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的心理素质还算够高,险些要在想到这里的瞬间破功。
他强压下了心中的忧虑,尝试以平静的语气试探:“不知昨日后头的情况如何了?”
师青若仿佛全然不知他的用意,从容答道:“你大可以放心,你与唐零的这场比斗,就连无情总捕也说,是汴京城中年轻一辈里首屈一指的高水准,绝不会因你受伤便堕了迷天盟的威名。”
“那唐零也没逃多远,就被小石头和楚香帅拦了下来,被迫交出了解药。算起来按他所说,你这还是被我用的孔雀翎牵连,遭到了无妄之灾,我更不会怪责于你。”
“那……”白愁飞还想在问,就见师青若已对着他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
“你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而不是去关注太多其他的事情。”
“就连金风细雨楼的树大夫都说,你起码得静养半月才能重新动武,我可不希望看到,迷天盟未来的左膀右臂,会因为这一出本不该有的争斗,落下了什么后遗症。”
师青若异常认真的语气,直接将白愁飞其他的问题都给逼了回去。
那个“左膀右臂”的称呼,更是让他明明还被余毒影响,浑身上下有些发冷,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沸腾的热切。
作为左膀右臂的五圣主……
这便是他即将得到的地位!
而此时,距离他被师青若亲自邀请来到迷天盟中,还没有过去多久。
果然这汴京城中不是容不下能人,而是需要一个机会,才能一飞冲天!
“温姑娘。”师青若转头开口轻唤,同时打断了两个人的沉思。
温柔“啊”了一声将眼神转回到面前。
听师青若说道:“既然已见到白五的身体尚好,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到他静养了。”
温柔其实还想挣扎一下,毕竟她也不算是迷天盟的人,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照管白愁飞的伤势,却见师青若伸手牵带住了她,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引出了门去。
白愁飞坐在床边,借着并未削弱多少的耳力,还能听到这两人的交谈。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凡事过犹不及,若是还因此让人厌烦了可不好。”
温柔大大咧咧惯了,遇到关纯和师青若这种柔和脾性的,压根对付不了,半天也只从嘴里挤出了一个“我”字。
“再说了,你忘了先前答应过我的吗?”
师青若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顿时让白愁飞后背一僵。
“我说那方应看离开的时候精神抖擞,满脸笑容,必定没安什么好心,若是有心算计,光靠着我那已经在人前用过的暗器,应当没什么用。还是得劳烦你教我两招防身的功夫……”
“再不然还有一件事也想找你帮忙呢。”
温柔连忙应道:“师姐姐你但说无妨。”
她管师青若和雷纯都叫姐姐,雷纯按辈分得管师青若叫妈,那都是各自论各自的关系,没什么冲突的。
眼见面前这双柔波似水的眼睛里,对她充满了十足的期待,她就差没直接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做到。
“你应当听过近来傅相爷府上的那桩事,昨日无情总捕在帮白五将暗器逼出体内后,还与我说起过。”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包惜弱和杨铁心在官兵抓捕贼寇的时候失散,傅宗书又恰好途经,将怀有身孕的包惜弱给救了下来,哪知道,最开始的动乱就是因他而起的。”
“恐怕是因他当年见色起意,才安排了这出祸事,只是没想到杨铁心并没有身亡,而是换了个身份活了下来,现在又因机缘巧合,和妻子重新见面。”
“这是九现神龙戚少商自离开连云寨加入六扇门办事后,监办的第一个案子,绝不会因为他和相府之间的恩怨,就平白冤枉人。”
“什么?!”温柔顿时义愤填膺。
“更加麻烦的是,那傅康出生在相府,打小便跟在傅宗书身边,虽然名义上是义子,但要远比顾惜朝这样的义子得他看重得多,说是亲生儿子也不为过。”
“现在忽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他竟然非但没有站在自己父母的那头,控诉傅宗书当年行事无方,反而打算继续留在相府……”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只有近前还有王小石对着白愁飞说道:“大哥,你可得早点康复,师夫人说虽然你我还无圣主之名,但已要帮忙接管下圣主该做的事情。你需要静养的时候,这些事情就全压在我的头上了。”
白愁飞藏在被中的手,早已死死地攥紧了床褥,敷衍答道:“我会的,你也先去办事吧。”
直到王小石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白愁飞方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可一想到方才在师青若话中透露出的一个消息,他的这一口气便只能说是出到了一半,又再次悬于心口。
