字号”还不够。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师兄的金风细雨楼中还供奉着一位御医出身的树大夫,因为接触过的江湖人士多,在解毒这方面也很有门道,应当也能借来试试。
师青若刚想阻止,就见这姑娘已是风风火火地跑没了影。
她垂眸冷眼朝着白愁飞看去,就见只是无情开口说话的短短时间内,哪怕已经被封锁了经脉,他脸上发蓝的颜色依然是肉眼可见地加重了几分。
这显然不是个好征兆。
若是以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白愁飞可能根本拖不到温柔将解毒的人带来。
那……对于她的计划没有半分好处。
她眸光迅速一动,转向了无情的方向:“我听闻无情总捕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名声极其响亮,你方才能一口叫破那唐零的身份,应当也和他打过交道,不知对此物知道多少?可有办法再进一步遏制住毒性的扩散?”
她一开口,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急切忧虑。
白愁飞本要在结束了今日的擂台后,成为迷天盟的六圣主,以他今日所表现出的武功,必定能成为一方强援。
要是因为这样的暗算而倒下去,对迷天盟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损失!
无情面上清冷,心中却免不了腹诽一句,这位师夫人连这等寻常的擂台扬威都能惹出事情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太有能耐了。
不过想归这样想,面对她郑重其事的发问,无情还是认真答道:“我用的暗器和他不同,也并未钻研过医术,只能勉力一试。”
他擅长的一门暗器名为顺逆神针,和这毒冰入体的方式颇为相似,但他的暗器从不带毒,又有了区分。
他能做的,只是以功法将毒冰的本体尽快找出,解毒的事,还是需要由专人来做。
师青若道:“劳烦了。”
无情没再多客套,指挥着两人避开了白愁飞的臂膀和脖颈,将他抬入了内堂。
当师青若将应邀前来观礼的客人暂且请出,将迷天盟中弟兄也陆续调派回驻守之地的时候,就见白愁飞的身上已被画上了数道记号,正是无情预备取出他所中暗器而绘。
一旁的无情则持笔沉思,眸光冷静而凝定。
他与唐零确实打过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取出对方的独门暗器真有这么容易,在最后的几处推穴截脉上他还想思考一番。
却忽觉手中一空,正是师青若将他手中的那只笔给夺了过去。
“师……”
无情的一个字刚刚出口,竟见师青若对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方才负责将白愁飞搬运来内堂的弟子刚刚退出去,盟中会些医毒之道的人还未到场,只有些为白愁飞伤势担心的人簇在门口,等着听里头的动静。
师青若这一个信号放出,无情的话中断在了当场,这屋中便仅听得见三人的呼吸声,屋外则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以及……
无情垂落的眸光落在身前,看着师青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用先前他手握的那只笔,在手心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字。
那是一个清楚分明的“拖”字。
他长睫一颤。
若是她仅仅以指代笔,无情或许还会看错,但她落笔极快,却也稳当,根本不会带来任何一点歧义。
这个“拖”字,到底是什么意义,也根本没有第二个可能。
多奇怪啊。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惜欠人恩情,或者是让迷天盟一部分身怀案底的帮众心生惶恐,也要请他这位六扇门总捕协助相救白愁飞,就差没让全迷天盟上下都知道,她这位圣主夫人对未来的“六圣主”器重有加。
然而在所有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她却发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请托。
拖――
拖的是白愁飞的伤势。
不能让他恶化太过,也不能让他在这救助之下好得太快。
也就是说……
无情缓缓抬眸,正迎着一双黑亮明净的眼睛。
这很难不让他想到彼时雷损身陨之后的街道上,他自沿街的高处看下去,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他也没忘记师青若说的那句话。她说,“这样的人绝不会辜负旁人的信任。”
所以当时,她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托付给苏梦枕和陆小凤等人,现在也可以凭借着仅有的一个字,相信他能将事情办好。
他张了张口,无声答道:“我知道了。”
师青若站直了身子,往后退出了数步。
无情伸手一指,那破气神功本是用来收放暗器的,现在则是接连数记令人眼花缭乱的连点。
一缕淡淡的蓝光,随着他的牵引,慢慢浮现在了白愁飞的手背上。
这本该是个毒物被逼出的大好局面,就连刚刚轻声推门进来的盟中大夫都不由屏气凝神,生怕发出的声音会干扰到无情的行动。
但对于长年接触暗器这等精细物事的无情来说,他完全能够分辨得出,这被逼出的“蓝冰”和先前被唐零打入白愁飞体内的相比,到底区别在何处。
这一点微妙的差别……
足以让温柔找来名医看诊后,白愁飞也无法以最后的速度复原,接任迷天盟圣主之一的位置。
这么一看,他倒是做了个“帮凶”了。
在将白愁飞的情况和看顾的人交代完毕后,无情心头也难免还压着几分迷惘,只能一边估量着迷天盟中到底是何局面,一边缓缓推着轮椅往外行去。
