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徐徐解释:“数年前我得一奇遇,能自梦中体验数种人生,学到的武功也能在出得梦境后使用。只是我先前经脉细弱,只知招式精要,却难以将其施展开来。或许,那红袖刀招正是被苏楼主遗留梦中为我所得。”
苏梦枕拧了拧眉头,直觉师青若所说的话至多就是半真半假,起码仍有大半不是真话,但梦境本就是最为玄妙的东西,他就算有所怀疑,本也找不出证据来……
“难道说,苏楼主要因为我会红袖刀法,强行认我做徒弟?”
苏梦枕惊闻这一句,险些没能压制住肺腑间的咳意,掩唇将这反复的病灶吞咽了下去,方才匆匆回道:“夫人多虑了,我并无此意。”
他是来求个解惑的,不是来收徒弟的。
金风细雨楼楼主强行认迷天盟七圣主做徒弟,说出去都像是来占便宜的,还是想要吞并帮派的那种便宜。他还没这么无耻!
师青若又问:“那莫非,就因为我会这红袖刀法,便会影响到苏楼主对我的判断和对局势的评估?若是如此的话,你可别怪我顺水推舟,再从金风细雨楼这里挖到点好处来。”
苏梦枕哭笑不得:“那也自然不是。”
他只是……只是在师青若出了那一刀后,在夜晚的辗转反侧中,又见到了新的梦境。
梦境之外的师青若刚刚接手迷天盟,虽然打着是为破碎虚空的关七维系住迷天盟的幌子,也不难自她的眉眼间看出挥斥方遒的意气,而在梦境之中,他竟看到了一双略显哀伤的眼睛,还有一句让他险些呼吸停顿的问话。
“若是志同道合,你又为何要先行离去呢?”
他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这个离开绝不是指的两人分道扬镳,而是……
而是命运到底没有给他那么多奇迹。
那种锥心的刺痛,有一瞬间让他恍惚,自己对眼前人的欣赏里,到底有没有这些无形中的影响。
但他素来心性坚韧,否则也熬不过这疾病的折磨,又可以笃定万分地说,他将梦中人与眼前人分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急转,便被师青若愈发明艳的表情拉出了沉思。
师青若道:“这世上总会有一些解释不通的事情,起码在这汴京城中的各方势力领袖中,我最信任的还是你苏梦枕,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苏梦枕问:“因为我的品性?”
师青若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或许也因为,苏楼主能看懂我。”
苏梦枕的目光有一瞬因这句话挪移到了一旁。
好像是被这句过于直白的话,刺得他眸中星火为之一颤,又好像那仅仅是在证实这句话。因为他看向的,正是这书斋中的那副题字。
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
这既是寄望,又何尝不是警醒。他看懂了。
虽然雷损已除,狄飞惊被她全力追捕,雷纯已变成关纯被她掌握在手,方应看身死,神通侯府中的众多门客要么改投,要么被六扇门清算,但要让汴京甚至是中原长治久安,神州各处还有太多隐患。
姑且就说眼前好了。
写出这首诗的主人,没能遏制住臣子的狼子野心,终成侯景之乱,自己也死于乱中,乃是臣子欺君的受害者,那么如今的汴京……
……
“陛下,陛下您在听吗?”
上首的年轻人因为这一声呼唤“啊”的一声惊醒了过来,却还是猛地往前一冲,方才坐稳了身形。
先前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支笔,也直接压在了面前的画纸之上,晕染开了一大片的墨痕,让他脸上顿时挂满了痛心之色。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面前还站着个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道:“傅相刚才说了什么,朕在想其他的事情,没听清楚你的话。”
这年轻人,或许说是个少年人要更为合适,在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之色,不过是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方才多了几分端庄严肃。
但和面前这个紫瞠国字脸、长髯五绺的中年男人相比,又实在显得一团孩子气。
被他称为傅相的傅宗书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压制住了皇帝听着他的话睡着的恼怒,“我说,方巨侠的那桩事,方应看勾结外敌,也算死有余辜,但米有桥却是皇室供奉,不能只按江湖仇杀的规矩来办。当时明明诸葛神侯也在,还做出了阻拦,迷天盟却依然无视王法对他出手,甚至发出了诸多悖逆之言,此事必须处理。”
少年捏了捏手中的笔杆,一本正经地发问:“可杀了米公公的人,不是已经破碎虚空而去了吗?难道傅相的琵琶神功已将面皮练得刀枪不入,能一头撞破虚空,去擒拿犯人了?又或者是你的师父已将武功更上一层楼,愿意代劳?”