她说――
方应看离开的时候精神抖擞,笑容满面……
白愁飞心中有鬼,便怎么都不觉得,这只是因为他在迷天盟内看到了个乐子,而更像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更加有利于他的情况。
这对白愁飞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不行。
以他今日和师夫人的交谈来看,对方何止是不知道此事,也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那么就算是旁敲侧击来问,也未必能问出什么东西。
他得用自己的办法去确认情况。
要说白愁飞也确实算是个能人。
起码在师青若看来,彼时刚在湖北遇上他的时候,他的行动举止便与寻常的江湖人士大有区别。现在也不例外。
若是不曾对他施加过多关注的话,他好像真只是在迷天盟中安心静养,准备等到半个月后接任迷天盟圣主的位置。
最多就是有那么点孩子气,努力在恢复伤势可吃的食物当中,选出了两样在汴京城里出名的,让迷天盟中的帮众帮忙跑了个腿。
但在第三日的夜里,他仗着伤势已比先前好了不少,运起了轻功避开了盟中的视线,自驻地一角溜了出去。
他的武功本就集各家之长,轻功也非凡品。如今像是一缕青烟一般溜出,根本没有惊起看守的注意。
像是为了防止有人发觉他的离开,他所去的地方距离迷天盟驻地并没有多远,正在一处不起眼的平房之中。
他推门而入,就见到,那个和他相约在此见面的人早已等在了这里。
屋中的烛灯下,长袍青年抱着怀中的大包袱,一张苍白而冷硬的面容看着那火光跳动,刻板得像是个死人。
耳闻白愁飞到来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闪过了一缕锐利之色:“你来晚了。”
“我出来不容易。”白愁飞沉声答道。
他的伤势有多重,在呼吸之中也听得出来。
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
“我理解什么?”长袍青年挑眉嗤笑,“理解你先前险些坏了我的好事,又自己先遇上了麻烦事找我求助?”
倘若有其他参与过当日迷天盟送亲仪式的人在这儿,便会发现,坐在这里的长袍白面青年,赫然是曾经和关七交手,又侥幸逃出生天的那位。
也就是在师青若和苏梦枕的谈话中曾经提到过的――
大贪官文张的儿子,元十三限的徒弟,也是傅宗书门下如今的得力干将之一,“天下第七”文雪岸。
文雪岸又冷笑了一声:“我能猜到你为什么找我,因为方小侯爷这几日动用了不少人力在查你的底细,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被他这么查?”
方应看手里有方歌吟留给他的人手,极有可能会将那些事情全给挖出来。
白愁飞眼带狠色:“梅醒非不是我杀的。”
“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呢?不错,你感念他老人家对你的提携栽培之恩,不舍得杀他,是我取了他的头颅,为了答复相爷颁发的命令,除掉湖北的这个刺头,但他和死在你手里有什么区别?”
文雪岸回话里满是嘲讽。“是你为了谋夺长空神指,趁着自己深受信赖,给合帮上下都下了毒,又没能将这武功彻底改头换面,现在被人发现了踪迹,这一点,你总不能怪到我的头上。”
当日他看白愁飞是个人才,加上正是因为对方的帮助,才让那次行动无比顺利,便没和白愁飞交手,而是约定好了,双方互相之间严守秘密。
为了防止当日的情况外泄,往后就算重新遇到,也最好不要相认,就当做是陌生人才好。
不过既然有着同样的秘密,正遇到了麻烦的时候,还是互相帮一把的好。
“那日我负责刺杀迷天盟圣主夫人,你明明就在现场,有这个本事佯装救人,实则杀人,却什么也没做。”
白愁飞振振有词:“可当时在花轿里的是无情总捕,我就算动了也没用。”
“好,那我不和你计较那件事。”文雪岸抬眸,又道,“那你现在也不该找上我。”
“小侯爷知道做事的方寸,就算真要对此事严查,也在查到你之后牵连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会发现,是相府颁发了覆灭长空帮的任务,那又如何呢?”
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联手,对神通侯府有打压之心,就连六扇门都牵扯了进来,方应看要想继续站稳脚跟,只能和相府联合。
“他的合作是真心的吗?”白愁飞没被文雪岸的质疑打乱阵脚。
文雪岸不置可否:“真心假意并不重要,相爷要的是一个结果。”
“你错了。”白愁飞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也因这个笑容的出现,而更显气定神闲,“迷天盟内,师夫人有关七在背后撑腰,和方应看有方歌吟撑腰,明明是一样的情况,总不能因为师夫人动手更快,先解决了雷损,就觉得方小侯爷只能做相府的附庸。”
“他将我查个底朝天,还将你牵连进来,谁知道会不会在为了此后和相府划清界限提前准备。要我看,他是一条金尊玉贵的狼,咬起人来,却比一般的狗还要狠毒得多!”
文雪岸眯了眯眼睛:“那你是什么意思?”