外头围观的盟中弟子,已在得知白愁飞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各自退去,倒是让他一路行来畅通无阻。
又或许是这些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情总捕看似清瘦单薄,却也是凭借着抓捕宵小、办案雷厉风行,坐稳这个位置的,若是再留在这里,还不知道会面对何种结局,还不如尽早散去。
他垂眸哂笑了一声,就听到了那头师青若和下头仆从的交谈声,说的是方才生乱之后前面众人的反应。
其他的东西似乎都不太重要,只有她专门挑出的一句:“小侯爷呢?我是说神通侯府的那个。”
“……他走的时候好像很高兴。”
……
这一点,迷天盟的帮众可没有冤枉方应看。
大多数应邀前来的人就算和迷天盟中关系不过尔尔,起码在六分半堂覆灭,迷天盟取而代之的事实面前,怎么都要给师青若几分薄面,再便是同迷天盟有生意往来的,还得象征性地表达一下关切。
哪像方小侯爷。
反正那半边面具是遮不住他脸上的笑容。
如此醒目,也不怪被人记个正着。
他也根本不是如同有些人猜测的那样,因为看到了迷天盟的乐子而发笑,实在是为了那另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
“按这么说,你要对白愁飞动手?”米公公听了方应看从迷天盟带来的消息,沉思了片刻后问道。
“不。”方应看回答得很是果断,“光对着白愁飞动手有什么意思?就算他真被确认为灭长空帮满门的凶手,让义母出了那口气,也未必真能解决掉我身上的麻烦。”
他可没忘记,当日师青若带着关七打上门来的时候,曾经光明正大地说过,他放在奇珍异兽园内那个用于警告众人的“典范”,确实是被师青若救走的,还有意给她重新打造一双铁手,取代那被砍下的十指。
手握这样一个太过有利的人质,再加上有一位武功绝顶的护花使者,一旦真让她将其他的杂事都料理妥当,专心针对他,还不知道是不是致命的麻烦。
可惜,雷损给出的反面案例已经证明了,要想趁着关七不在,将这位师夫人给解决了,是做不到的。
甚至距离当日已有一段时日,还不知道温小白去了何处,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汴京城中一般。
方应看不能犯这样的错。
他也不能满足于只是抓到了白愁飞的把柄这一件事,而是必须……必须将这件事,弄成一件能让迷天盟全部被拖下水的大事!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了一阵,忽然顿住了脚步,又转头疾步走到了米公公的面前,“我想让人去办两件事,请您帮我拿个主意,看看能否这么说。”
米有桥:“你说来听听。”
“其一,是再去严查白愁飞的底细。”方应看沉声说道,“他既能做出覆灭长空帮这样的事情,就一定还有其他的案底。”
以己度人,方应看有这个自信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要让白愁飞带着满身罪孽,和迷天盟捆绑在一起,这才叫做真正的万劫不复。
而其中长空帮的这一笔,又势必会让义父手下的各方势力,对迷天盟发起围剿。
米有桥点了点头,认同他这个判断。
方应看又道:“我先前听米公公您说过,关七的武功已经高到了另一个程度,若非他习武入魔,状若疯癫,早已该一统武林了。更为可怕的是,他在这种状态下,都能将见过的所有招式全部模仿出来,那么您觉得……今日他见到白愁飞的那两指,有没有将其记下来,又能不能依靠他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将它模仿出来呢?”
米有桥眉峰一动,顿时意识到了方应看更大的算盘:“你是想把长空帮血案,直接嫁祸到关七身上?”
“怎么能叫嫁祸呢?”方应看笑容散漫,却透着一股冷意,“他的圣主夫人曾经和白愁飞结伴同行来汴京,也是从湖北启程的,又是他关七要不管不顾地迎娶这个妻子,给对方圣主夫人的位置,还给了她管理迷天盟的大权,那也合该将这笔账扛在身上才对!”
义父确实好骗,但他的武功当真登峰造极,就算稍有不如关七,也绝不会差太多,若是再能加上米公公等人,足以铲除掉京城里这个最不安定的存在。
到了那个时候,师青若便是再能借力打力,再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再能玩什么装作不会武功实则手握暗器的游戏,都没有一点用处了!
比起只除掉白愁飞,当然是让事态这般发展更有利于他。
方应看旋即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得让人去查查,蜀中唐门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潜伏在迷天盟中,又突然在今日登台。”
若是唐门有意前来试探,和覆灭了六分半堂的迷天盟联合,那就又是一件麻烦事。
方应看不希望他的这个计划,再被什么“不知道”的事情所干扰!
……
不过若是师青若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话,或许还会大方地告诉他一句,大可不必有这样的担心。
楚留香和王小石没能把唐零给带回来,却带回来了他的几句话。
他当然不是代表唐门而来的,只是代表他自己而已。
“他说,他若是今日能胜了白愁飞,必定要向你讨要那支孔雀翎,也要问问你和唐蓝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好生不客气,但想想先前已从楚留香和无情那里都听过几句唐零此人的行事作风,师青若又已很淡定了。
只回道:“他要找姐姐,别找到我头上来,不如去江湖上找一个叫明月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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