傅宗书顿时一噎,振声说道:“陛下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说,如今迷天盟势力扩张,可先前盟中包容的诸多亡命之徒仍未解决,又有藐视王法之嫌,该当谨慎处理才好。”
少年低头,在傅宗书看不到的角度扁了扁嘴,抬头之时又只剩了一副和气乖顺的样子:“对对对,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有人出外作乱,还是要为难刑部和六扇门的人。”
他在心里又忍不住骂了一声,不是说傅宗书近来被家务事折腾得很是头疼吗?怎么还有空来让他表态。这些江湖人士真是太没本事了一点。
要不是这混账手里有先帝的托孤旨意,还有免死金牌在手,还有个名唤元十三限的师父,他早想办法把这家伙弄死了。
烦人得很。
眼见傅宗书因他一句“劳烦傅相列个规训汴京帮派的章程”,满意地退了下去,少年快速提笔蘸了一团紫色的墨水,往面前的乌龟脑袋上涂抹上色,方才“啪”的一声把笔搁了下来。
一旁的侍卫统领殷羡看得眼皮直跳,忽听小皇帝喊道:“走!陪朕出宫微服私访去。”
殷羡大惊:“啊?”
“啊什么啊?最近汴京少了两路势力,比先前安稳不少,出去走走出不了事。”小皇帝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等入夜之前回宫就行。”
他其实早就想出去走走,偏偏先前有个米有桥在旁边看着,一点也不自在。现在那老东西挑错了对手被杀,他高兴还来不及。
傅宗书也从他这里得到了个答案,估计要过两日才来找他“商榷要事”,不趁着现在出去,又要趁着什么时候?
“再说了,我这是微服私访,谁又能认出我的身份来?”
小皇帝说得信誓旦旦,但好像也确实是他说得那么回事。
起码当他混在迷天盟的招人队伍里听那些江湖人士闲谈的时候,就完全没被人认出身份有异。
排在他前面的那人被他拍了拍肩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面容讨喜的年轻人。
除了有一点……
“你不像是常出来跑江湖的吧?”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后,他就忍不住发问。
面前的布衣少年面容白皙,五官俊秀,甚至是那种走在路上能被人丢果子的漂亮,却全无一点傲气的架子,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怎么看怎么阳光开朗。就是这肤色和不知愁滋味的神情,让人第一眼便觉得,他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都被你发现了?我阿爹总说江湖危险,让我别当出门是郊游。但我实在是对近日的事情好奇,便偷跑出来了。”
前头的中年人深以为然:“是该出来长长见识,否则不如去做书生,当什么江湖人?正好迷天盟改换圣主,正值缺人的时候,若是能碰巧被选上去,又得到了重用,说不定能有机会看到盟中上一任圣主飞升的遗址,成为下一个破碎虚空的传说!”
他越说越觉激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此次迷天盟收人打算按照什么标准来。听说七圣主亲自负责了此次考核,不打算单纯以武功裁定人选。”
少年接道:“那岂不是得知道,七圣主有什么喜好?”
“正是这样了。”男人叹气,“但京中亲自见过她的人都不多,只知道她美貌惊人,智谋不凡,又得到了关七的传功,想来武功也已不大寻常,却不知道她有什么偏好。你觉得呢?”
他刚问出这话自己都笑了。“我问你作甚,你自己都说了,你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那可真是太小看他了。
他知道的事情真不算少。
少年扯了扯嘴角,朝着这条长长的队列看去,只觉目之所及,各色武林人士映入眼底,看起来还算有秩序的队伍,放在他眼中也很是鱼龙混杂。
殷羡也随即凑到了他的耳边,“公子对那位新的七圣主有什么看法。”
少年摇头感慨,“卿本佳人,奈何……”
奈何从贼啊。
傅宗书确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但若迷天盟依然是以今日这般的人员复杂壮大下去,甚至是成为京城帮会的领袖,恐怕真会有失控的一天,需要由朝廷军队来剿灭。
――当然这和他这个目前没多少权力的皇帝没关系。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前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少年踮了踮脚,循声望去,正见一辆白玉马车自远处驶来。
车在迷天盟驻地前停下,自车上先跳下来了红衣姑娘,在车驾之下撑开了手中的纸伞。
紧接着,便有一道身着黑白的身影从车中缓缓走了出来。
恰在此刻,春末和风掀起了她鬓边的金翅流苏和一缕墨色长发,让她顺势转头,任凭长风吹过,带起一阵摇铃轻响,也几乎是顺着风势,将目光投向了这长队。那目光明明轻柔似梦,又恍然如日当空。
殷羡奇怪这突然中断的声音,“奈何什么?”
少年呆呆地望着那道身影,半晌之后,方才答道:“奈何……确是佳人。”
第29章 029
直到几人跟着前来参与迷天盟选人的队伍走入这一处京郊的驻地,少年都还有几分没回过神来,仿佛眼前还是那一抹雪中烟霞。
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殷羡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这是做什么?”