白愁飞平复了自己因受伤而加剧的呼吸,答道:“迷天盟可以遭到方小侯爷的算计,因为我也觉得,我在盟中的地位还不够稳固。”
文雪岸:“你果然是个不知感恩的禽兽。”
“是又如何?”
师青若给出的待遇已算不低,还让他这个才加入不久的人成为圣主之一,但他野心勃勃,又怎么会甘心只做迷天七圣之一,还是名为圣主实为护法的五圣主。
他也更不希望,自己明明距离再进一步只剩下了这么一点距离,却要被方应看给拽下来!
“但方小侯爷绝不能全身而退,甚至最好直接被解决了,以免将来成长为祸患。”
“到时候,有我在迷天盟中斡旋,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又是个病秧子,何愁大事不成!”
或许后半句话还远得很,但起码现在,这个展现于文雪岸面前的计划,要比相府完全坐山观虎斗,养出方应看这个不受控制的豺狼,好上数倍。
毕竟,白愁飞可没有方应看这样的背景……
”
甚至相比之下,文雪岸的师承来路,和能够得到的支持,都要比白愁飞多得多了。
“我会回去想想,最迟后日给你答案。”
近来盯着白愁飞的眼线多,文雪岸也不敢在此久留,察觉到周遭并无异样的气息,他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白愁飞也吹灭了烛火,让此地像是主人安寝一般归于黑暗,自己则用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折返回迷天盟去了。
但他却并未看到,在屋后的阴影里,随着那两人的离开,慢慢走出了两道身影。
苏梦枕松开了先前将人拉入死角的那只手,脸上闪过了一瞬的怅然,却只平静说道:“师夫人的内功当真奇怪。”
“这是苏楼主现在最该问的事情吗?”
师青若伸手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抬眸对上了面前人的审视。
她的内功确实很怪。
当日雷损难以察觉到她有了武功根基,白愁飞和文雪岸也同样没法洞察到她的气息。
若不然,她也不敢来了。
至于苏梦枕……他的功力在白愁飞和文雪岸之上,更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我请苏楼主同来,而不是让七哥陪我抓出盟中的叛徒,是想让你看清楚情况的。”
苏梦枕应道:“我知道。”
他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她要他这个合作伙伴看的,是傅宗书虽被家事牵绊住了手脚,但因他府中门客卧虎藏龙,若要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依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办到。
这个老狐狸,远比雷损还要难对付得多。
他们联手解决了雷损,却不能止步于此。
另外一件她想要让他看清的事情……
楚留香从丐帮那里得到的消息未必精准,他有白楼作为倚仗,或许不会像楚留香那般被动。
可这世上总会有一些只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知道的事情,而这种联系,若是不能尽早防备,迟早要变成心腹大患!
师青若语气轻快:“既然苏楼主明白这个道理,那我就不多说了,就此告辞。接下来的事情,咱们既有准备,见招拆招就是。”
苏梦枕循着师青若的视线,见远处影影绰绰能看到个人影,想来正是她提前安排了关七等在这里,接她回去。
真是让人又觉应该对这个合作对象放心,又觉得……有那么点好笑。
按说这也确实是该当各自回去布局的时候,可就在师青若掉头迈步的刹那,苏梦枕忽然本能地开了口,“等等。”
师青若疑惑回头。
只见那张病骨支离却不掩威势的面容上,带着没能掩饰住的迷茫。
现在这片迷茫,跌进了一双迷雾海一般的眼睛里。
“师夫人,有一句话我在先前就想问,今日接你邀约前来,更想问出口。”
他不喜欢让自己陷入无谓的纠结中,现在也不例外。
“恕我冒昧相问,”苏梦枕压下了喉间的一阵咳意,语气更显郑重,“我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第24章 024
师青若眉眼微抬,“若不是知道苏楼主的为人,这话听起来真像是在搭讪。”
但苏梦枕显然不是在搭讪。
夜风将面前丽人鬓边的碎发吹动,在她伸手又去轻捋的时候,腕上的银丝碎玉镯便倒映着月色,在脸上反照出了数点幽光,鼻侧的那一点美人痣便愈显鲜活了几分。
苏梦枕神情略有恍惚,话说得却很直白:“自见到师夫人后,我做了个一直在重复的梦。”
师青若神情一如往昔:“什么样的梦?”
苏梦枕说不上来。
在那个零碎且朦胧的梦境里,他看到的那个“师青若”和眼前的这个乍看相似,却又不同。
比如她并未像如今一般,因做着迷天盟的圣主夫人,便梳了妇人发髻,却也不似寻常人行走江湖多着劲装短衣,而是任性地穿着不便与人交手的锦绣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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