“公……”殷羡刚开了个头,又立刻改口,“阿棠,这跟你来时计划的,好像不一样?”
按照小皇帝先前的计划,因他本就没有多少出来走动的机会,故而这次出来没在汴京城中的市集游览,或者是去茶馆听闲书,而是来到迷天盟这鱼龙混杂之地,就是想要调查清楚,此地到底会不会发展成又一处祸患。
若是暗藏祸端的话,不妨让他们和傅宗书来上个狗咬狗的好戏,他便正好在旁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他这上来就被迷天盟的新任领袖迷了个七荤八素,还要怎么按照他来时所说秉公办事?
少年定了定心神,又轻咳了一声,试图找回自己在下属面前英明神武的形象,“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就是觉得……她生得这般好看,怎会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呢?”
殷羡“啊”了一声,完全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他一边跟着少年往前走去,一边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陛下看傅宗书如此不顺眼,是不是并不仅仅因为此人挟权臣之威,压制着陛下亲政的权力,还因为傅宗书的脸。
傅宗书虽然在那位江湖顶尖高手面前挂了个名,却没能从元十三限那里得到真正的武功传承,只学到了一门琵琶神功。
这琵琶神功听来文雅,实则是一套保命的硬气功,傅宗书作恶多端,估计也颇怕死,硬生生将其修炼到了不低的水平,就连面庞都泛着一层紫黑色。
陛下他不似先帝一般沉迷书画,却也从他身上继承到了不低的艺术天分,那么对人的长相也有些审美要求……
好像完全说得过去。
“少在心里说我的坏话,还不跟上来。”少年眼刀一扫,少见地露出了几分威势,殷羡只觉后背一凉,连忙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丢出了脑海,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这位出来体察“民情”的陛下。
前来报名加入迷天盟的人当真不少。
饶是有迷天盟中负责管理此次考核的负责疏导人潮,按照报名的先后将人分作了四批,殷羡站在这人群中,依然觉得很是不自在。
他是个大内侍卫,还是从江湖高手中征召的大内侍卫!
他早已习惯了在暗处戍守,或者在皇宫的屋顶上看月亮,忽然和这一群只有蛮力的江湖浪人混迹在一处,还是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只想尽快混入迷天盟得个分派的坛口,怎么看都觉得难熬。
也就是陛下此前没体验过这样的刀口舔血生活,这才觉得无处不新鲜。
少年还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番周围人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好奇问道:“你说,迷天盟会如何选人?”
不怪他有这样的疑惑。
迷天盟如今有一个并不疯癫的领袖,帮中上下秩序也因先前和六分半堂的火并而肃清过一轮,再加上关七破碎虚空留下的资产极具诱.惑,对于前来汴京碰碰运气的武林人士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先前各方塞入迷天盟的卧底,时至今日也没听到有整顿遣返的意思,就好像师青若并不在意用一些外面的人,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就好。
可这样一来,等到新的一批人手加入盟中,场面就会变得更为混乱,就像是把一群杂鱼丢进了原本就打成一团的鱼群里,势必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何况,今日前来参选的江湖人士不仅各怀心思,武功也是参差不齐。
这是最让小皇帝困惑的一点。
他修习天子之剑,以执掌民生为己任,却并没有真正学过武功,方才是靠着殷羡在暗中给他作弊,才将那个用于初筛的木人打倒。不过殷羡也同他说了,这个遴选的标准其实很低,低到但凡是干过几年体力活的人,就一定能够达成。
这样一来,前来报名的人除了个别真就是来看热闹的,可以说是全被放了进来。
“总不能真是一概接收,全不介意吧?”少年的表情有些古怪,又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可能。
那位美貌惊人的师圣主亲自莅临,想来不是要对此轻拿轻放的。
“您现在多想也没用,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殷羡回道。
他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这句作答,在他们这一批人的前方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殷羡定睛一看,正是先前从那马车上先下来的红衣姑娘。
先前有师青若在旁,她多少被压低了几分存在感,现在她来得突然,便令在场之人顿时意识到,她人虽年轻,武功却着实不低!
她以内力扬声发出的声音,也顿时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还请诸位随我一并前来。”
“迷天盟多年沉寂,此次招收帮众,也是抱着求才若渴之心,不欲为难诸位,因此今日的考核仅有一关。”
朱小腰朝着人群中逡巡了一圈,见人群中先前的嘈杂议论已全因她的出现消失无踪,转为翘首期盼于她宣读的规则,她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稍后我会带诸位进入一间足以将诸位容纳其中的大厅,在厅中悬挂有一幅画,众位只需观画即可,无需顾及其他,两个时辰后,会有人开启大厅,将诸位带出,而后需要各位向考官述说自己观画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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